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十一年,北燕国都洛邑。
腊月深寒,冬雪似铁笼住了梅枝,积雪不化。
阳春殿外吹起一阵夜风,呜咽声如泣如诉盘旋着。
鲛纱上隐现着二人交缠的影子,床帷环佩泠泠作响。
沈湫乌色的发丝随意缠绕流淌在莹白细腻的酮体上,半遮半掩,消瘦的肩背早已隐隐沁出薄汗。
她似笑非笑的垂眸睨着被压在身下的男人,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眸若点漆。
白瓷般的脸颊上映出绯色的瑰丽,与平时一派矜贵不可方物的清冷模样截然相反,呈现有别于常日通感的妖艳之色。
沈湫却无心欣赏,余光透过纱帐瞥向一人宽的金丝楠木潘屏衣柜。
安静无声。
她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低头望向如此漂亮的谢言衣了。
沈湫手指轻勾男人泼黑般散在床间的长发,他的发冠早已被沈湫囫囵的丢弃在地间驼色的毛软毯上。
他不发一词,只是安静的躺着,仍人摆布,但眼底的漫不经心刺伤了沈湫。
沈湫黛眉轻蹙,忍不住带着气性狠戳了下他的腰窝。
谢言衣不由浑身一颤,闷哼了声,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以往的温润儒雅端方不复存在,他窘迫地闭上眼。
她未察觉,只觉得身下人服软,她的目光里渗着愉悦的恶意,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愉悦感包裹着,这对沈湫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红润的唇微翘。
谢言衣好脾气的任她摆弄。
不知他是真不在意还是故意曲意逢迎,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顺从。
沈湫见他如此,忍不住动怒,淮儿究竟看中他何处?一身好皮囊?还是身为谢家的嗣子?
当然即使他反抗,如果淮儿的心中一直有他,那么她会陪谢言衣一直一直玩下去,绝了淮儿的念头。
毕竟世间最为轻贱的便是喜欢二字。
沈湫朝着衣襟摸去,将他的里衣半拉至腰间,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细腰。
只见她用白皙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缓缓吻了上去,与他唇舌交缠。
迎合着,勾起灼热的欲望,沈湫不喜失控的感觉,她陡然分离。
她的手又滑落至胸腹故意摩挲着他如白瓷般的皮肤,却又一触即收。
烫。
沈湫正想着怎么欺负他,冷不丁听到外间阴测测的风声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她蜷缩着,埋首在他肩上,紧紧搂住谢言衣的脖子。
谢言衣薄薄的唇浮现一抹笑,轻轻安抚着伏在他胸膛间的沈湫,二人的贴的极近,柔和如春风般的嗓音哄道:“不怕了,不怕了。”
沈湫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姿势有多可笑。
她竟然在臣下面前作出如此不堪的姿态,她的脸面!
她抵着他的胸口,试图脱离这有些窒息的拥抱,挣扎着要坐起身。
“殿下不怕了?”他的声音带着钩子,有种戏弄的口吻。
他边说着,一把将沈湫反压到床笫间,将她的双手桎梏住压至头顶。
二人视线相对,沈湫的眸子盛满了潋滟的光泽,只映着他。
“谢言衣,你放肆!”沈湫冷声道。
“我放肆也放肆过了,殿下又如何?”谢言衣垂眸,似在期待沈湫会说什么反驳他,她一贯伶牙俐齿。
沈湫气急,扭头不再看他。
她忍了。
谢言衣的琉璃似的眸色晦暗,染了欲色,低头故意咬了咬她的耳垂,一路往下,尖牙细细磨着她的胸口。
情到浓时,夹杂着一道不引人注意的细小敲击声。
沈湫脖颈扬起,忍不住揪着褥单,失神地喘息着,“嘶,疼,轻点…”
纠缠了几个时辰。
沈湫乌黑的眸子一时找不到焦距,从塌间坐起,手肘支撑着力,难掩疲倦之色带着丝憔悴,乌丝倾泻在一侧,拭去额间的薄汗。
侧边只有陷进去的残存痕迹,不然还以为是大梦一场。
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湫抬头望去,不知谢言衣从哪儿搬来的一盆水,撩起袖子,绞着帕子。
坐在沈湫身侧,为她细细擦拭颈胸处。
“衣衣,真乖。”沈湫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沈湫眉目含笑,吐出的话却是异常冰冷,“衣衣夜间歇在西苑御史台夜直留守可好。”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空气一滞。
“殿下,你当臣是什么?”他没有自称我,而是臣,他已然气急。
他起身拢了拢敞开的衣襟背对着沈湫, “是禁脔还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花巷倌儿?”
沈湫愣住,他癫症了?
竟自比伎子一流。
谢家人不管在朝堂还是私下都是一如既往的矫情。
她忍住想嘲讽的欲望,眼眶顿时红了圈,泫然欲泣,带着哭腔问:“衣衣为何这样恶意揣测我,伤我的心。”她做戏一贯都喜做全套,让人无可摘指。
她皱眉,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都如此服软了!
沈湫跪坐在床笫间贴上他的脊背,抱着背对着她的谢言衣,双手缓慢移至他的腰腹间,隔着寝衣取暖,她如缠绕的丝藤蜿蜒蔓延。
下巴亲昵的搁在他的肩上,凑到他耳根小声,“衣衣生气了?你是我未来驸马,但你知道的,本…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我旁边。”
她难得愿意为一人作戏,对象还是谢言衣,他应该感恩戴德,真可惜他不知。
“那以后呢。”谢言衣语气平静,质问更是一派矜贵从容。
以后?啧,谢言衣想的可真长远,她颇有些感慨。
“衣衣,我这不是在慢慢习惯你?”未尽之意便是让他不要无理取闹。
沈湫极讨厌安抚他人,即使他在有用也不成,她松开手时带了几分气性。
感受到腰间骤然一空,谢言衣侧首突然笑了,“好。”琉璃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冷。
她听到谢言衣的应声,嘴角勾起了笑容,她喜欢听话的人,但谢言衣却总学不乖。
沈湫趴枕在床间,有些倦了,只是强撑着睡意。
谢言衣良久不语,而后叹息一声。
“殿下,其实臣字敏行。”
她困惑地望向早已穿戴整齐的谢言衣
他何意?
算了,谢言衣总归于旁人不一样。
二人间亦无话可再说,沈湫也不耐地看着他。
谢言衣的心情属实称不上好,掐着自己的掌心,向沈湫行了一礼,方转身往殿宇外处走去,步履间带了些许踉跄。
而这些沈湫不曾在意只是见他离去整颗心都安下来,撑着微末的精神温声自说道:“听明白了?”
殿内一如方才毫无丁点动静回应。
等不到回应的沈湫,脑袋迷糊间睡着了。
*
钟鼓楼传来击鼓鸣钟十八响。
外殿的宫女太监瞬时动了起来,但众人的脚步都落下地极轻,唯恐惊扰到主殿的永坤公主,井然有序地前往角室点燃数束檀香,将手捧的朝服罩在上面熏半柱香再将衣物收拾齐整后,依次候在外殿。
宫殿门窗紧闭,沁不进一丝寒风,层层的鲛纱交错叠绕,殿内溢满了热气,仿若要将人溺毙其中。
沈湫斜撑着头靠在软枕上,一手置于腹上,即使睡着眉间也隐有忧愁,从里到外散发着淡淡的清冷孤傲,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倾泻于床塌间,露出一段修长纤细的脖颈,白洁的颈上却好似点点红梅印。
每遇寒冬,沈湫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辰愈发的短。
侍衣女官隔着纱帐望向床榻上隐隐绰绰的身影轻声喊了几次“殿下,该起身了”。
沈湫微微皱起眉,对于沈湫来说唤她的声音过于惹人生厌了,端是没规矩,指尖轻轻揉着隐隐发胀的太阳穴,又一把卷起锦裘蒙住了头。
女官等了片刻,未听到任何殿下的应承声也不敢过于越俎,本欲再喊,临末想起了教养嬷嬷所讲的在这宫中万事万物皆不过三,尤其是在永坤长公主跟前。她最终还是作罢,匆匆躬身退了出去。
沈湫惯常喜静,殿内夜间值守只允留守一二人。
殿内空旷,两阶之下有位长相富态的老妪跪坐在脚踏上,手中捂着汤捂子,身子却止不住一摇一摇的。
侍衣女官刚从室内退出,见到老妪像是见到了救星,快步走下阶梯,简单的撩起衣袍跪坐在一旁与老妇相求:“孙掌事,殿下还未起身,早朝这可如何是好?”
孙嬷嬷波澜不惊似乎早有预料,一板一眼道:“既如此,让宣养殿的外臣们稍待一二时辰,你遣人通传即可。”
?
侍衣女官反应慢了一拍,犹疑中带了点探究,“孙掌事,这…不大和规矩..吧。”
孙嬷嬷横斜了她一眼,“你这妮子怎么拎不清呢,殿下便是我们的天,总之勿要惊扰到殿下…”
“几时了?”一道清冷的女音缓缓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二人背脊一僵,缓慢折身寻声望去。
只见她们口中的殿下就这般俏生生的站在轻薄的鲛纱后似清冷无欲的月宫谪仙。
女官内心的恐惧升到了顶峰,不知殿下站那儿有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她应当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沈湫伸出纤细白皙的指尖掀开鲛纱,着一袭松松垮垮的云烟色赤足行走在温热的地面上,止步站在玉台阶上,即便头发散乱,但垂落在胸间的每根发丝都写满着矜傲,她居高临下地瞧着二人,那双眸极黑,带着不可排解的郁色。
沈湫双手环抱着手臂,柔弱无依地斜靠在金柱上。而亵衣的领口本来就低,被她自己就这么环抱着臂不经意间就勾勒出大片半浑圆的雪肤与青紫交织的痕迹。
可惜她浑不在意,只是眼眸微抬淡淡地扫视着二人,好似站在那儿单只为了等着她们的回答。
孙嬷嬷连忙站了起来,圆润的脸突然笑起来仿若堆砌了一张厚厚的假面,甚至可以说是笑得很夸张。
沈湫心下皱眉,她不喜欢这样的笑。
算了…
孙嬷嬷往近处走了些才发现殿下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连她胸前印记都无暇顾及,急切上前嘘寒问暖,虚虚地环着公主,“殿下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她垂下眼睫歪头看了孙嬷嬷好久才点了点头,一手揉着额,温声哼语道:“是啊嬷嬷,我的头好疼,一直都好疼。”
顺势搭靠在孙嬷嬷的臂弯上取暖,眉宇间带着抹倦意,嬷嬷的怀抱的确一如往日般温暖。
侍衣女官站在一旁局促不安,攥紧了手,眼瞧着孙掌事看似哄好了殿下,那她如何是好,顺势忙跪趴在地面上,低头恭敬回道:“回禀殿下,五更天了。”她还记得殿下所问。
她还在啊。
沈湫揉了揉额角,这可真是头疼,那群贪心不足的老东西合该又要开始跳脚。
“那他们现在岂不都到齐整了。”沈湫轻轻叹息。
她有点想念父皇了,他们在南齐沃野不知可有寻到神医。
沈湫心不在焉地凝着跪伏在地上女官的后脑勺,兀自笑了,“唤何名?”
“回殿下,奴婢凝香。”
“今日便由你替本宫梳妆。”
沈湫一路由孙嬷嬷虚扶着。
凝香跟在殿下身后,缓缓扯下殿内遮在灯龛上的厚纱。
微暗的宫室一瞬间灯火如昼。
沈湫落坐在铜镜前。
借着如昼的光线,铜镜里的身形秀丽芳华,眼睫又长又密,唇瓣嫣红,乌黑的发披在腰身后,脸色却苍白剔透,漫不经心的睨着镜中的自己。但眉宇间却透露出异常淡漠的神情。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手支着下巴慵懒地侧倚在软椅上,任由凝香为她绾髻,“嬷嬷,尚食局的元宵可有备好。”
沈湫问话时无甚表情,但视线却落在了桌上的锦盒上。
孙嬷嬷低眉顺眼道:“已备在宣养殿外。”
恍惚间,她想起那人在她迷糊间说起为她带了一礼。
孙嬷嬷坐在一侧,盯着沈湫颈间细小的红点,深浅不一,在一旁欲言又止,心下也知说了也是徒增殿下厌恶,便起身为殿下倒了一盏茶,又继续跪坐在一旁侍奉殿下。
沈湫细长的指把玩着孙嬷嬷奉上的茶盏,又将它放置锦盒之上。
想起孙嬷嬷所说的,沈湫语气未明的“嗯”了声,抬手在孙嬷嬷面前。
孙嬷嬷谨小慎微地伸手揉捏着永坤公主的皓腕,“殿下,那让外间候着的,让他们现在都进来?”
沈湫微颔首。
孙嬷嬷起身,轻轻抚掌,外殿候着的侍者便鱼贯而入。
凉风袭进殿内,孙嬷嬷被突然吹入的冷风冻的一激灵,连忙护着殿下。
等外间的侍从们入了室内后匆匆关上殿门便候在珠帘帷幔外,手捧着永坤公主的朝服只等着殿宇内间的侍衣女官来取。
散乱的乌发在凝香的巧手下梳成了飞仙高髻,有种失真的美感,凝香又在雾蒙蒙的发鬓缀上几点红绿,更显灵动,
凝香收回手从地上起身利落地走向外间从宫人手中接过朝服。
内殿毫无一点声息,只余衣裳摩擦的细碎声。
孙嬷嬷小心地在绾好的高髻下为殿下换下束衣,避免一时不察让点钗勾疼殿下。
沈湫着一身长衫广袖绛妃色的鸾鸟朝服。
孙嬷嬷想到外间冷,又娴熟地为沈湫披上白狐镶边大氅,同时遮住了颈上的痕迹,脸色虽稍显苍白,但冷艳气势却相当摄人。
沈湫扶了扶发髻,侧首望向站在一角的凝香,毫不吝啬地夸奖,“不错。”
虽说喜与不喜只在一念之间,她终归是不喜的,上一句让凝香喜不自胜,下一句却让她如坠冰窟,“你,今后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侍衣女官顿时惊的瘫软的坐在地面上,脸色惨白晦暗。
她不明白,一切都是好好的。
她祈求地跪在沈湫面前。
“求殿下怜惜。”
沈湫神情怏怏的,辨不出喜怒, “既然你爱跪,便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