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群山从未醒过。如同这个世界一般，它们不关心脚下的渺小种族如何，更不关心所谓的斗争与生死。
血对世界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的概念。
夜幕堪堪升起，而火焰还未熄灭。摇曳的光芒在荒地上映出四人的影子，跳动着，扭曲着。
有谁弯下腰去了。能天使不明白。
“和几年前一样！你们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
菲亚梅塔带哭腔的嘶吼换来的只有无边的沉默。背后的修道院安静地燃烧着，如同这场惨剧的烛芯，膨胀得正好，膨胀得炽烈。
能天使也如灯芯一般，随着这火焰渐渐弯下腰去。也流下烛泪了，也哭出声响了。在这苦难的漩涡中心，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凝固的痛苦。
“啊啊……”
这种时刻应该说什么好呢？能天使不明白。
主在哪里？能天使不明白。
她不明白。
……
事情还要从一个午后说起。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正好。一切都还是如此平静。
……
龙门一个平静的午后，天空稍微有些阴沉。
“真不明白罗德岛做这个定期检查项目的意义到底何在呢……”
空自顾自地望着仓库外的碎石发呆，嘴里念叨。毕竟企鹅物流的优质员工们常年在外，要感染早就感染不知道几百回了，这样的检查也就算是例行公事，或者说是要留在罗德岛不得不履行的契约内容吧。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也是处于「外派中」的状态……
德克萨斯倒是一直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可颂比起这种无聊的东西更在乎离开已久的小少爷拜松，倒是能天使一副激动的模样在不停地找德克萨斯搭话：
“喂喂德克萨斯！难道我们没日没夜地从事这种高危险性工作，却没有感染的迹象，不是一件让我们值得庆贺的事情吗？拜托不要板着个脸好不～笑～～～一个嘛！”
能天使拿着检测报告单一蹦一跳地围着德克萨斯转圈，恬着个脸凑到跟前去露出戏谑的笑容。
「怎么感觉能天使已经在罗德岛变得魔怔了，把德克萨斯姐当成了她新的乐子！」
被声响闹得不得不投过去注意力的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而甚至她们对视一眼之后都没有觉得它有多么的荒诞。
毕竟那可是能天使……说到底什么事情都是可能会发生的吧！
“能天使，你作为一个萨科塔，会不会感染矿石病你比我清楚。你们的神会让你免受这一点小小的问题，不是吗？”
德克萨斯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把头偏到和那个发色和热情都过度火热的天使相背的方向，试图逃避她略显拙劣的取乐。
“与其关心这些事情，不如紧张一下这次的任务。这次可没那么轻松，毕竟现在我们是驻扎在罗德岛，保不齐会遇见糟心的事情，这就算其中一件。”
“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天空之城不符合你的幻想，反而是一个散发着不祥气味的地方咯？”
能天使倒是完全不在意德克萨斯的讥讽，干脆换了个矛头，捂着嘴逗乐着。
“你这样的天使才有幻想，我不习惯那样的东西。那种东西只会害你丢掉性命。”
德克萨斯连头都不回，从怀里摸出从罗德岛连带着体检报告一起带下来的一个文件夹。说是文件夹，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几张纸，上面的东西清晰明了一行大字：紧急任务。
“简单地说就是，我们需要穿越一整片荒野，去运送一份救命的物资给一个孤苦伶仃的疗养院运送几份救命的物资，并且根据已知的状况来说，路上会遇到很多「整合运动」的家伙。”
听到这话，就连能天使也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岛之后，企鹅物流的各位已经从各个方面听说了他们的恶名。不择手段，哪怕只是与罗德岛方面意见不合，他们也不会对其他与此无关的人手下留情，更别说现在大家都顶着「驻扎罗德岛专员」的名头……
“自己看看吧，我不希望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次任务要在病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大家都要好好地回来。”
德克萨斯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能天使，自己走到一旁开始收拾起乱糟糟的房间。蹲在一边的空和可颂都凑了过来一起仔细研究着，倒是能天使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道投向墙壁上的哪一块空白。
说起来，已经好久都没有收到姐姐的消息了，从莫斯提马那里拿到姐姐的信算起，又是许久未得到姐姐的消息了。之前只记得找莫斯提马聊起姐姐的时候，她只是随口一提:
“蕾缪安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我不会给你透露她的消息，不过或许你可以试着自己去找她，我不会阻止你。”
她就在龙门，能天使知道这一点。听了莫斯提马的话她甚至生出了当场转身走掉的欲望，可她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思考着这样的事情呢？
她有些记不清楚了，或许是因为那天仓库外昏暗的灯光在闪烁，或许是莫斯提马稍微仰起的头让她生出错觉，或许是那一声带着悲哀的呼唤。
“小乐……”
她残破的双翼略微低垂，头顶的光环隐没在时隐时现的阴影里。临近年关，初现寒意的风从小巷中穿过，两人的呼吸都在空中结出水汽。
蕾缪乐突然觉得此刻的莫斯提马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了，她突然不复她所认识的沉稳和坚强，像别的什么东西，她所不熟悉的东西。
“现在真是个……很烂的时机啊…….你也这么觉得吗？”
那时莫斯提马讪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对谁搭话，稍微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是不想阻止你，小乐，至少……稍微隔一段时间……可以吗？”
马上就要去出一趟似乎很危险的任务，至少在这之前…….去见姐姐一面，吗？
能天使摇了摇头，果然那种事情还是等一会再考虑吧。现在还是先研究研究任务目标好了……
任务代号：「飘羽」 危险等级：极高 人员委派：企鹅物流驻罗德岛全员
任务内容：运送战备生活物资至修道院。
备注：在路途中出现的人员伤亡和物品损耗是被许可的。
务必保证物资运送到目的地！
务必保证物资运送到目的地！
务必保证物资运送到目的地！
以下附具体路线图：……..
简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介绍。可是重复的三行大字却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说不上来。
“这种让人看了就会感觉精神错乱的任务通告是要闹哪样啊…….”
可颂故作夸张，双手捂住脸惨叫着。空显得有些紧张，抬起头问能天使：
“阿能姐姐，说到底这样的任务我们也可以拒绝得对吧？”
“完全不可以噢，作为公司的一员，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个能力去拒绝上头提出的要求呢……”
“但是这个东西给人的感觉根本就是去死啊！很危险的样子啊喂！”
“唔……这个企鹅物流全员很值得深究呢。不知道老板是不是也属于可派遣人员之一呢……?”
能天使看着档案思考着，慢慢转头，将戏谑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品味唱片的老板，却只换来对方用企鹅的双眼能透露出来的最大鄙夷。
“不，不行，阿能。我可不属于企鹅物流的外派员工。这是属于你们的任务。”
大帝难得地停下了音乐，坐直了身子，正经地对着他手底下的员工说道：
“不过说到底，莫斯提马总归也算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她在的话大家的安全性就能上一个台阶了～”
莫斯提马也要来？
能天使稍微有些惊讶，毕竟她在自己的认知中都是作为旁观者的角色（涉及博士和蕾缪安的事情除外），不过她能来自然是再好不过，无论是从大家的安全方面考虑，还是她丰富的经验和阅历……
“喂喂，能天使小姐，把你的小眼神收回去一点！”
“别胡扯，什么小眼神……对于莫斯提马这样的得力帮手，我有所期待不是很正常嘛！”
能天使心不在焉地随意糊弄几句，脑子里却完全不在状态。
莫斯提马为什么要掺和这事？或者说罗德岛为什么会让莫斯提马参与进来？她或者什么人抱着什么目的？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货物运输任务。哪怕是涉及到「整合运动」的家伙，如果只是有那样的敌人，他们几个已经足够应付，虽然会有些许风险，但绝对不至于到“极度危险”的程度。不过说到底莫斯提马已经要加入这支运输队的话，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所以，亲爱的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这次特别行动？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能天使稍微收拾好情绪，以故作轻松的语气略过这个让人感到不快的话题。
她翻动着手里的文件，试图找到出了这几行让人毛骨悚然的字以外的更多可用信息。文件夹确实很薄，出了这份任务发布通知以外就只有一张略微泛黄的纸，上面几行简短的字迹稍显模糊。这样的手写件在现在并不少见，来自荒原的带着源石粉尘的风很容易把痕迹做旧。看模样似乎是不久之前的一封信。
这也算是任务相关？可能是什么内部机密？
“两天。两天之后货物准备好了我会通知你们，在此之前你们就好好休整，准备一下吧。莫斯提马会在两天之后和你们一起出发，所以阿能，你可千万不要着急哦～”
对于莫斯提马的调侃一直都是企鹅物流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自从能天使收到来自姐姐的信之后，她和莫斯提马的关系才算是正式挑明，所以能天使长期以来的念念不忘就成了由可颂带起头的所谓「女学生式的迷恋」，哪怕是大帝也乐此不疲。
“行了行了行了！调侃要适度！去去去去！老板怎么你也在玩这一套！”
能天使很配合地摆出尴尬的样子，连忙摆摆手，捂住脸故作娇羞的样子跑出仓库去。就连德克萨斯看到这样的画面也难得地在嘴角挂起一抹微笑，大帝更是毫不掩饰，他的笑声甚至盖过了可颂和空，等到能天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的影子里，他才随意地挥了挥手，招呼着大家离开。
德克萨斯仍然兢兢业业地走在最后，轻轻地带上门，把收拾妥当的仓库据点留给老板和他深爱的音乐。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恍惚，她觉得仓库的大门比平常要沉一些，灯光也有些太过昏暗了，不过下一瞬一切如常，她也就不继续在意。
咣当，大门严丝合缝地闭紧，可大帝却并没有继续享受他的哥伦比亚曲调，而是缓缓地转过身去，背后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倚着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
“莫斯提马，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只是为了蕾缪安的那一个请求？”
那人从黑暗里走出，一头蓝发，脸上带着不失礼貌的笑容，头顶残破的光环和掉色的墙壁不分彼此，背后的双翼若隐若现。
“大帝，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信守承诺的人，这恐怕不是一个我需要强调的事实。”
莫斯提马一如既往地淡然回复，连目光都没有落在眼前的这只企鹅身上。她走到沙发面前，自然地坐了下来。
“而且小乐的事情与约定无关。哪怕我的确答应了蕾缪安，现在那份契约也早就过期了。”
“出于自愿？”
“出于我丢不掉的良心。出于我的信仰。”
“得了吧，亲爱的堕天使，良心的说辞可比信仰好用多了。”
莫斯提马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间，随即立刻恢复正常。
“你说话还是那么毒辣。她见过你了？”
大帝微微一笑，躬身道：
“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如今的你是为了什么还在继续做拉特兰的执行人。”
“这就是信仰的问题了。”
“别扯这个，你们的机器我承认确实厉害，但是我不信那一套。”
大帝不耐烦地挥挥手，从手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熟练地话给自己点上开始吞云吐雾，更是毫不顾忌的直接把烟喷到莫斯提马脸上。她倒是也不恼，只是继续保持她的微笑。
“信守承诺的人也会撒谎吗？”
“你知道这是两码事，而且有些事撒不了谎，或者说哪怕不撒谎也会有罪，那倒不如做得方便一些好了。”
莫斯提马毫无愧疚的神色，只是指了指头顶光辉不在的光环和背后破碎的双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真虚伪。”
“过奖。”
随后就是让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烟头的呼吸标志时间流逝。不知道时针走了多少个来回，雪茄终于烧到尽头，沉闷的声音响起，威胁道：
“答应我至少让大家活着回来，莫斯提马，你还算是我的员工。”
“不能保证，老板。我的实力毕竟有限，这要看情况而定，不过我会尽力……”
“闭嘴。”
话还未说完，莫斯提马就被一声压抑的声音打断。大帝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冷漠地盯着她，说：
“我帮了你一回，现在不是你和我讲条件的时候。把，他们，活着，带回来。”
“另外，再次提醒你，下次进来别鼓捣你那时间扭曲的东西了。现在你走吧，想抽一根的话请自便。”
大帝甩下一句话后直接转过身去，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莫斯提马倒也无所谓，站起身，向着影子里走去，然后直接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在半空回荡：
“烟我就不抽了，我会尽力的，我答应你。”
又过了许久仓库里才响起熟悉的哥伦比亚调子：
Тольколунныйсвет, дорогая, ты уходишь.
就着月光，噢亲爱的你就要离去
Яслишком многообманывалрадитебя.
为了你我欺骗过太多
Простименя. Этовпоследнийраз.
原谅我原谅我吧，这是最后一次
Обещайотцузаменя, заИисуса, залюбовь, которуюянемогусказать.
为我答应父亲的话，为了耶稣，为了我说不出口的爱
Ты менязабудешь? Ты будешьменяненавидеть?
你会忘记我吗？你会记恨我吗？
О, дорогая, этоуженестоит.
噢亲爱的那些早就不值一提
Беспечныйпоступок, ялюблютолькотебя, ялюблютолькотебя
无心之举，我只爱你，我只爱你
……..
回到住所的能天使终于能省下心来仔细研究她在文件之外找到的那张泛黄的旧纸。说来字迹其实眼熟，尽管是被烈风摧残过，大帝的那一手和形象完全不符合的优雅字体辨识度仍然很强。
“怎么老板还会用这样传统的东西和人通讯，真是奇怪了……”
信件徐徐展开，文字倒是出乎意料的精简，甚至看不出来一点点的正式和拘谨，显得就像是平日随意的问候贺卡一般，排版也毫无章法。
“敬爱的莫斯提马小姐，台启。”
这个意料之外的抬头让能天使一愣，她想不出老板为什么要给莫斯提马写一封信。以她的性格这种麻烦的纸质产品应该早就出现在被淘汰的队伍里，和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遗弃的铳一起陈列在故纸堆里落灰。
“想必你自己也应有所察觉，有关于你在罗德岛方面的测试中表现出的超过正常水平的法术强度，和一些在此前的测试中从未出现过的特性。”
拉特兰人的铳从来不单单只是冰冷的武器，也许在某些方面上，拉特兰人坚定地相信弹药里填充的是他们灼热的信仰和爱。因此同类相残是绝对禁止的，神说这是最原初的罪恶，永不可原谅。
“我们也在此后为你紧急安排了病理测试，当时我想这或许没有必要。”
萨科塔这个种族的高傲和纯洁毋庸置疑，他们如同教导的一般，履行着神明的指示，坚决地痛恨着有着所谓“恶相”的萨卡兹。可神的怒火一旦降临，所有的光环都被剥夺，所有的赐福都消失不见。
“似乎我的想法是错的。”
“根据血液检测结果和扫描造影，我们发现你血液里的源石含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全—对于萨科塔来说的—安全阈值。说到底，你们居然会真的染上矿石病，这才是令我震惊的事情。”
神明亲吻着每个信徒的面颊，神的光环拥抱着信徒，神牵起所有信徒的手，把他们连接在一起。萨科塔是被神眷顾的一族。
“除此以外，我想写信告诉你的是，你的染病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深。阴影已经爬上了你的半个肝脏，总之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无论如何都收敛一些最好，过度使用你的能力会害死你。”
可是神早就收回了祂落在莫斯提马身上的目光。
她的光环碎掉了，她的双翼腐烂了，她拿不起象征着灵魂的铳枪，她生长出了恶魔和一样的双角。能天使本以为哪怕这样的莫斯提马也仍然是神爱过的孩子，她还会保有神最后一点怜悯。
“对这件事表示真诚的遗憾和不舍。你的大帝 ”
可是最后神还是将她忘记了。
在不太明亮的光下这一行行字显得是如此失真，能天使的指尖有些颤抖。
矿石病？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莫斯提马…….现在状况很糟？
她一直都听不见莫斯提马的心。对她来说，莫斯提马在“堕天”之后就对她完全静音。
欣喜也好，悲伤也罢，疲惫，痛苦，舒缓，被那张脸咀嚼之后都成了同一个模样—恰到好处的笑容。蕾缪乐就此迷上了这个名叫猜想的游戏，乐此不疲地端详着莫斯提马的一举一动，试图从蛛丝马迹里翻译出她今天的早饭与心情。
“假……假的吧……要是这样就会感染，我早就应该感染了不是吗？莫斯提马的话，怎么也不应该……”
远离拉特兰之后的寂静她其实从未习惯。龙门的喧哗能天使品味起来倒不如清晨圣堂压抑着的低声祈祷，繁华底下藏起来的是独一份的孤单。说到底拉特兰的大家都太过单纯，她听到只有众口称颂神威。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封信后面跟着的是莫斯提马的回信，内容更是简短：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别告诉小乐这件事，否则我会杀了你。 莫斯提马”
听说姐姐的事之后，莫斯提马来得勤了很多，蕾缪乐也能久违地偶尔感觉到姐姐的心情。轻松愉快中偶尔穿插着些微的愤怒，她也会把这些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讲给莫斯提马听，摆在咖啡店的花桌上，同奢侈的马卡龙一起装点了几个午后。
现在想起这些的甜蜜里也悄悄生出了一丝酸涩，她是那样仰慕那个人啊，说来这也算是某种异样的情愫，莫斯提马和姐姐同期，再加上那位如今被称为「苦难陈述者」的监视者，在自己记事起三人就情同手足。她还记得幼时的日子，拉特兰柔软的日光从窗外投下，彩绘的玻璃上，天使在光里翱翔，三位姐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信仰和世界。
“小乐，神明用祂的指引带领我们建立了这样的新家园，所以我们萨科塔应该在生活中敬仰祂的存在，所以无论遇到什么苦难，请一定要记得，只要祈祷就有希望存在。”
蕾缪安摸着她的头，温柔地笑着，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将她的目光引到立于神坛上的神像，吻了吻她的额头。
“小乐，我们的神给了我们很多东西，但并不是一切。拉特兰也并不是一切，但它可以是你的家。这片神赐的乐土需要我们萨科塔去守护，所以以后长大了，无论如何都要记得自己的职责噢！”
菲亚梅塔亲昵地抱着莫斯提马的手臂，故作认真地教育道。
“小乐，你要记得，你值得为之而死的事情并不一定只是我们的信仰。你的爱并不是只献给神的花束。在所有的信仰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在爱别人之前，先爱你自己。”
莫斯提马难得地没有制止菲亚梅塔的胡闹，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式的笑容，亲切地叮嘱。和姐姐以及菲亚梅塔的淡粉不同，一头蓝发在暖色的烛火墙里并不扎眼，光线衬托着柔和的面容。那时的蕾缪乐却觉得她美极了。
之后的事她不想提，关于姐姐，关于堕天，背叛，关于病床和苍白的脸，破碎的光环，菲亚梅塔的眼泪和愤怒。再之后……再之后她就已经到了这里，遇到了企鹅物流的大家。生性欢乐是一方面，平时的欢声笑语也是因为她有切切实实找到一种「家」的感觉，或许笑声能为充斥着危险的日常生活增添许多烟火的气息。
可现在她很难笑得出来。
“姐姐……”
能天使长叹口气，阂上眼睛，把思绪扔进头顶的光环。姐姐不在身边的日子她习惯如此，深夜的某时某刻，远方或许会传来熟悉的亲切感，温暖，稳重，毫不动摇。她明白那是姐姐的抚慰，感觉像是回到了儿时。慢慢地这也变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也许只是思念作祟，她又开始想念姐姐的面容。
可是今晚从远方传来的感觉丢失了从前的沉着，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
荒野上的修道院。惨白的月亮高悬在突兀的尖顶上，不知是否是环境的原因，场景上缺乏了一些柔和的感觉。难得一见的乌鸦停在窗檐，吱哇地叫着平添一丝凄凉。烛火被等待的时间摇晃，蕾缪安的脸颊在阴影里藏住半面，有些看不清楚表情。
“奥伦，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要变相杀掉这些萨卡兹的孩子们才被允许回到拉特兰？”
“抱歉小姐，这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教会众议院的想法。你应该清楚。”
“那群家伙一向这么顽固。”
蕾缪安稍微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摇着轮椅靠到窗边，望着毫无生机的荒原出神。
“小乐，也许你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拦你是正确的选择。拉特兰不再是曾经我认为的样子了……”
大片大片的黑暗中，修道院窗口透出的灯光是如此的讽刺。富于仁慈和慷慨的拉特兰，被神钟爱的国度，现在却为了所谓的「恶魔氏族」拒绝收留几个同族的孩子。至少在蕾缪安看来是完全无法接受的行为，信仰归信仰，可那些本应置身事外的萨科塔孩子的生命却是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也无法忽略的存在。
她总有种冥冥之间的感觉，妹妹仍然能感受到她在想什么，在经历什么。有莫斯提马照顾着她倒是不担心小乐的安全，只是不知道她回到拉特兰应该要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
神的博爱？神的宽容？神的怜悯？现在听起来都像个笑话。
“姐姐？”
恍惚间好像听到蕾缪乐的喊声，她猛回头，敲开木门的是修道院的萨卡兹族小孩子，纯真的眼神未带污浊。她手里端着一顶编冠，刚采下的草叶还很新鲜，蕾缪安一眼看出是修道院院墙边仅剩的未败的蔷薇枝条，孩子们难得一见新鲜的绿色，于是将这些微的希望好生保护起来。蔷薇长势好得出乎她的意料，没多久就已经爬满了院墙，如今折下一支来赠予她，倒是来得新鲜。
可蕾缪安不知接过它是否有些太过不知廉耻，奥伦带来的消息让她难以启齿，她还记得那天初来此地主教如释重负的眼神，在风沙中饱经折磨的人们感激的话语，终于开始像梦魇一样开始低语。
杀人凶手将要接过受害者的感谢信，多么辛辣的比喻。
“姐姐，这是我们给你编好的好好看的花冠！主教大人说姐姐会喜欢的！”
女孩有些紧张，不知是因为孤身一人，还是因为她的铳枪，抑或是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奥伦？蕾缪安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摸了摸她稍显凌乱的头发，温柔地道：
“我很喜欢哦。谢谢你。这么晚了，请一定早些回去休息。”
女孩子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咧开笑脸，一蹦一跳地离去，连门也忘了带上。
蕾缪安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花冠放到一旁桌上，轻轻关门，收好表情，对奥伦叮嘱道：
“明天请一定对主教表达我的感谢，拜托了。”
奥伦没有答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窗外的月光也悄悄黯淡下去。
……
行动日。
可颂和空早早就背起了包裹，在仓库边的小店随便买了点早饭就规规矩矩地待命，空甚至特意为了难得的「集体活动」好生打扮了一番，裙子的款式还与平日不同，头上的蝴蝶结也疑似是最新的时尚潮牌……可颂倒还是平日的那副样子，不过今天倒是端着一杯平日不会喜欢的早安咖啡。
能天使又气又想笑地望着这两只活宝，一点都提不起危机感是想要怎么样……
她四处端详之后没找到德克萨斯的身影，倒也正常，她一直都是压线到岗，不过……另外一个期待了很久的人也没有露面。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又或者老板在逗自己开心？
别想了。
“喔唷，难得二位小姐来这么早，看来今天大家都很急着去给整合运动的家伙们送午餐啊！”
能天使摆出笑脸，俏皮地打起了招呼，又从身后拿出藏起的一袋子零食：
“龙门特产小糖果，请二位小姐品鉴～”
尽管已经对她的笑话见怪不怪，听到糖果，两个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凑了过来探头探脑。这正中她的下怀，能天使一把抓住两人的脖子，试图将两个活宝带离地面。不过她似乎忽略了她的身高并不允许她做到这件事，所以当德克萨斯终于在整点推开仓库大门时，三个人早就扭打在了一起。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常，用向来平淡的语气呵斥着三个家伙赶快分开。
“马上要出任务了，严肃点。”
德克萨斯苦口婆心地一边说教者，一边给馋鬼们整理好凌乱的衣装，叮嘱道：
“这次任务你们也知道，危险程度不一般，少打闹，节省体力应对特殊状况。
“另外注意形象，莫斯提马马上就到。”
莫斯提马？
能天使惊愕地抬头，望向仓库大门外的人流，期待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蓝色，期待让人心安的眼神，可等待片刻后空无一人，她只当玩笑话。
失落地回头，却正好撞进她的期待怀里。
“小乐，注意脚下。你撞到了噢。”
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抬头是一如既往不变的微笑，身上萦绕的淡香似乎要浓郁了些。能天使微微一愣，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用笑容迎接等待已久的人：
“好久不见，莫斯提马。”
这一才仔细打量，今天莫斯提马的穿着相当干练，深色的风衣被两根腰带轻松写意地束起，「锁」和「匙」背在背后，弥散着一股异样的气息。能天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了将那个问题问出口的欲望，话头一转，熟稔地勾上莫斯提马的肩膀，吊起眼角，甩给后者一个魅惑的眼神：
“莫斯提马，今天的衣服很有韵味噢，我很喜欢～”
「为什么你会感染矿石病」
气氛烘托到位，恋人身体相贴，香氛诱人鼻息，似乎接下来剧情只差一个亲吻——当然，前提是忽略她已经是很努力地踮起脚尖才能稳稳地勾住莫斯提马的肩头……
女主角毫无仪态地嘟起了嘴，似乎在索吻，男主角（？）却是略带嫌弃地一把推开倚在自己身上的家伙，保持着不失礼仪的微笑，劝诫道：
“好了小乐，大家都看着呢，要调情至少找个没人看着的地方。”
能天使一愣，反倒红了脸，连忙从莫斯提马身上跳开，小声嘟囔着：
“难得你也会陪我胡闹啊……”
“过奖了。”
对方只是点头示意，旋即注意力回到企鹅物流众人身上，款款行了个礼，道：
“各位，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空完全就是一副“这人谁啊”的表情，可颂倒是稍好一些，毕竟之前有听能天使说过莫斯提马的事情，不过也只当这二位是欢喜冤家，今天看见如此亲切的举动才放下心来，拘谨地回了一个礼。倒是德克萨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熟络地搭上话：
“什么时候改改你这迟到的坏毛病就更好了，莫斯提马，今天的任务会很重。”
“了解，组长。我随时可以出发。”
莫斯提马顺从地回应道。她退到能天使身旁，低头瞥了眼她稍微发黑的眼眶轻声道：
“昨天没睡好？状况稍微有点差噢，小乐。”
「该被关心的是你才对吧」
“难得和你出一次任务，有点兴奋过头了，略微失眠。”
能天使头也不回地道，语气仍然努力保持着轻松，可微微颤抖的双手似乎想要出卖她的不安。
莫斯提马并没有放过这一点，一针见血地问她：
“担心这次的任务吗？整合运动的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真的可能会死的。”
“…….我在担心你。”
“担心我？”
莫斯提马成了困惑的一方，她稍微俯身，望向能天使的眼睛，看见的只有满眼的担忧和焦急。
“……什么时候的事？”
“你知道了。”
莫斯提马似乎并没打算装糊涂，干脆地承认了事实。能天使心里仅存的侥幸也和心情一同沉入了谷底。
为什么这么无所谓？为什么你仍是微笑的模样？为什么你好像不在乎自己？
“……严重么？”
“还行吧，我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报告显示的东西也值得参考，或许养生在未来也要提上我的日程安排了。阿米娅倒是给过我一些建议…”
莫斯提马却在这种时候开起了玩笑，轻佻的态度点燃了能天使的愤怒：
“稍微在乎自己一些可以么？”
“你似乎有些太过焦虑了，小乐。情况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倒不如说它给我的力量才是我现在更需要的。”
莫斯提马读懂了她的不安，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头顶安抚，嘴角难以察觉地略微上扬，悄声道：
“好了，稍微收敛一点，大家都还在这里。你知道的，士气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再说了，罗德岛上这样的干员也不止我一个，大家不都好好的吗？”
能天使不情不愿地收好情绪，装作刚叙完旧的模样，向可颂和空投去“OK”的笑容。埋头深吸一口气，拿起靠在座位旁的铳枪，抢过德克萨斯的话头：
“好了大家！准备起航吧！”
德克萨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空和可颂相视一笑，提起行李跟了上去。莫斯提马倒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直接就坐进了运输车里闭目养神。
这趟旅程终究还是开始了。
可直到这时，所有人，无论台前还是幕后，都未曾想到事情会走到那无可挽回的一步。
运送车很快就驶出了龙门，城市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远景，荒野的颜色开始充斥车窗外的视野。一开始空和可颂还在打打闹闹地互开玩笑，一会调侃空今天的裙子充满了「魅惑」的味道，一会又在胡扯可颂看上了龙门市里的哪一位小少爷，打算任务结束就嫁入豪门，可是空气过滤器的呼啸渐渐让两人都没了声音。
沉默，长久的沉默，随着车身颠簸甩掉故作的轻松。压抑的氛围也难得地让德克萨斯皱起眉头，她稍稍坐直身子，把话头丢给莫斯提马：
“莫斯提马，你对这次任务的目的地了解多少？资料上的东西太少了，罗德岛的家伙们也是一句话不肯说。”
“那个修道院吗？我只知道那里的宗教特征似乎十分淡薄，不太符合我在拉特兰时对修道院的一般印象。而且既然是收留了很多荒野上的流浪者，估计里面的人员组成会鱼龙混杂一些。”
“…….也就是说会有些棘手吗？”
德克萨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严肃地看着车内也不知不觉间紧张起来的大家，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各位，我们现在获得的情报严重不足，路途中是否会遭遇「整合运动」成员也是个未知数。所以我们的初步战略是尽量保存有生力量，用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不追求时间效率。”
“莫斯提马是我方现在的最强战斗力，所以她能不出手就尽量不要出手。我打算让我和可颂做前卫，空负责侧翼的辅助，能天使做控场的支援，尽量不要受伤，大家都得好好地到达目的地，好吗？”
一番部署之后，德克萨斯露出少有的担忧，叮嘱道。这些话下来，紧张的氛围倒也稍微散去了些，能天使做起一副欣慰的神情，长舒口气，俏皮地对莫斯提马调侃道：
“调节气氛这种事果然我还是做不来。”
莫斯提马瞥她一眼，头也不偏：
“小乐，你讲自嘲冷笑话的能力看起来还需要继续磨练。”
“戚，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交给能让人感到放心的家伙来镇住场子吗？”
“你不算吗？”
莫斯提马反问道，眼神中带上了一点莫名的色彩，看得能天使有些奇怪地心悸。她正打算把头偏开，却在这样做之前发现对方早就移开眼神，这倒反显得她心虚。她支支吾吾地说：
“我是只负责搞点笑话的那种类型啦……让人安心倒还是免了吧，倒不如说搞得大家都担心我才是……”
话还没说出口，莫斯提马突然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能天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请不要这样想。我想不管是对我和你的姐姐，还是在企鹅物流的大家心里，你都一直是一个值得托付和信任的人。”
“从我们初次见你，我们都一直相信着，你会是那个为我们带来改变的人。”
“而事实上你也的确是。”
莫斯提马难得地把表情放松下来，露出许久未见的温馨笑脸。她用手轻抚蕾缪乐的头，柔和的表情像是要夸奖她一直以来的努力。
不知为何感觉鼻头一酸，又回想起哪次相约，哪次亲昵，哪些回不去的时光，能天使看着她，慢慢地埋下头去，把神情躲藏在头发后面。
“你也会说这种话的么……”
小声嘟囔了一句，能天使揉揉眼角，任凭她做着这样的动作。
对于曾经的事情她没有那样的执念，可那不代表她没有在意过。她煞有介怀的不是莫斯提马，菲亚梅塔和姐姐她们做的决定，而是当初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与其说她是想要去找到莫斯提马，问出真相，倒不如是她在懦弱地逃遁，逃离那个什么都没能做的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去赎自己并不存在的所谓的「罪」，离开不复从前的记忆。
蕾缪乐并非悲观，姐姐在病床上的日子里她也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阴郁情绪，性格因素是一方面，也许更多的是她相信着姐姐的话，相信着她所信仰的神明所会带来的一切。但偶尔想起姐姐的事情，脑子里会久违地生长出一股怪异的懊恼与自责，然后慢慢扩散到全身上下。她一直钟爱笑话，但是这时的笑话也开始带着些许水汽。
莫斯提马没有回话，倒是放开了手，平复神情闭目养神。能天使摇摇头，权当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转过身却看到空和可颂一脸坏笑着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两人比了个意味不明但是看上去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妙的事情的手势，她回以大大的白眼，结果可颂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挪到身边，开始她那一套洋洋得意的说辞：
“哎哟能天使～知道你和莫斯提马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这样子是不是有些太过引人注目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没办法，碰到这样的事情，又是和莫斯提马一起，也就难得地给她们做乐子开心一回，就当是调节调节气氛好了……
“哎哟能天使姐姐，你这样子会稍微有点影响风气的噢，我都已经很难想象以后你和莫斯提马当众亲昵的场景了～等这次任务结束请你俩吃顿饭当庆祝如何？”
没关系，要冷静，哪怕是空调侃的话也没关系，现在绝对不能破功，绝对不可以…….
“能天使，执行任务中途也要注意影响，也许该把注意力放在侦查和警示上？”
忍，忍住…….就当是锻炼意志力……就算是德克萨斯也……
不行！忍不了了！为什么德克萨斯也在说这个啊啊啊啊！
“德克萨斯！你！”
“敌袭！全员戒备！”
能天使刚从座位上佯装愤怒地起身，就听见德克萨斯猛地吼出声，同时一脚刹车踩下，运货车的轮胎锁死，和地面摩擦减速的冲击力作用在车内，众人都是身体一抖，而可怜的能天使此时正好站了起来……
“啊！”
与一声惨叫一起到来的，是各式各样的法术和弹药倾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