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洛声玩心特别大,不是上房揭瓦,就是地里滚泥,因此也就逃不了夏韫的“毒打”。尽管是这样他也丝毫不慌,毕竟他身后有人——
每当夏韫拿起鸡毛掸子时,洛方明都会拉住她,然后语重心长的说:“小孩子嘛,闹腾点正常。”
只见夏韫缓缓将手中的鸡毛掸子放下,洛声心里狂喜,洛方明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洛方明的头上传来一声响亮。
——但好像没有多大的效果。
洛声见大事不妙,撒腿就跑。洛方明赶紧将夏韫抱住,扯着嗓子朝洛声喊了一声:“我牵制住你妈了!记住,没到晚上别回来!”
洛声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就丝毫不敢停留地往外跑。心里暗想:嘻嘻,这事就让他们夫妻俩解决吧,我先逃命了。
——但至少也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
身后传来怒骂“好你个洛方明,竟然拦我?!”
唉,我亲爱的父亲,儿子对不住你!
洛声这逃跑技术可是一流,毕竟从3岁开始跑,也是跑了6年了。跑出“危险区域”后,他颇有些闲情逸致地闲逛了起来。
这个小区的人对洛声都不陌生,洛声也早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哎,小洛,又被你妈赶出来了?”路过的人一见洛声在这,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赵姨,您就别拿我说笑了。”
赵姨笑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洛声的肩:“你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总惹你妈生气。”
“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他嘟囔着。
赵姨将手一把拍在他头上,“哎!你还讲起道理来了?”音调瞬间提高,“你回去好好和你妈认个错不就行了吗?搞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干嘛?”
“哦”,洛声只好低下头软声应下。
“那就这样啊,赵姨还有事就先走了”。
“嗯,赵姨再见”,洛声道完别后微微一笑:回去?去找打?不可能!
洛声住的这个小区里都是独栋的三层别墅房,大多都是红白相间的,一列列的排着,看着整洁极了。有些屋子后会围一个院子,种些花花草草,看着一幅田园风。
说是小区,其实更像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城镇。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院子,他有些奇怪,这个院子竟没有用围栏围起来。洛声不敢再往前走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但他细细看着,又不肯走。
这个院子周围满是各式各样的鲜花,星星点点散落在草丛中。一旁还有一棵在这边不常见的枫树,只是一些平常东西,却让他停不住向前的脚步。
这里的草丛异常茂盛,洛声随手拨开一簇,看清草丛后的景象后眼前瞬间一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带着些星星似的小彩花。有一个人坐在其中,面前摆着画架,一手拿着颜料盘,一手挥舞着画笔在画纸上留下了艳丽的色彩。
那人黑发及肩,被微风吹散胡乱飘动。他将颜料盘和画笔放下,抬手整理着头发,嘴边叼着一个小发圈。
他看起来也就不过10岁,却长了一张让谁看了都会夸赞的脸,说是可以让人瞬间沦陷也丝毫不夸张。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原本就线条优美的侧脸越发的让人惊艳。
洛声看着愣住了,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余泊淮捆好头发后刚要拿起画笔,侧身突然发出声音,他猛然转头,语调有些惊慌:“谁?”
洛声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笑容青涩:“漂亮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洛声那时虽只比他小1岁,但看起来却比他显得稚嫩许多。
余泊淮见是个小孩子,也不想怎么为难他,就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院子不是围起来的,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但他又转念一想,他自己好像也还是个小孩子。
当初修这个院子时,余泊淮是同意江恓的提议围起来的,却不知道余海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执意不允许将它围起来。最终江恓还是拗不过余海,只好听他的。
这件事当时余泊淮还觉得有些反常,因为在平时余海总是依着江恓的,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和她闹别扭。余泊淮几经想探个究竟,可都无功而返,也就渐渐不去追究了。
可就在最近,他无意间发现了余海的这个小秘密。
那天下午,他和往常一样搬着画架到院子里画画,就看到余海和几位他都认识的叔叔在院里摆了张桌子,几个人手里拿着酒杯,一唱一和地聊着天。
余泊淮在心里暗暗“哦”了一声:原来是方便和老同学叙旧啊。
余海的身体不太好,江恓不允许他喝酒,他竟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偷偷喝。
余泊淮也没有上去拆穿他,只好带着画架到其他地方去了。
现在想来,这个地方还真适合交朋友。
你一不注意就会突然蹦出个人来,真好。
余泊淮冷静地拿起画笔,继续画着,没有理会洛声的发言。
洛声见余泊淮没有赶走自己,便小跑上前,眼里似发着光,声音还带着点奶气:“漂亮哥哥,你画得好好看,可以给我画一幅吗?”
这小孩可真外向啊,余泊淮想着。但他最终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称呼,转头看向他,声音里夹带着一丝警告:“你不要这样叫我了,我叫余泊淮。”
“好的,泊淮哥哥!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面上笑容依旧,更加灿烂。
余泊淮眸中闪过一丝光芒,非常轻地笑了一下,一闪而过。
洛声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而逝的一笑,脑子瞬间一空: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余泊淮见他盯着自己发呆,拿画笔敲了敲他的头,温柔至极:“你要我帮你画什么?”
“嗯……泊淮哥哥,你给我画几枝玫瑰花吧,可以吗?”洛声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期待。
余泊淮还以为他要让自己画什么特别的人或事物,没想到只是几枝玫瑰花,也就欣然答应了。
阳光照耀着这个院子,照耀着拿着画笔在纸上挥洒的人,照耀着蹲在旁边安静看着的人。一道风景,一道阳光,俩个人,合在一起就是一幅美丽的油彩画。
恰如纸上的那朵玫瑰,不需要多余的点缀,它自己就是这里最美的事物。
洛声小心捧着那幅带着画框的画,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家,但又害怕将画摔坏了,所以跑的姿势有点奇怪。
心里一边止不住的开心,一边又担心自己毛手毛脚的,这应该就是来自小孩子的一份纯真吧。一份不带有任何杂质的纯真。
洛声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在看到家里出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内心豁然开朗,之前的忧虑全部烟消云散: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哥哥!”洛声将画缓缓放在门边的柜子上,然后径直冲着一个人奔去,瞬间变成了一只树懒扒在了他身上,“哥哥,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你是不是又做什么事惹妈生气了?”洛川揉了揉他的头。
“嗯”,洛声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低着头可怜巴巴的。
他在家里最是听洛川的话,虽然俩人也有不少时候会拌嘴,但关系还是特别好的。洛川也是他在家里的最大“护身符”。
洛川作为一名演员,各方面的工作都会很繁忙,在家里待着的时间自然也很少。所以他一回来,夏韫总是会以最好的心情去面对他,之前的一切烦心事,包括洛声做的那些令人头大的事,她都可以全部抛去脑后。
所以说只有洛川回来了,洛声就彻彻底底的安全了。
众所周知,洛声的脾性是谁都驯服不了的,唯独在洛川面前会稍作收敛。他从小就非常崇拜洛川,崇拜他被千千万万的人喜欢着,总是幻想着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
“小川,这次在家待几天啊?”夏韫端过来一盘水果,声音温柔询问着洛川。
我的妈妈呀!也不用将区别对待展现得怎么明显的好吧?洛声的心中翻江倒海。
“嗯……大概两天吧,再过不久剧组就要开机了。”
“那你在家的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别一拍完回来把自己弄得一身病,在剧组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是人的本钱……”夏韫开始了对洛川的苦口婆心。
洛川上前抱住她,声音乖巧:“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他将最后的那一句加重了,好体现出自己的自觉。
“你知道个屁。”夏韫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将脸转向一边。
额……你俩把我当空气是吧。洛声甚至对自己产生了疑惑:请问夏韫女士,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好了,不闹了,我去炒菜了”,夏韫笑了笑,摆摆手朝厨房走去。
洛川转身看向洛声,下巴往柜子那抬了抬,一副早就看透的样子:“那幅画哪来的?”
“哥哥,我正要和你说呢”,洛声小跑到柜子旁将画小心拿下来。
洛川看着笑笑不说话。
“你看,好看吧?”洛声将画举在洛川面前,语调中带着炫耀,“这可是一位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哥哥亲手给我画的!”
“嗯,是挺好看的。”洛川看着那幅画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哦,对了,我还要你帮我个小忙”,洛声笑脸盈盈的,随后凑上前在洛川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洛川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并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只强调他:“那你自己一定要记得去拿,我那时候可没时间。”
“好嘞!”洛声开心了,捧着那幅画跳进了房间。
之后每一天的那个时间,洛声都会跑到那个院子里看余泊淮画画。准确来说,其实他不是在看画,而是在看正在画画的那个人。
余泊淮也渐渐习惯了洛声的存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虽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但他的内心深处是真的欢喜着的。
洛声可以说是他在这唯一的一个、应该算是朋友的人。
就在一天,洛声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他将手微微背在身后,手里拽着一个类似于挂件的东西,心中暗自欢喜着,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太阳缓缓落下,将他的影子拉长。他看着仍然空旷的院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紧握住手中的东西,随后又松开将它双手捧着。
那是一个透明玻璃制的小挂件,挂有一束弯月和一颗星星,它们的内部是星空,闪着微弱的蓝光,一条同色的绳子将它们牵起来。
对比那两个精致的玻璃制品,那条绳子显得格外的粗陋。绳子上的编法有多数纰漏,但仍然可以看出编者的用心。
那两个小制品是洛声叫洛川专门帮他定制的,而那条绳子是他自己学着做了很久的,每一件都花费了他许多的精力。
本以为今天可以将它送给余泊淮,可等到了这么晚他还没有出现。
“泊淮哥哥今天肯定是有点事,肯定是的”,洛声的语气很坚定,但声音异常的小。
他抿了抿嘴,随后笑了起来:“泊淮哥哥,那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完便走回家了。
之后每天的那个时间,洛声都会在那等着,手里依旧握着那个挂件。而余泊淮……依旧是没有出现。
洛声只是日复一日的等着,一切都还是一样,只不过少了一人。除了这个,唯一变了的是洛声的神情。
从之前的高枕无忧、笑容纯粹,变成了现在的心情低落。这里的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真的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
洛声没有放弃,他仍然坚持着。因为他的心中有一股信念支撑着他,他相信自己的内心,相信余泊淮会来的。尽管他还是没来,洛声也绝没有后悔,也绝不会后悔。
大约过去了三个月,洛声终于等到了。
他在见到余泊淮的那一刻时,心中竟生出了一股怒气:他真想冲上前去骂余泊淮,骂他将自己晾在这儿这么久。想冲上前去质问他,他这几个月究竟去了哪里。
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他可舍不得。
他的内心是止不住的狂喜,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的上心,背后的原因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喜欢上余泊淮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虽说这样的年纪说喜欢有些不可能,但他是确确实实地喜欢上了,非常纯粹的喜欢。
他跑上前,看着余泊淮激动的都忘了要说些什么。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余泊淮对他好,他希望的只是能够看他一眼,真的只需要一眼就足够了。
“泊……”
“你走吧”。
洛声的声音截然而止,仿佛是没有听见似的轻笑了一下,声音颤抖着:“泊淮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有一个东西要……”
“我说,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洛声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断地摇头,眼眶里含着泪珠,声音带着些哭腔:“不……没有……”
余泊淮转身就要离开,洛声拽住他的手,将那几个月的不甘发泄了出来:“余泊淮!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声音颤抖着。
余泊淮冷静转过身来看着洛声,表情让人不可捉摸:“我要搬家了。”眼里没有了初见时的清纯,只剩下悲伤。
他难以言表地望着洛声,只能微微鞠躬:“对不起。”随后似放下一切向回走,不再转身。
洛声这次也没有再将他拉住,他看着余泊淮的背影渐渐消失,低头自嘲地笑道:“我有什么权利将他留下啊。”
他摊开手看着手中的东西,轻声叹气:可惜……没有将它送出去。
回去的路上,有几位大妈正在聊着天。
“哎,你知道吗?就前面那家,几个月前全家出车祸了。”
“啊?人怎么样了啊?”
“不知道,反正听说伤得最轻的都住了两三个月的院。”
“啊?怎么严重啊!”
“可不是嘛。”
……
洛声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开始他还有些不相信。他向她们说的地方望去,那边只有一户人家,就是余泊淮他家。
洛声慌了神:伤得最轻的都住了两三个月……原来是这样。
他的脚步开始颤抖,下意识的要转身跑回那个地方,那个有他和自己痕迹的地方。
他跑了几步后缓缓停了下来,脸上是止不住的悲伤,心是止不住的痛。眼角滴下泪,是自嘲的一笑:他恐怕早就走了吧……他竟然是专门回来和我道别的,我可真是蠢啊,连这都没看出来……
空旷的道上只站着那一人,望着一个地方,却不敢靠近。
新家里,江恓的身边只站着一个人,望着桌上散了的手链。
江恓躲在了厕所里,捂着嘴无声哭着。她怕影响到余泊淮,只能将声音降到极致。那串手链……是余海准备的……
她不能出声,她知道,她的泊淮只剩下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