午夜那场雨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点还在下。
几人简单吃了干面包垫肚子,又找到了足够数量的雨具,无视不宜出门的警告,出了门。
今天到镇里的四人有明确的目标,找NPC套线索。
就近原则,谁离得近谁找老妪的住所。
雨越下越大,周正举伞的手被风雨折腾得酸痛。
这个风邪乎得很,风向是四面八方。
他不想体验湿身的感觉,所以即使身上已经湿得差不多了,斜撑着伞的手仍然在努力。
谢枝穿着雨衣走在前面。
雨珠啪嗒啪嗒砸在身上,雨水顺着头发滑进衣服里,她依然面无表情。
刚才在小屋里找雨具,有四把伞四件雨衣。
照顾到谢枝是女生,他们让她先选。
她看了看窗外,雨幕里唯一可见的一小片红树林被吹得乱七八糟,倒得毫无章法可言。
她选了雨衣。
雨继续下,但他们的任务不能停。
小镇上的这些房屋鳞次栉比,低矮小巧,倾斜的屋顶用蝶瓦覆盖,门窗向海。
是沿海地区很常见一个普通小镇。
二人一路看过来,尽管下着雨,每家每户都门户大开,和昨晚截然不同。
他们正打算随机到一家问问老妪家住哪,一个女人出来倒脏水看见他们。
“婶婶,海岸边那个民宿的房东家住哪?”
“红婆啊……”
女人告诉他们从左边上去三条巷子,左拐第一间就是。
说完,还换上八卦脸,嚼了句碎嘴,“红婆挺可怜的,老伴走的早,三年前儿子去打渔就没再回来过。”
谢枝及时表示唏嘘,“那太可怜了。”
女人热情质朴,见两人被雨摧残的可怜兮兮的,便招呼他们进屋避避雨,二人假意推辞着说不用。
然而,一阵风吹过,周正手里的伞翻了,他成功的湿透了。
周正:“……”
被冰冷的雨水无情拍打着英俊面庞的周正和女人四目相对,女人说什么也要拉两人进屋里避雨。
二人没有再拒绝。
女人家里有一个老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还有她的丈夫。
女人非要去洗点水果招待客人,让丈夫好好招待他们。
谢枝和周正推辞,让她不用洗了,还是没拦住她。
小孩被妈妈拉着来打招呼,红着脸颊扭捏捏地喊了一声哥哥姐姐,之后就跑到房间躲起来,爸爸喊了两声也不愿意出来。
孩子爸爸笑眯眯和他们解释说孩子怕生。
女人很快就洗好水果回来了,果盘摆在他们面前,都是些时令水果,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老人上了年纪,女人单独切了一小盘给老人,和给他们吃的一样,只是切了小块。
“别不好意思,吃吧。”女人怕他们害羞,自己拿起一个荔枝吃起来。
不好意思是真的。
不敢吃也是真的。
女人和丈夫都让他们吃,笑容质朴真诚。
谢枝道谢,也跟着女人拿起一个荔枝,剥开红艳的有些刺人的果皮,露出晶莹饱满的果肉,没有犹豫地送进嘴里。
周正谨慎的看着她,见她嘴巴动了动,下一秒吐出了果核被她用手接住,丢进垃圾桶里。
她给他捎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荔枝酸甜多汁,她很喜欢。
谢枝眉眼弯弯,模样十分讨喜,“这个荔枝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都是自家种的,不嫌弃就好。”
相对谢枝,周正就显得扭捏多了,抱着一个荔枝打掩护,时不时女人笑眯眯的看过来一眼,他就低头小心地咬一口。
在今天之前,他从不觉得荔枝难吃,但此刻却觉得味同嚼蜡。
小孩非闹着要拉爸爸到房间里玩什么打怪物的游戏,男人被拉到房间里。
“你们是前几天来的游客吧,真不巧,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你们应该在我们送王船之后来才好。”
“阿婶,什么是送王船?”
女人又剥开一个荔枝来吃,“送王船是我们这延续了几百年的风俗,送王船那天司仪会把瘟神请到船上,然后我们把船拖到海边,烧光,寓意带走不好的运气、祈求平安。”
谢枝露出不解的表情,“那天那么热闹,不是正适合我们这些游客来观赏游玩吗?”
“不!不行!”女人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大变,突然惊叫道:“不可以,外来人不被允许参加送王船的活动。”
周正下意识想追问为什么,被她尖细的一嗓子吓到,又想起昨晚那个暴走老奶,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
只是,他拦住自己,没防住谢枝问了。
“为什么?”
女人的脸色变得苍白,眉头紧锁,痛苦不堪的样子。
“会有危险……外来人不能参加。”豆大的汗珠滑过女人的脸颊,痛苦似乎要将她淹没。
谢枝紧盯着女人的眼睛,无视她痛苦无助的神情,一改方才的甜美,声音冷厉的逼问她:“怎么才算危险?危险到什么程度?我们会被献祭吗?我们会死去吗?”
“献祭、死去?会的,好像会……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女人叫了一声,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眼睛闭阖,眉头舒展开,像是晕了过去。
周正疑心她把NPC逼死了,正要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屁股刚离开板凳,女人倏忽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他的屁股摔回矮脚木板凳上。
女人脸上又挂上了温柔真诚的微笑,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声音温柔,“好吃就多吃点,都是自家种的,不嫌弃就好。”
谢枝嘴角上扬,再次露出甜美可爱的微笑,加上她白皙的脸蛋,看着模样乖巧极了。
“好的,婶婶。”
白嫩修长的手指从果盘夹出一个荔枝来,剥开壳,吃下,吐核。
十分自然。
周正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婶婶,那个送王船的活动是什么时候开始啊,你说说时间,我们几个好避开。”
“还有5天,眼看日子近了……不过听说祭品还没找好。”女人再次强调,“你们外来的几个在那天千万不能出现在现场。好了,别提这个。”
“那个传说是真的吗?”谢枝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女人,神秘兮兮的问:“他们说灯塔里,住着一个怪物!”
“哪有什么怪物,没……没这回事。”女人开始结巴了,目光躲闪。
周正紧张了一下,害怕谢枝像刚才那样逼问她。
哪知谢枝突然和她闲话家常,说道:“婶婶家的小孩看着也七八岁了,上小学了吧。”
“对啊。”
“那个怪物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三年前。”
“婶婶家的小孩看着水灵灵的,漂亮得很。”
“哪有,她整天跑来跑去,糙得跟男孩子一样。”
“那个怪物在你们拿外来人去献祭之后是不是就会保佑你们风调雨顺,也不会伤害你们?”
“是……”
“小孩子还是活泼可爱的好。”谢枝笑道,“最近村里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怪事?每年临近送王船这几天都会有十几个渔民失踪,这不算怪事吧。”
周正噎了下,这不算怪事吗?
谢枝继续问她,“的确不算怪事,往年这些渔民在送王船之后能找回来吗?”
“能呀!前一天刚送了王船,第二天人就在家门口了。”
“这么神奇。”谢枝捂嘴,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所以你们是以送王船为掩护把外来人献祭给怪物了吗?”
“是的……”女人摇了摇头,表情有一瞬间的空洞,“不是。”
谢枝侧头看了周正一眼,只见他的眼里装着满满的震惊。
应该是到极限了,之后无论二人问什么,女人都能把话聊到她的孩子身上。
发觉再问不出什么来,谢枝和周正对视一眼,默契的向女人告别。
女人指着雨,看着忙着穿雨衣的谢枝,挽留道:“雨还在下,就歇到雨停再走吧。”
“不用了,这雨也不知道会不会下到晚上,我们找房东阿婆有些事情,早去早回的好。”
谢枝这样说,女人不再挽留,叫丈夫出来送客人。
二人说不用,但丈夫已经出来了。
夫妻俩笑吟吟的把人送走,看着他们撑伞离开。
谢枝和周正并肩走出一个拐角,直到走到夫妻俩的视线盲区,才停下。
周正问她:“你是不是想绕回去?”
“聪明!”
“我能想知道你想绕回去,但我想不明白你绕回去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想知道那个小孩到底玩的是什么游戏吗?”
周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心里十分重杂,“谢枝,你真的是第一次进本吗?”相比之下,他才像是百分百的新人。
“你的从容不迫让你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进游戏,反而像是身经百战。”
谢枝盯着他的眼睛,整个人身上都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周正受不了这样和她对视,不自在的把目光移到伞骨上。
“别的事情我可能会骗你,但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这件事我真的没有骗你。”她认真的说。
“我还是那句话,不是所有人第一次进副本都会被吓得屁股尿流。”
“可是很多和你一样的女孩子,第一次甚至第N次进副本,还是会被吓得哭哭啼啼的。”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对女生有固化思维。在你的印象里,觉得女生都应该是柔柔弱弱的,因为我不柔弱,你就觉得我很奇怪,这是什么道理?”谢枝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他。
周正沉默了。
二人间的氛围有一瞬间的紧绷。
零碎的记忆闪过大脑,各色的男声在脑颅里回荡。
曾经,总有人武断地告诉谢枝——
你不能做这个,你没有能力做那个……
而她,一直在同这样的断言进行抗争、冲破。
她会将杂声一一摒退。
深沉的目光,穿透雨幕。
她看见过去不甘命运的自己,她也看见未来依旧在抗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