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钢琴在旋转,柔软灵巧的肉色肢体像攀缘植物一样在黑白键上潮浪般起伏翻涌。可惜,无论是优雅的施特劳斯圆舞曲,缠绵婉约的肖邦夜曲,抑或是震撼雄壮的进行曲、交响诗,在校园四处遍布的广播网络的努力下,无一幸免地成了绞刑架下的牺牲品。乐曲像玻璃般被粉碎为无数亮晶晶的眼泪,一点一点汇成蒙蒙细雨,纷纷扬扬如雪花一般覆满了湿润的青石小径。提琴嘶哑着嗓子呻吟,二胡哀怨似的咆哮在甬道上横冲直撞,伴着枯燥细碎的雨声灌入了耳膜,注满空荡荡的心河故道。
天色似乎还早,浓密忧郁的云城西侧,正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就像我在天文望远镜中看到的那样。超新星的爆发照亮了沉默的宇宙,在亿分之一秒后萎缩坍塌,犹如昙花一瞬,即行凋零,质心在燃烧之后油尽灯枯,熄灭,一点一点变冷,直到和宇宙同温。它走过亿万光年,可那,也永远地尘封在了时间里,像是一个孩子,注视着一个白发的老人。老人于孩子的记忆而言,只是一瞬,未及绽放,即已凋零。它的宿命,亦是我的归宿。
走出警戒线横行的考场,身后数字早已归零的倒计时牌正眨着眼,挑逗般地左顾右盼。我甩去校服上的雨珠,却任那雨丝刺痛我的双眼。风阵阵,如浪奔涌,似海翻腾。松涛混合着雨天潮湿的空气,半青泛黄的芒果在树下炸开,金黄的果肉任虫,任时光雕刻。酵母菌开始它们的繁育,清甜里杂了一缕浓醇,像是要把行人都醉倒在多雨的六月盛夏。
天空上,掠过一个银亮的身影。一条灵鞭乱舞,一只水袖飘飘。我深吸一口雨濡湿的清风,擦去鞋后跟上的泥水,打起一柄黑伞,走出高耸的大门。在看不见的地方,它在怒吼,它在挣脱囚笼。在转角的一刹那,闪电惨白的亮光在校名的金字上拂过,我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雷声在迟疑片刻后降临,骄傲地宣示着统治天下的主权——现在,这一切终于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