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寒风呼啸，跟店老板寒暄了几句就走入雪地，伏译长呼出一口气，很快凝成水珠，他睫毛扇动两下，烟盒在抖动中听话地落下一支。
眼前是点燃升腾的雾，身后又有寻暖的人进店，那一团垃圾在烟雾中抖动了第三下。
从兜里掏出一袋面包扔过去，伏译发誓自己绝不是善良之辈。瞥一眼垃圾中漏出的大眼睛，每年入冬都有这些被拐卖的小孩儿，活不过冬天的。
“怎么？赖上我了？”
今天这身是伏译特地洗过的，为了去看望自己的班主任，这小爪又冷又脏，伏译十分嫌弃地挣开了。
“嗯？说话，嘀嘀咕咕的。”
小孩儿又抓了上来，脏是脏了点，但是眼神很清澈，智力应该没有问题。
“……冷”
伏译又甩了甩腿，心道当然冷，他妈冻死老子了。
在走远后伏译承认自己有些残忍，但是他不傻，可怜之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可怜，他尚且生存困难，人都应该明哲保身才是。
他把烟头丢入雪地里，自己也给了他一顿饭不是？
就这么开始了，伏译每天都在赌这小子明天就死在大街上，但是每个明天又看见他——挨打。
“喂，”熬过了冬天最冷的时候，终于有一天伏译回头，“别白费了，我也是未成年，你看错人了。”说完又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小子还是没有放弃，伏译每天都在心底骂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认定自己咬死了，一边又没忍住不定时投喂些吃的。
自行车照常停在了家楼下，楼房是奶奶卖了老家的地租的，很小，很旧，但是有些温暖，不过也仅此而已。
所以每天伏译从班主任那回来都松一口气，今天的那一口还没松，他就听到了多数家具乱砸的声音，心下一惊。
“奶奶……怎么是你！？”所有心惊皆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烧成怒火，他几乎下意识地揍了过去，很快便将男人撂倒在地。
“造孽呀！真是造孽呀！我可没教他这些东西！这是我上辈子欠的债啊！”奶奶哭得很厉害，伏译自己也没想到男人能找到这来，领起男人衣领就往外拽。
“别让我再看见你！”伏译隐约听见奶奶喊着什么。
“小译！是我老了不中用，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补贴家用还得靠你，我对不起你啊！”
伏译叹了一口气，他自己可没这么想过，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奶奶也带着他。
伏译在楼下蹲了很久，确保男人走远，点起一根烟。
“要我戳穿你躲得很拙劣吗？”风很快吧烟雾吹向另一个方向，“跟着我也不会过得好。”伏译没有看墙角出来的小子。
“不过你命挺大的，尽快找个有钱人家去。”伏译拍拍膝盖，再一次离开了视线。
之后的几天伏译依旧老早去班主任家上课，又打工到很晚回来，意外的是小子没再见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听劝离开了。
伏译把自行车锁在楼道，车子在外面呆久了会冻住，他很快地蹿上了楼，钥匙要插几遍才好打开。
“我回来了！”他打工的店稳定下来了，小子也没有再出现，这让伏译心里有点安稳下来，今天心情是很不错的，进门脸上难得带笑，等下，血腥味！
“啊……”他早该想到的，人老了就埋怨自己拖累别人，尤其男人那次之后，这就是下场，可怜之人的下场。
“喂，”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救下了小子，“先说好，只管吃住。”
伏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生活的压力一下施加给他，比较省心的是小子非常乖，就是没事老盯着他看。
“被哥的颜值征服了？”
小子默默收回了探出墙的脑袋，伏译打量几眼，再次回来时带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子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么好看的衣服是给他的。
“小脏孩儿。”伏译一边笑着一边想给小子洗洗，小子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自己……”
“原来会说话啊。”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也算进步了。
伏译出去了，小子站在门前看了很久。
有的时候伏译会忘了小子的存在，这家伙基本不开口说话，问问吃什么都点头，一不留神就把家里收拾了。
有一天伏译洗着菜：
“有名儿吗？”
“唔？”
伏译甩了甩手，“名字，叫什么？”
其实肯定是有的，又不是没有父母，但是小子却不说话了，一脸憧憬地盯着伏译后背。
伏译一回头就被孩子的星星眼给刺中了，难不成这小子是想自己给取一个？这算篡改姓名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罪。
“跟我姓？”伏译笑笑，“干脆叫伏不服算了。”
小子一脸懵看伏译自己笑了半天，不说就算了，也就图个叫起来方便。
奶奶下葬的日子到了，伏译接了电话才想起。自己好像有些记忆衰退了，貌似情感也变淡了，对着奶奶的骨灰也流不下泪，记得奶奶生前无数次说过死了随便埋了就行，但伏译还是取出了为数不多的存款办了，他想让奶奶走得体面些，下去了在鬼堆儿里能硬气些，这是她在人堆儿里没做到的。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这句话实在正确，奶奶的死他没告诉那个人，伏译觉得奶奶不会想让他送行的。然后伏译没再去班主任哪儿了，他成绩不错的，班主任知道了他的遭遇还来家里劝过他，一度让伏译觉得感动，自己得记住这个人。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伏译最后说，班主任也明白了。
这就是无牵无挂的好处，今天想偷懒了就躺下，想奋斗了就奔跑。但是要说无牵无挂那是不可能的，和小子相处的第三个月，伏译突然生出一种做哥的责任心来，说好只包吃住还是得让他上学，伏译心里明镜一般。
所以第二天他提了个书包来：
“你，明天去上学。”
小子就去上学了，意外的，小子学习很好，连带着伏译被打电话夸了好几次，颇觉得自家小孩儿出息了。
最近小子有点不一样，放学回来扭扭捏捏的，手里好像藏了啥。
在偷溜进小子房间并打开情书的时候伏译发誓自己不是一个不尊重小孩儿隐私的家长。
小女孩儿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内容虽然幼稚但是下足了功夫，小子的确长得不错，这也是伏译在他洗完澡后发现的。
出于偷看的内疚，伏译回家带了份蛋糕，叫提拉米苏，这东西他也只在妈妈在的时候吃过一次，小孩儿应该都喜欢甜的……吧？
“好吃！”哪怕在垃圾堆里的时候伏译也没见过这吃相，伏译以为是他喜欢甜的，其实是从来没人为小子买过蛋糕。
小子心里有点儿害怕这个收养自己的人，或许是担心再次被抛弃，他不只一次在放学时故意绕远路熟悉环境。
一次他被尾随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好人，男人很高，他不敢回家怕给伏译惹去麻烦，在撞见死路的时候伏译先一步来了。
“你还要怎样？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你想让我打死你吗？我说没说过不要再来了！？”
小子没有见过哥这么生气的样子，其实哥是很帅的，因为愤怒而面部扭曲。
“你个白眼狼！你奶死了也不告诉我！你就让你老子欠债没饭吃是吧？！”
后来伏译狠狠把男人打了一顿，看起来像是死了。
伏译觉得不能再这样随意了，他每次看见小子如此想，他已经没有什么了，所以要给小子更好的生活，只是这样过活，他不服。
陆过和伏译是发小，关系很好。不过陆过父母双全还挺宠他，所以有些傲。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孩儿？”
一张大脸凑在小子面前，小子一动不动。
“听说你是个学霸，长得也水灵，小学？”
“初二……”
陆过瞪大了眼睛：
“长这么小？”
“你有事没？没事快滚。”伏译今天做的都是硬菜，看样子陆过是想蹭一顿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是替你解决粮食避免浪费。”
伏译已经习惯了，他们经常这样斗嘴，倒是小子被厚脸皮震惊了，原来哥还有这样的好友吗？
除了打工，伏译另一笔收入是奶奶的杂货店，他平时不去，都是奶奶看着，他打算去看一眼。
店被砸了，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干的，神奇的是伏译这次没有生气，那个人做出什么事他都不震惊了，店也没有多少收入，他把剩下不多的东西全让附近的一个流浪汉拿走了，也算是做好事了吧。
伏译已经和裴松商量好了要干什么。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对方给出的价格实在惊人，不过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伏译只希望不要被人掏心掏肺才好……毕竟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各处的雪化得差不多了，伏译又从那间小卖部出来，帘子已经撤了，咔嚓一声烟气袅袅，他看向放学来走入单元门的小孩儿。
是初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