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戌时,天色昏沉,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无端的让皇城中的人们感受到不安,坊市的摊贩早早的收摊归家,街道上一片寂静。
闪电划过乌云笼罩的夜空,短暂的照亮了一瞬,又陡然间熄灭了。
雨水顺着青瓦房檐滚在地面,在积水处泛起涟漪溅起微小水花。那一间老旧的宅子前,门上悬挂着的许宅门匾也已经摇摇欲坠。书房老旧的木门紧闭,可不断的被逐渐变大的雨势拍打的吱嘎作响。
屋内,男子侧枕在书案上,不远处的砚台上的墨还未完全干透,桌上的烛火不停的闪烁着。
忽的,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的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由于动作太过夸张,打翻了一旁放着的水盂,浸湿了下身的月白色长袍。
他呆愣了片刻,似才陡然间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轻蹙了下眉,有些震惊和不可置信,随后毫不留情的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掐了一下。
年轻男人在椅子上痛的直接跳了起来,“我请问呢狗老天,为什么要捉弄我。”
男人一脸冷漠嘲弄,他此刻只想砍了这个世界, “我刚考研上岸成功,为什么要跟我开玩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自称许霁云的年轻男人烦躁的抓了几把头发,随后像是认命一般的的垂下头,宽慰自己道,“其实呢,万一上天看我考研太累了,让我来这当少爷补偿我呢?”
可是下一秒狂风像是要将书房嘎吱作响的木门彻底掀翻似的,越来越响,风也越来越大。
…..
许霁云也不知道自己干坐了多久,他只知道那油灯里面的灯芯短了一截,他站起身随意的走了走,这间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过桌案上为什么有面造型奇怪的铜镜呢?铜镜背面印着太阳的形态,中间有一只睁开的眼睛。
许霁云拿着研究了一会儿,或许是当下流行的新奇玩意儿吧,他没有在意,只是随意的在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书并没有署名,他随意的翻看了几下就扔回桌案上,忽的目光被桌案上的一封信吸引住了。
信上压着砚台,他坐了回去,随后将信封从砚台底下抽了过来。
信上附着着许霁云亲启。
许霁云抿了抿唇,似有所感的叹息一声,方才极不情愿的打开信封。
书呈霁云阁下:
久钦鸿才,时怀渴谒。
不才也唤许霁云,字清濯,如今弱冠之年,一介秀才,家父临死遗愿,望我继他遗志,救死扶伤,不才现如今回春馆医师,银钱全搁置在桌案一角的钱袋,收入微薄,不甚抱歉。
去年今日此门中,天道道国国运终。
小生不知何处去,家国终有英雄出。
去年的今日,曾有同窗私下断言大燕朝国难将来,外有倭寇侵犯,内有宦官当道,妖妃霍乱朝纲。
在下身为学子,当即暗暗立下誓言,愿为国家效忠犬马之劳。在下也身为一介医者,定当医治腐朽家国。回家途中,一位自称“玄机子”的道长拦住在下,断定在下的身上存在的破局的关键。
我自是不信,可他之后又断言了许多,皆数应验,如此不一一展开。
一月前,他于我说,破局关键便是在如今的今日。他问在下愿不愿意为了大燕而消失,在下的回答是肯定。
他说,您会代替我的存在,成为这个朝代即将走入灭亡的一捧火苗。
可诸多烦渎,惶愧奚如。
以上便是在下之私心,愿君得以包含。
汝怨汝恨,在下均受之,“玄机子”赠与在下一发器,便是桌案最上面的那面铜镜,通过它你我可以互通有无,只需念出我的表字。
如不愿不强求,愿君平安。
言不尽诉
望君顺绥
许霁云看了末尾,似乎才从刚刚的呆愣中反应过来,眉毛轻挑,很浅的笑了一下,说不上来是讥讽还是其他什么情绪,“如不愿不强求?愿君平安?”
他伸手将信放到烛火上燃烧,快要燃到手上时,扔到了地上,看着它成为灰烬。
“滚吧,我不愿。”
他垂眸望向桌上那面铜镜,叹息了一声,还是喊了一声,“许清濯。”
随后那面铜镜出现了一个相貌十分普通的男人,他不知道身处何方,周遭一片漆黑,只得看清他的相貌。
“霁云兄。”男子似乎有些兴喜,“我等了你很久。”
许霁云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很想等你,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许清濯就这么将这个朝代即将走向灭亡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霁云兄,道长说了,你是破局的关键,你有什么想法吗?”
“内外皆是敌,妖妃,宦官,朝臣,贪官污吏,各个儿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皇帝小儿还没有实权,你说我有什么办法?”许霁云确实没有办法,这太难了。
许清濯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
“唉,许清濯我问你。”许霁云的眼神忽的变得犀利又冰冷,“你是想我重新找个人亦或者我自己,重新来建立起一个新的皇朝?”
许清濯依旧沉默。
许霁云却是笑了,“还是说,你有人选了。”
许清濯这次却是眼神躲闪,不愿意同他对视。
“我不喜欢替我做决定的人,我们这次的对话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铜镜里传出声音,“别!”可是没有用,这面铜镜已经被许霁云拿来垫桌脚了。
许霁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听着肆虐的狂风,漂泊的大雨,他现在心情很不爽,特别的不爽。
被莫名其妙的拉到这个什么所谓的燕朝,王朝历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不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能够控制,说他是什么天命之子?给他带这样一顶高帽他可无福消受啊。
这封信已经写明白了,燕朝走到穷途末路,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就算有法子,也不愿为这个从来不知道的大燕朝用自己的鲜血铺路,这本于他无关。
而且,许清濯连最基本的尊重与信任都不讲,这就是摆明了要么没拿他当盟友,要么他就是棋子一枚。
思及此,他眸色暗了暗,长睫在烛光的映照下投下阴影,嘴角扯了扯,伴随着讥讽。
许霁云侧眸看着那个所谓的钱袋,随意倒出袋子中的钱在书案上。
8两银子。
有点少啊,但也还成,凑合。
他将银子放回钱袋垫了垫,系在了腰间,开始翻开桌子上的医书。
这本医书未曾署名,应是祖上传下的,他看着里面的中医药学,有些感叹古人的智慧。
等雨势渐小,已是亥时。
许霁云闭眼捏了捏鼻梁,站起身时有些低血糖,他缓了一下,随后拿起一旁的油纸伞以及火折子推开木门抬步往卧房的方向走。
雨水带着泥点子溅在了他月白色的袍子上,他推开卧房的房门走了进去,借着房檐上挂着花灯微弱的灯光,他拿开灯罩,用火折子点燃了两边灯架上的灯。
房间转瞬间被灯火笼罩。
房间布局简洁,入门一旁便是柜子,正中间放着圆桌,圆桌上是未解完的棋盘,还有一壶茶水和茶具。
他关上门走进,是隔着屏风的拔步床,拔步床旁是灯架,他点燃了灯。
左边的桌子上放着座钟,铜镜以及绿釉刻弦纹盘口瓶,右边隔着个小屏风是浴桶。
许霁云看向铜镜中,与自己完全一样的脸。
一头乌黑发亮的发被一支木簪扎着,鼻梁高挺,桃花眼含情,瞳色有些浅,在灯光下近乎琥珀色的眸子,眉毛间藏着颗红痣,皮肤白皙,身着月白色圆领袍,身量颀长。
似有预料般,“果然是这样啊,你说玄机子问你愿不愿意为了燕朝而消失,就是这么个消失法。”
“那就意味着你的不复存在,”他随即想到了什么,“那我就是身穿啊,有点危险。”
许霁云随意哼着不知名小调,抬步走向柜子,拿了件里衣,没有烧热水他也懒得泡澡,准备随便擦个身子。
浴桶旁边上的木桶放着冷掉的水,一看就是许清濯提前烧好放着了。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嗤笑了一声,就着冷水擦了下身子,水珠顺着人鱼线滑落在地。
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渍,松松垮垮的换上里衣。
夜深,万籁俱静,雨不知何时早已经停了。
许霁云睡眠质量一向的好,这次却难得有些失眠,他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其实玄机子他也遇到过。
只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只算一个梦,梦中仙人立于飘渺山巅,仙人曾断言他会在三年后来到大燕朝,这便是机遇也是劫难。
他一笑了之。
不曾想却成为了现实。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玩笑,不过他不打算按命运为他计划既定的路线向前迈去,他不愿像棋子般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这于他不公。
许霁云所追求的是无所拘束的人生,而不是如提线木偶任人摆布,所以就算许清濯如这般委曲求全,他也不会答应。
这便是他。
自私,自我。
他也自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也不想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