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好的。”

    婴婴在心里骂自己举动又不规矩、简直找死，窘得流着冷汗乖乖跟上，在鬼王后边走过宽阔长厅、下旋转阶梯、路过空荡荡的迷宫监狱……

    在漫长空旷的弧顶吊桥上，祂终于忍不住，追上两步开口问：“鬼王，婴婴来时没注意到，敢问鬼王的地狱之中，为何一个值守的鬼兵也没有？也没看见服刑灵魂……”

    “地狱中服刑灵魂太少，厉鬼这等稀罕物也不够。入账鬼力……不够支出给值守鬼员，本王，早就将祂们遣散了——

    如今、破产，沦落到日日百无聊赖地雕琢家具，死抠无所谓的细节，这真是……”

    墨少硬直长发垂重披背、头也不回地慢慢说着。

    婴婴看见祂的脑袋顶上隐约冒起了愠怒的黑烟，听祂口中恼道，“真是岂有此理……没想到经营地狱，竟是难事一桩！”

    墨少步子太大，婴婴小跑才能追上去，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婴婴倒是听闻、有一个叫荼荼鬼王的，近来创造出了……呼、呵，不需要鬼员值守管理的永动地狱！叫灿烂地狱，不知道永动原理是什么，只知道那里面收押的服刑者、几乎涵盖了全宇宙最极品的大恶之徒！

    话说呀！这荼荼阴鬼生着一番魅鬼样态，妖冶柔美，暖香袭鬼，诱惑力非常！却别提为鬼界诞出千万鬼众了，至今一个孩子也没有，真是叫咱们魅鬼惊奇……不是纯种魅鬼、好可惜！”

    “别说祂了……本王知道祂！”墨少该是自尊心受挫地低斥，祂在宇宙永恒的浓夜中猛然回身——

    见夜色与幽暗灯火下，这个天真乖顺、眼光澈澈颤颤的可爱小鬼仰头在看。

    仔细瞧了祂眉眼形态、墨少就不舍得训，于是表情郁郁地俯视祂说：“本王近来、知道的……那荼荼性子活泛娇俏，如同花一样的人类少女，善于交际攀谈，从根本上与寡言内敛、面相阴凶的本王不同。

    不光招去众多鬼差，也不止于和司命神、其他人间神官打交道，祂连月神都敢结交。

    寂默月神，那善于解构、编织信息的宅神——常用自制的巨大精神空间诱捕鬼魂，去做独自的研究。

    荼荼鬼王就自告奋勇、帮忙招揽无知鬼魂，诱其入陷阱、来赚取鬼力。

    永代月神，那行为乖张、狂荡不羁的疯神——放纵荼荼鬼王，垄断了几个灿烂地狱管辖范围外的世界。

    心情好了、永代甚至会亲手抓厉鬼去灿烂地狱，养小宠物一般，给祂心爱的小鬼王喂食鬼力……呵。羡慕，却羡慕不来。”

    “荼荼鬼王……与神结交，这么没下限？”婴婴讶然。

    墨少想要点头，脸色冷了一瞬，而后冰消如春水荡涤，少见地释然微笑道：“本王也是最近才悟到，地狱是桩生意，做生意就得没下限……

    呵！鬼又要什么下限？祂做鬼，做得名副其实……！

    何况，荼荼鬼王能量殊异，恶质混杂全面。本王出身于纯正的魅鬼，只有满腹阴暗的艺术才华和强迫繁殖的欲情，缺乏这些算计、钻营之恶。”

    魅鬼婴婴表情很严肃地聆听，但毕竟什么“生意、钻营”的，祂阅历不足、一些话听得云里雾里，抓重点说：“鬼王，婴婴觉得，您首先需要一些强力的鬼差、拘魂使者。

    祂们人、神、鬼气质混杂，迅捷而手辣、可以不消耗鬼力、不抵抗精神场的排拒、就到达人间捉魂拘鬼。

    只要与这些贤才定上长久的契约，叫祂们抓来足够的服刑犯到地狱。入账的问题解决了，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顺起来的……！

    当然啦，现在宇宙创世之初！这等非人、非鬼、非神的鬼差精神体，是稀罕了些，其中能力好的就更稀罕了！

    可只要座下有那么一位良将，就……”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废话过多。”

    墨少打断祂，脸上结了层薄霜似的，更加惨白阴郁。

    婴婴从善如流地抿上小嘴唇，一下下对祂眨巴眼睛，样子是极乖的。

    吸光的黑眸子沉了沉，忽而伸手抚去婴婴阴柔软嫩的脸上，冒着森冷气的指腹刮过春日幼叶边缘那样，掠过祂的柔软睫尖。

    手指离开后，看见祂轻闪褐眸那迷茫、温顺的神态，墨少不禁皱眉轻道：“……柔弱处、有些像。不愧是人身长成的，比起本王这等天生魅鬼来，太生动温润了，尤其是这因怯意而略略垂下的眼角，呵……真是驯顺过了头！

    可她，不会这么主动诱人，性格核心处、比你更受得些风霜，更坚忍些！嗯，像之前说的，鼻梁这里要再矮下去点，小巧一点，才好。”

    “鬼王？您在说谁？”婴婴不在意被看成她人，不在意被比较，反对祂展露笑容。

    魅鬼最擅诱惑，心思一动，就按照祂话里的意思，将自己面庞稍稍变了模样：

    温和顺从的眉眼，轻皱出笔直坚韧的愁情。鼻梁中段有了凹度，鼻尖就更翘。尖下巴微收成圆，嘴唇愈发柔润，脸颊更有圆幼之态了……

    墨少越发满意地打量祂，却没将祂当成另一个存在，只轻笑着抽手而去，转身再行，口中舒畅地说：“嗯，非常像！你是个……行魅惑之举的好手。”

    婴婴眼皮一跳，叹道好定力、这都没被迷丢了心神，不愧是鬼王。

    就将惑诱的模样变了回去，跳步快走、恢复性格本质的天真，问：“婴婴好奇，您究竟在说谁呀？”

    “一个鬼差！……但现在还不是。她会是一个无比强力的鬼差……你说得对，我只要有了她……！”墨少难耐激昂的话出口，步子顿了一顿，锋尖高耸的黑眉狠狠往下沉，紧紧攥拳。

    再昂头迈步时，祂像做了什么决定，口中低沉地说：“就算是寂默月神那滑头老儿的陷阱，我也一定……一定要得到她。”

    婴婴离去不远，心中一半是不舍、一半是捡回条命的庆幸，因此频繁回眸。

    遥遥看见，墨少鬼王面对自己的鬼堡静立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又见祂突然抬手、举袍笼身，瞬间融去了人形、缠绞作一团庞大、墨黑的粘稠湿物。

    婴婴瞪大眼睛！

    驻足，见阴祟湿物一边极快地膨胀能量团、一边从内部嗤嗤嗤地挣扎而动，向外突出狰狞凶恶的面面鬼脸。

    它们互相矛盾、撕咬残杀彼此，最终，几条面庞似尖齿鱼的凶龙从中得胜、携带片片龙鳞似的乌黑鸦羽、整个身子呼啸着窜生而出！

    墨少化成的黑水兽，是祂创想型的融合物种，有着气派的九颗鱼龙头、其中五母四公，后接壮实的母狮身、粗长蟒蛇尾，全身背部覆盖鸦鬃。

    中间最壮丽的一颗雌兽头，眦出三只鹰目形的白底黑眼，眼珠咕噜噜地扭动滚转时，携带流墨般的飞光。

    它低吼着展开巨口，撕裂自己两边腮侧、以最大程度张开涎液滴墨的獠牙大嘴，一口咬去自己那偌大的鬼堡上——

    咔哧脆响、黑烟腾腾、几乎一口就吞了个干净！

    婴婴“啊？”了声：

    整件用心设计的城堡，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刻，就这么被鬼王咬碎饼干似的吞吃咀嚼、化成了不可复原的废墟……？

    好可惜！

    剩余八颗龙头见首领默不作声地咀嚼，也交错扭着彼此的脖子，去咬噬那黑漆漆冒烟的断壁残垣，黑舌卷起漂游宇宙空间的砖石残渣，和着丰沛的口涎，咕噜、咕噜仰脖吞下。

    “对，别浪费了……一颗砖块的精神力也别……呼……都很宝贵、都是游戏的资本，资本、很重要……”

    墨少鬼王（的最大雌龙头）边吃、边表情阴暗地说：“还要去搜刮些她的小卡，小卡……很重要……！”

    各个龙头越是将那一口口建筑碎片凶狠地嚼嚼嚼，身上鸦羽越是延伸得纤长而油亮，直到蓬松得炸开来，一展一合的羽毛好似在呼吸。

    不止如此，那狮身的四肢后端和蛇尾尖端，更延长出直顺的黑鬃毛，尾端的长鬃像祂人形时的长发，又像马尾。摆动悠荡，似漫漫地狱冥河水、若一道绵长的黑绸……

    “唔！好帅，丰润油亮又健壮，好美……”

    太符合婴婴的审美了，祂又怕又喜欢，简直僵在原地看呆了。

    墨少的倒数第四颗最小雌龙头，愣愣地打了一个嗝，吐出个满布黑色粘液的狮子头来。

    “是门兽你……我都快忘了，唔，如今的事情用不上你……你做我的‘下属’许久了，吃掉的话、不好……若光剩下头颅，你没有活路，这些能量你拿去，自己拼个身子出来吧……”

    从脖子齐齐断裂的狮头，对祂可怜又可爱地哑着嗓子嗷嗷两声。之后学习眼前鬼王的样子，用身上粘液化出个毛头狮形，鹰眼、蛇鳞尾的幼年鬼兽。

    它最后惶恐地瞧鬼王一眼，见对方确实没有重新捕住自己的意思，就好奇地尝试嗅着周边的信息波动、轻跃离开了。

    “还有点……异物……？嗯……”墨少似乎感觉到什么，抬爪、亮出指甲，举到最大的雌头旁边，张嘴仔细地剔牙缝。

    剩下八颗头，有的望风、有的亲昵凑过来观察情况，只见几张花色纸片像礼炮碎屑那样，被墨刃一样的指甲勾飞了出来，莹莹泛紫光地散落在周遭。

    “这下好了，能量准备……周全。走了。”墨少无表情地收回指甲，抖抖羽鬃、沉稳姿态，紧接着肌肉爆起、瞬间就如一支黑箭般飞闪出去，不见了踪影。

    一丝诡谲的死气都没留下，仿佛那巨大的鬼堡，从未存在过。

    婴婴的眼睛，追着几张随空间波动而摇摆的纸片看，见鬼王和鬼兽确实走了，才闪身上前，去接那超市打折单大小的宣传物。

    刚接到手中，纸面上印的乱码就化作诡异人机诵读声，立体音响彻祂脑中：

    “稳定的世界大陆已经建成，真实赛人间！地狱的指导者，快来‘鬼力召唤’领取您的免费6660魂火，首个十连必结缘强力鬼差！”

    “二测‘人间戏’活动限定池SSR10位、非量产天才鬼差、先到先得！最多60连大保底、幻神级角色即与您结缘！”

    声音反复循环着响个不停，婴婴听懂了话语，但内容不太理解，疑惑地将它抖出脑袋，继续看那传单下部，果然、印着半个版面的代言鬼：荼荼鬼王。

    “是灰发灰眼睛的美女鬼！原来祂长得这样活泼明朗！和祂的师父太不一样了！”婴婴眼睛亮亮地舔嘴唇，心口微震、身体一阵亢奋，评价道，“竟是圆脸圆眸，有些野性，有些慈色、又有些孩子气，媚惑倒在其次了……笑得真是温暖可爱……怪不得两位月神都喜欢祂呢，果然‘可爱’在全宇宙都是硬通货……”

    不知道手指碰到了什么，那美艳娇俏的紫裙大鬼从一张纸片升起、展开、变成一比一的全息影像。

    脸庞映上了紫红纯美的光色，婴婴惊讶地仰头瞧着，从祂脸庞瞧到胸前、肩膀头儿、腰身，丰润的麦色大腿……就心魂大动地嘶了声，觉一阵脑后酥麻，印象里的“梦中情鬼”，立刻从方才阴沉稳重的墨少鬼王、改换成可爱亲切的荼荼鬼王了。

    ——魅鬼本性如此，婴婴祂实在身不由己……

    荼荼鬼王，长指甲染着亮晶晶的深紫红色，捂嘴露出一双半醉的灰色笑眼、声音娇俏道：“啊呀！这位鬼王？你的鬼差还只会给厉鬼抛光吗？我懂的，爆发值不足、冷却时间又长，闪避那么低、万一被厉鬼反杀，还要鬼王进人间替祂收尸、好麻烦呢！——不如、来鬼力召唤吧～

    我也在玩这款游戏！抽出的鬼差个个手辣，盾厚血长带反伤，吃拐率又高～最近在开二测活动呢！每日登陆活动的奖励攒起来，足有一个十连券哟！快来试试吧~！”

    “鬼力召唤……冷却时间、闪避、是什么？”婴婴久久远离各个人世，还是听不懂其中大多数术语的意思。但难抵美丽之鬼的色相诱惑，找到放映键，就像沉迷动画片的孩子，抱膝坐在原处、一连痴痴地看了好几遍才罢休。

    忽如一整冰风卷过，将祂手中收集的传单和小卡片干脆利落地吹了个干净。

    “谁？”婴婴宝贝被夺，站起身来又慌又气地四顾。

    目之所及，除了走走停停的那只鬼兽的背影，一只精神体也无。

    冰甜清澈的冷气沉降在周遭，没有任何散去的意思。

    “发得到处都是，这里也有，真是不省心。”

    冷冽微恼的声音波动，就像是八方广阔的空间联合振荡、挤压向婴婴的听觉和意识一般，沉重如牢，将祂锁控在原处。

    声音之主压迫性、攻击性的存在感、叫婴婴原地抖着牙齿、缩起身体打颤！

    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消亡了……

    婴婴清晰地认识到：是神！祂正在此处，并且完全笼罩占据了此处！这精神体存在的空间，远远超过了自己能看到、感知到的宇宙空间——

    如此冷、如此大、如此均质无杂的冰凉精神体，除了纯阴的月神真身降临，还能有什么？！

    不会是不说话的寂默月神、也不像是张牙舞爪的永代月神……

    “月……月神三千么？久仰、久仰大名！咱一个小小魅鬼、苟活于宇宙间老实修炼、没有坏心，不知犯了什么错，求您饶我一命……”婴婴抱着双臂四顾，咬唇泫然示弱，又不敢过多流露魅惑之气：

    因神尊清静、有极强定性，一眼就能将小鬼示弱的伪装识破，鄙视还不够、哪里会对自己有半分可怜呢。

    三千月神发话，冷意直传祂脑中，意思直白：“神鬼殊途，我无意对你出手。道理上，这本不是你该看见的东西，有巧合碰上，算是你的机缘，不过既然一连看过好几遍，声色享受也该足够。控制住你自身能量，然后，趁早忘了。”

    声音无甚激烈的情绪，可是其中“不满”之意，婴婴机灵、还是很晓得的。

    “是、是，我这等小阳鬼，对阴鬼王心存妄念本就不应该，也没好处，恐怕欲念太强、会反噬得自己灰飞烟灭呢……”婴婴发自内心地惜命，讪笑说，“只是欣赏荼荼鬼王的英姿、当作……当做偶像！期盼自己往后也能修得那样的强大鬼身而已。”

    “身为魅鬼，倒是个有理智的。你清楚知道便好。”

    三千凉息无形，像卷风冰花那样、其中一股精神力细微波动着环此处盘绕，接着开口就说：“墨少鬼王的地狱，果然已被生性节约的祂自行吞噬吸收得干净，一丝能量也未留下……厉行节约、很极致。”

    “您早就来这边看见了？”婴婴疑惑发愣，想了想，福至心灵地说，“哦！您神通广大，计算了此处空间的历史波动吗！”

    “不错。”

    “那月神尊者、您应该知道，墨少鬼王收了祂的整个地狱、去哪里、做什么了吗？”婴婴一直暴露在滚滚冰雾般的神息中，自身能量被其压制，加上担忧墨少鬼王的去向，精神力振动有点发抖、发声也像是要哭。

    “你心中、很是挂念祂。”

    不像疑问句，倒像奇奇怪怪的陈述句。

    “与……与鬼王一面之缘而已，婴婴胆子小，有自知之明，不敢心存那种妄想，就是稍微觉得有点奇怪。”

    “不挂念的话，那么，道理上，讲出来也不会伤了你的心吧。”

    三千月神的声音，阴冷气质与墨少有些微的共通，带有神独特的、圣洁庄严的回响，听起来，甚至让鬼都能产生些舌尖甜丝丝、眼前亮堂堂的通感。

    但，总觉得祂比身为鬼的墨少还缺乏温柔和感情……

    “墨少虽是鬼王，毕竟还年轻、不经事。此番中了寂默月神的计，被诱得赌性大发、沉入颠倒梦想，这么冲动一走、凶多吉少了。”

    三千月神语气平直得可怕，道出让婴婴眼眶顿红、手指顿颤的话来还不够，进一步无情道：“道理上，就算你挂心祂、甚至爱祂至深，也无所谓。你当是了解的，不同于物质星球的生灵，精神宇宙中，一个概念性的精神体完全消散后，寰宇之中就连祂的子女，亦不会记得祂的半分存在。

    故而我的建议是，趁早忘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