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曲和颂分开,梁祁望便又回了书肆。
店主还是老样子,懒洋洋的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看书。梁祁望视线不经意扫到,他看的是一本话本。看见梁祁望进来,店主点了点头,然后用下巴示意梁祁望抄本他已经放在柜台的最右边了,让梁祁望拿了抄本就去后院。
到后院,梁祁望发现他早上抄了书的座位旁,已经有一个穿着灰色棉布长衫的青年坐在那里抄书了。
青年右脸上有一块不算大的烫伤。看见梁祁望,他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也不知道是惊讶除了他还有人来抄书,还是惊讶梁祁望身上粗布短褂。不过他的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收了脸上的表情,对着梁祁望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抄书了。
梁祁望看了青年两眼,青年长相周正,有点像上错花轿嫁对郎里的表哥,就是他脸上的那个烫伤……
从原主的记忆里,这里也和华国古代一样,面容有瑕者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入朝为官的。青年这样,显然是已经断了科举的路。
不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
相较于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吃不饱穿不暖的农民,相较于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青年至少识文断字,就算不做其他,光靠着给书肆抄书他也能过的很好,梁祁望没什么可怜的。
点了点头,梁祁望也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青年不是个爱说话的,梁祁望亦然。因此到申时,梁祁望抄完一本三字经准备离开,两人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是梁祁望说的:“我先走了。”
“好。”在梁祁望收拾的时候青年就已经抬起了头,听到梁祁望道别,他点头笑了笑,一直目送到梁祁望离开。
结了账,从书肆出来,梁祁望又去了一趟王记给曲和颂阿爹买点心。
到王记,梁祁望发现王记点心就是他第一次碰到曲和颂时曲和颂给他救了他命的那种点心。
就是这点心可真够贵的啊。
一份猪油点心,八个,居然要三十文,单买四文一个,而一碗葱花面才五文,一碗羊肉面也不过十文。
曲和颂给的那块碎银子,梁祁望也不知道有多少两,索性也就没用,直接用了他的铜板,铜板多方便啊。买完点心,梁祁望又在隔壁的水果店买了三个大西瓜——前两天让小朋友们帮他干活的时候,他答应他们来县城了给他们买好吃的,不能人家活干了他食言,那也太没品。
买完点心和西瓜,梁祁望又去了一趟市场。在市场他买了瓢盆水缸,面油盐酱醋,还有调料之类的。
因为灶台刚砌好两天,还没有干不能用,梁祁望也就没有买做饭的菜,晚饭他也是在县城吃的。因为他现在还在长身体,害怕晚上会饿,吃完晚饭梁祁望又买了十个包子带上,等晚上回家饿了吃。
因为有水缸,回去的时候梁祁望雇了一辆牛车。牛车的速度明显比人步行快一些,不到两刻钟他们就到了村里。
和他刚来那天一样,村里大多数的人都去干活了,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着小孩在路边玩。
梁祁望同老人们问了好,就回了家。只是在上山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点问题——山上没有车路,牛车上不去。他买的东西只能靠自己背上去。
其他的碗瓢盆,面油盐之类的还好,就是那个水缸,虽然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他买的水缸比较小,但水缸就是水缸,是陶,也就是泥土做的,就算不大也沉的要命,还要往山上背,背的梁祁望腰差点折了。
“等有钱了,一定要给山上修一条牛车路。”梁祁望心里想。
没有车路真不行,小东西也就罢了,要是大件真的没办法,今天他背的水缸就是很好的例子。而水缸,其实还算不上真正的大件。
因为太累,梁祁望到家后缓了老半天才缓过来,然后他开始收拾屋子。
收拾屋子的时候有小朋友过来串门,梁祁望喊了他让他把其他的小朋友也都叫过来。
“叫他们干什么?”小家伙仰着脑袋,手一下一下摸着水缸的边。
那个水缸很小,只到小孩的腰,小孩抬手完全能够的上。
“前两天不是说了给你们买好吃的吗,我买了西瓜。去把其他人叫过来我给你们分。”
小孩本来木木的表情,在听到梁祁望说买了西瓜后,眼睛瞬间一亮:“好,我去叫他们。”
蹬蹬蹬跑了。
梁祁望站在厨房看着空荡荡的厨房有些无奈。碗瓢盆,面油盐酱醋他是买了,灶台也砌好了,但他没有橱柜,他的这些东西都没地方放。最后没办法碗盆梁祁望只好放在地上,其他的面油盐酱醋之类的因为他就一个人买的分量不多,梁祁望就放在了水缸里。
置办一个家真不容易。
梁祁望不由感慨,房子只是基础。盖好房子要盘炕,要砌灶台,要买被褥,锅碗瓢盆,柜子桌子……
感慨归感慨,梁祁望倒也没有丧气,慢慢总会好的。
三个西瓜梁祁望拿了两个出来切了——因为小孩们太多,应该有二三十个,一个西瓜根本不够。
梁祁望猜的没错,整整三十四个小孩。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还不会走,被姐姐抱着。
梁祁望拿着西瓜站在屋檐下给他们分,看着拿到西瓜后,除了极个别的一两个,大部分的小孩拿到西瓜后都没有吃,有的直接打算带回家,有的兄弟姐妹两三人吃一块,剩下的带回家。
看着他们,梁祁望突然就想到了他的小时候,想到了他的姐姐和他的弟弟。
他们村每年六月六和十月十五都会祭拜神灵,会杀羊。当时村里好穷,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什么肉。因此每年到到六月六和十月十五,村里的小孩们一到中午就拿着瓶瓶罐罐浩浩荡荡的出门去庙宇里等着分肉了。
现在想来,当时的村里好封建,比这个世界还要封建。
因为那些庙宇只允许男的进不允许女孩进,因此每年他姐姐就把他和弟弟送到庙宇门口,自己站在外面等着,庙宇外面除了他姐姐,还有不是小女孩。
若分肉的人心善,就会在分肉的时候给男孩们少分一些,剩下的拿到墙外面分给女孩们。但有些人就不会分给女孩,哪怕给男孩们给很多,哪怕锅里面还剩下很多肉,他们都不会给庙宇外面眼巴巴的小女孩们,甚至还会在其他人拿给小女孩们的时候出言训斥。
当时的他们太小,不懂。
现在想来,什么该死的破规矩。
那个时候的他们,也都和这些等他分西瓜的小孩们一样,手里拿着瓶瓶罐罐,眼巴巴的站在庙宇里面,围着煮肉的大锅,等着肉熟,等着那些被称为会长的大人们给他们分肉。
分到肉后,他们也都和这些小孩一样,除了极个别的,大部分的小孩分到肉后都会直接带回家。
梁祁望记得有次,弟弟先分到肉,他就让弟弟先去外面找姐姐。结果弟弟急着去找姐姐没注意到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下巴破了,滋滋冒血。手也擦伤了,裤子也磕破了,装肉的陶瓷杯子也飞出去了,肉和肉汤也都洒了。
当时的小家伙只有三岁。
哭的震天响,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是分肉的大叔又给了他比别人多一倍的肉,弟弟才停止了哭嚎。
而他……
因为五岁的他,让虚岁三岁实际两岁的弟弟自己端着肉和汤出门去找姐姐,还摔倒了,先是被姐姐打了一顿,回到家后又被他妈训了老半天。
不过弟弟下巴的伤疤也永远留了下来,到长大一直在。
分完西瓜,梁祁望看小孩们都还站在院子里。
拿着西瓜,汁水在手中滴答滴答的。
起初梁祁望还没明白,直到后来有个小孩问他:“叔叔,我们可以把西瓜带回去吗?”梁祁望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在等他发话。他挥了挥手:“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想带回去就带回去吧。”
“走了哦……”小孩们才一个个的跑出了门。
小孩们一走,院子瞬间就空了下来。
梁祁望不算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以前工作的时候,如果不用上班,他能好多天不出门也不和人联系。
但以前住在高楼大厦,虽然房间里面没有人,但打开窗户到处都是车水马龙。除此还有电脑还有手机……还能和网上的人交流。
但现在,没人了就是真的看不到一个人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梁祁望突然有些孤独。
不过好在这种孤独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想起了他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
他要画图纸,他要找木匠做菜板,做柜子,做桌子;还要去给曲和颂家送点心;还要问问村里谁家有要卖的麦秆或草杆,他需要买一些用来烧火做饭,他还要……
梁祁望正想着,门外传来了喊门的声音。
梁祁望出去,是刚才的一个小孩,他拿着一个木盆子,里面装着十来个李子五六个杏子,和一些瓢子。
小孩把木盆给梁祁望:“我太奶奶说你没有摘瓢子,让我给你拿一些。”
又说:“杏子和李子是我自己摘给你的。”
“谢谢你。”梁祁望接过木盆,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一天,和他来往的人竟然变成了牙都没长齐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