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家的陈设简单，干净，没有你想象中独居男人的家的感觉。显然他已经习惯了独居生活，没怎么带人回过家，家里竟然找不到一双小点的拖鞋。他有点尴尬，“我家只有男式拖鞋，可能有点大。”你踩了上去，仿佛在荡两只船。

    小船荡悠悠，在瓷砖地面游走。他请你坐，又忙着给你倒水，果不其然，一个纸杯都没有，于是你面前放着和他同款的九十年代特色瓷杯。

    年纪轻轻的小伙，怎么居家陈设这么老气横秋？你扶额。想想年代的局限性，你释然了。老照片里的家都差不多这样吧。“我家比较小，没有书房，书架书桌都在卧室，让你见笑了。”

    第一次进李响的卧室，你没想到剧情会这么清水。

    他的卧室维持着一以贯之的整洁。墙上一幅雪压青松的画，你是见过的。看看挺拔的李响，再看看挺拔的青松，你脑海中浮现出不知道几多年前学的课文，“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李响的书架里竟然有法条和一系列白皮书。你两眼发晕，几欲拔腿离去，上班天天看已经要吐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但是你不能就这么跑了，李响的卧室，不是什么宾馆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什么东西？）

    看了又看，你拿了一本《呼兰河传》。“怎么挑了这本？”他在你身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判断他与你咫尺距离，可以说是呼吸相闻，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你从后背到心里都麻酥酥，就像酥心糖。你没回头，“就是，有点想家了。”

    自然，想的不是山海省的家，而是你那个世界的家，北国冰凉的空气和雪花，沙尘和戈壁。

    他没再多问。

    可以感到他离你好近，可以闻到他衫上淡淡烟草味道，可以听到他的鼻息。你翻着书，那热源在你身后停留片刻，离开了。

    可恶，这砰砰的心跳可不要出卖了你。

    书页沙沙翻动着，推动着时针。时间不早了。你怕再呆下去会乱了节奏，于是就要告辞。外面风雨大起来，他有点担心。“现在风大雨大，要不你再坐坐，雨小一点我送你回去。”

    确实一时走不了了。这个天气打伞几乎是没用的，雨伞只能保证头发不淋湿，回到家怕是像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了。于是你不再推辞。“那就打扰了。如果九点雨还这么大，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了。”他说好。你坐在单人座，他坐在双人座的另一边。

    然后你们真的又各自开始翻书了。

    你怎么看得进去呢？

    中间李响去楼道抽了支烟，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你不想让他去吹穿堂风，在他又一次拿烟出去时拦住了他，“没关系，我不介意烟味，你可以在屋里抽的。”他清了清嗓子，“咳，抱歉，我平时抽得不多的，今天是因为……有点事。”

    你不由想起在餐馆时，你来之前，他对着窗外发呆的神情。

    要不要开口问？问，就是跨越一般熟人的界限。你讨厌还不是朋友的人问任何超越普通人社交边界的问题，所以犹疑许久。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如果讲出来会好一点，我愿意听。当然不想讲也没关系的。”

    “……今天是家母的忌日。”

    李响的家庭，你是知道的。他母亲住院时父亲也不曾去探望，只是和朋友玩牌。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环境，能长出李响这样一个人，你想他母亲是温和慈爱的，是她奠定了李响的底色。你轻轻地，“我猜阿姨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他面上浮起笑意，“是啊，她还在世的时候对我很好的，每天都会给我装好吃的去上学。可惜她去世太早，很多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就连她的样子和声音也逐渐模糊了。只有她每天在我书包里塞一点小零食这件事一直记得很清楚。”

    雨声沙沙，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烟雾自他的指间升腾。“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今天不该打扰你。”你觉得自己唐突了。“是我约的今天，不用道歉。”他顿了顿，“家母会希望我不要太悲伤，而且……今天我不太想一个人过。”

    透过淡淡烟雾可以看到他被雨水打湿的，湿漉漉的双眼。“可能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到比较放松吧。”

    雨势小了些。时钟的指针逼近九点，你看看窗外，“好像雨小一些了。”他探头出去瞧了瞧，表示同意。你探询地问，“如果你想，我可以多陪你一会再回去。”“我没事，今天能和你见见面，说说话，已经很好了。”

    李响看你穿得不甚多，取了件他的外套给你，“穿上吧，别着凉。”又把雨披裹在你身上。你坚持不要他送，“又不是小孩子，我坐趟公交车回去就行，到了给你发个消息。还是有点刮风，快回去吧。”

    车来了。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伞还给你，“到家了来个电话。”

    夜车上人不多，乘客都满身疲惫。没有大声功放视频软件的人，没有社交软件可刷，没有即时通讯软件，也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害怕坐过站，不敢闭眼假寐，只是无言地浸没在冬天的雨夜，看着窗外潮漉的街景，任车子一路晃晃悠悠载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