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侧空气被剑风斩劈刺回。其间扭，转，划，收，缩。

    计檀善铺天盖地的感知力洞悉了兰因尘的所有动作。

    莫说他的动作，就连这棵古老杏树深扎在土里的根汲取养分的过程，和天上鸟儿翅膀煽动的幅度她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手再提高点。”

    兰因尘闻言一怔，向计檀善看去，她靠在树上双手环胸，明明蒙着脸，却还能感知到他的方向。

    他脚踏八方，或是左或是右，她都能精准地面向他的方向。

    兰因尘抬高手，继续舞剑，袖子滑落在手肘处堆积，可以见得手臂都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

    他咽了口唾沫，喉头滚动。计檀善，恐怖如斯。

    难道这就是归道山掌门的实力吗？

    计檀善闲庭漫步般，在兰因尘练剑时总是绕在他的周侧，携来一丝微弱的香风。

    那抹气息钻入鼻中，他屏住呼吸，又沉重放出。

    一个无措间心神骤乱，又被计檀善冷淡的“别分心”及时吓回来。

    计檀善绕了几圈后就继续背靠在树上，单腿曲起，脚踩树干。杏花时不时坠落在她的发间和鼻端，计檀善撅嘴向上吹吹气，那片花瓣就又落了下来。

    清晨泛凉，带有湿漉漉的清寒，沙沙花落的细声和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陪在耳畔。

    眼上的发带已经被她的温度传至温热。

    轻轻的布料缠于眼上，计檀善还可以闻到发带上的那股属于兰因尘的熟悉气味。

    一闻便知这发带估计陪了他许多年了。

    她不禁想，这人当真成了药人，身上每一处都是药味。

    木剑虽然轻巧趁手，不过练久了兰因尘还是感到有点手酸。

    不过兰因尘可不敢懈怠停下来，只能偷偷瞄着身边的人。

    不知不觉他就看到了她的手上。

    这女人实力这么可怖，那双手却生得很秀净，当真和拂尘相配得很。

    漫不经心，随心所欲。

    到回龙擦雪最后一式，兰因尘连续挥剑，都被计檀善叫错。

    “错了。”

    “再来一次，力要决然。”

    计檀善已经让他练了三次最后一式，可兰因尘手腕还是和棉花般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完全摒弃先前的不乐意，他不好意思地放软声线求道：“计檀善，你再过来教我一下吧。”

    练了三次还没练对，的确需要再行动指导一下。

    “行吧。”

    她叹了口气，似是无奈。走过来，发带依旧覆在双眼上。

    “不摘下来吗？”

    “不摘。”

    计檀善本打算再舞一次给他看，想不到兰因尘提出：“我资质弱，恐怕再看三次也不会。不如你握着我的手带着我感受一下力道？”

    弱吗？

    计檀善不觉得。

    她向来该夸的时候就夸，这次也是。

    计檀善就事论事说道：“回龙擦雪最后一式略为复杂，你不会是正常的。依我看，你的领悟力不比归道山大多优秀的弟子差。”

    兰因尘抿嘴一笑，眸色渐深，盯着她眼睛上的他的发带，声如流水踉跄清冷，雀跃道：“当真？”

    计檀善点头，挑眉嗯哼，“我还骗你不成？有本尊的教导，如果你还是茅塞不开，那我的面子往哪搁？”

    他既然说了有更合适的学习方法，计檀善自然会应。

    她站在他身后，依他所说的，手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覆上去，手掌紧贴他的手背，手指握住他的。

    这是双冰凉又骨感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细腻。

    她一握上去，就觉得好似是握住了一块腻滑的玉。

    这家伙没干过粗活，也从不拿刀提剑，说不定还偷偷制药保养过。难怪这样细腻。

    计檀善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

    兰因尘比她要高半个头，因此她操着他的手，把他圈入怀中，动作就变得不太方便。

    计檀善的脸近乎要贴住兰因尘的脸，他可以感受到她轻棉的呼吸洒在耳畔。

    他被她圈在怀中不是第一次了，可这次怎么这么不自在？

    计檀善贴着他的后背，感受到怀里人僵硬的身躯，一字一顿耐心纠正他：“膝要曲，腰要劲。你这么紧绷干什么？”

    说完，她掐了一下他的腰。

    腰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兰因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娇的喘息。

    事后他浑身发紧，察觉到背后计檀善也有几分僵硬后，羞涩地垂下头。方才那一声犹如魔音灌耳，根本不像是他能发出的声音。

    面子失了，还在她面前发出这么搞笑的声音。带着气愤，兰因尘别脸过去，敛目看着背后面部表情已经石化的计檀善，“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的做甚？！”

    计檀善惊为天人地有了委屈，“我也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啊……”

    何况都执手练剑了，动手动脚碰在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好像越说越那啥了。

    计檀善清了清嗓，装作没发生任何事般，“继续。”

    木剑划过眉宇，剑风携着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尖锐干净得过头了，犹如万年不停的风雪拂过误闯者的面庞肌肤，刮得生疼。

    她挥剑的动作很轻柔，剑势却野蛮肆掠，带起的风波往上掀起他的发须。

    飒飒声如寒夜中穿雷破雨，力道不是一般的大。

    她声线干净，一改往日不正经常挂着的囧笑样貌，肃着神情，恰似一弯月色映荷花。

    女子唇瓣丝吐暗香，沉沉缓缓嘱咐道：“需记上善若水，也要雷厉风行。六十四卦，卦卦有境。起始乾为天，末了火水未济，象征大道永无终止。你要学会将六十四卦蕴在剑中。”

    绿荫庭中，古老的杏树焕发鼎盛生机，簇簇花叶颤抖。

    杏花开始飞扬，花瓣瀑布席卷。

    兰因尘眼眸逐渐瞪大，花瓣因风愈摇愈多，而且随着她的剑气还形成了龙卷，缠住他们的腰身。而后直冲天穹。

    柔柔的花瓣冲来，从脚到头，又痒又香，馥郁得似肺腑都沾染上花香。

    入眼漫天花瓣，铺天盖地。似身坠花海，被堵得呼吸不得。

    粉白蔓延整座山谷，和淡紫色的泡桐花重叠搅动，又有银绿葱色和嫩黄的野花点缀，万千山色华光都不抵这一刻。

    药童们欣喜拍手叫绝，各个仰天而望。

    叶浮香倚在门边，瞳底映着壮观的一幕，神容带着笑，又很不真切，“计真人，可真会挑逗人心。”

    她说罢，身下不知何时窜来一个小鬼。

    阿苹啧啧摇头，学着话本里看透一切的神瞎子语气说道：“计掌门也真是，这么轻易把师父的心勾走了，她又不留下来，岂不是会惹得师父夜夜相思？”

    帘下叶浮香噗嗤一笑，倒也没否决他是在乱说。重重敲了下阿苹毛茸茸的头，将他支走，“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小心我让你师父差你去采整个山的茶。”

    阿苹脚下生风，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了踪影，边跑还边叫着：“我才不要！”

    叶浮香收回笑意，暗忖夜夜相思倒还不至于，但短暂的失魂落魄肯定会有的。

    自己这个师弟啊，心门太紧，人又像条毒蛇，冷滑难握，面目可憎。谁会真正地闯入他的心呢？

    彼时，兰因尘脸颊粉红，如朝露桃花。潋滟的黑目激起水光波涛。

    计檀善眼上的发带多出长长一段，随风而起，扭曲张狂地拍打在他脸上。拨开脸上发带，瞥去遮住双目的她，失去了傲然孑然，也失去了悲悯漠然。

    只剩淡如水洗碧玉，皎皎尘光。

    他平生觉得最貌若观音之人，居然是遮住双眼的计檀善。

    剑毕，计檀善摘下发带，看到的就是兰因尘傻看着她入了迷的神情。

    她心上无多在意，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傻看什么？到你了，再练一遍给我看。”

    花瓣如雨挥落坠舞，缠绕在她的衣角发间。

    兰因尘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回过神来，“哦，好。”

    计檀善又叫住他，伸出手臂，掌心握着他的发带，“等一下，你的发带。”

    古绿色的发带乖巧垂在她的掌心，如绿波流隙。

    兰因尘怔然接下，掌心处还躺着发带上她双目的余温，手背也残留有她的余温。

    这无疑是陌生的。

    一个念头一闪即逝，兰因尘眉目清凌，义正言辞抬眼望向她温吞道：“计檀善，我能握着你的手练吗？就和你握着我的手一样。这样才能更清楚地知道我到底学会了没，不是吗？”

    计檀善这次没应，不咸不淡慢慢地走回椅子那里，留给他一个背影，边走边说道：“学剑并非依葫芦画瓢的事，每个人持剑的细微之处都不同。练好的标准，不是和我一样才算合格。你不必什么都要仿照我。”

    兰因尘一闪而过的失意，貌似还有些失望，“好吧。”

    ——

    在风波谷的日子，除了教兰因尘练剑以外，计檀善还收到了一封来自归道山秀坎长老的灵信。

    秀坎算是归道山的二把手，她不在的日子，秀坎就和青云曳一起料理山中事务。

    现在青云曳也不在归道山了，特殊事宜她要传信而来同她商量才能下定论。

    计檀善扫过书信，上言近日神冢大开的事情传遍修仙界各大门派，有许多宗门的弟子已经前往神冢坐等大开。

    现下归道山也有很多弟子请示下山去往豆鸣村，但准允一事还得看掌门意愿才行。

    计檀善不是没听过神冢传言。

    她琢磨着，让归道山后生下山和整个修仙界弟子一同历练一番也好。

    但神冢定是凶险非常的，所以思量过后，计檀善以念为笔，书：“金丹期以上弟子，限数一百，可自由组队前去。至于具体人选，还要麻烦秀坎师姐费心敲定了。”

    灵信弹指飞去，刹那就到了秀坎的屋中。

    计檀善也极快就收到了回信。

    窗前，计檀善打开悬浮在灵信，咕哝着：“还有什么事吗？”

    目光扫过书信，计檀善一一念出来：

    “掌门，提起神冢我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未与你说。前几日有个叫赤煊的人找到归道山来。指明要找你。还说你骗了他，他花了好大精力才打听到你的真名。他还说，他在神冢等你。”

    计檀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