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接触到略带冰冷的三生石，江念知只觉得自己触碰到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绵软薄被。
江念知下意识地看向一边，阎罗曾经站着的位置，却发现那小人儿早就消失不见。一抬头，那块巨大的三生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墨色，周遭的一切全然消失。
我在哪里……
视线扫过四周，江念知忽的发现前方有一丝红色的光亮。
那抹光线似乎在跳动，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钻入江念知的鼻腔。
江念知下意识蹙眉，他不是很想靠近那边，但是他又应该走到哪里去？
“念知……”
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江念知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像是在梦里，又似是埋藏在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想要回头，看看那发出声音的到底是谁。只是在将要扭头的那一刻，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两侧，强行将他转了一半的脑袋掰了回去。
“念知，别回头，向前走。”
另一道声音明显来自于男性，江念知的心神猛地颤动了一下，他终于想起那两道声音是属于谁的了。
是他的父皇和母后。
在回忆之中，将自己的爱全数托付予自己之人。
鼻尖的酸楚愈发明显，江念知发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湿润。
“是你们吗？”
哽咽着，哭诉着。
海般似的遗憾和冲天的委屈占据着。
江念知想着：我已经记不住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你们的……我在上天庭生活了何止五百年？我又可曾为我那英魂般的父母打理过一次安息之地？
只可惜，一切早已经归于平静。
他还是不能回头，但他也不应该回头。
越是靠近那片摇曳的红光，焦糊的味道便愈发明显。
那是一片火光，不，那是一片火海。
火海中，有一个女子。她应当是再无还手之力，江念知看见，她的手掌与刀剑连接处用一条红色的绸带绑住。
盔甲早已破碎不堪，她也早就爬不起来。
“对不起……”女子的口中轻声唤着：“念知……母后好想你啊……”
母后……江念知瞳孔微微缩小，腿早就下意识跑了起来。
火焰的噼啪声和周遭传来的各种喊杀声传入江念知的脑海，江念知扑向那个有些模糊的背影。
只觉得指尖炙热不堪，视线模糊，有温热的液体在脑袋处缓缓的流下。
他抬起头，却捕捉不到母后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龙狐。
“够了！七乐！”
那只龙狐喘着气，挡在江念知的面前。
他的对面站着一位少女，少女没有表情，双手握着银环。
鲜血顺着环口滴落在地上，让江念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那是七乐。
“让开，谢乐。”
“为了你那所谓的最佳……你难道忘记自己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吗？！”
“杀人，改变过去。”七乐闭了闭眼睛，“你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你和我一样清楚，只要改变一件事就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你没有权利指责我，既然是已经接下的任务，就不应当为了私人感情去放弃。”
“我……”谢乐垂下脑袋，“你说的对……我和你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七乐。能避免的事情，没必要……”
“我喜欢做简单的事情。”七乐打断了他的话，“直接杀掉，和放走，我已经为了你选择了后者。要不，我杀死他，要不，你用你的方式，说服我。”
话语刚落，银色的环刃已经从七乐的手中消失了，江念知的意识有些迟缓，只觉得一双爪子摁住了他的肩膀。
下一刻，他的身子就已经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
原本他躺着的位置插着两柄银光闪闪的刀刃，谢乐幽深的蓝眸扫向七乐。
“如果你赢了，我退出。”七乐的声音很冷，“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退步很多很多了，你最好心里有数……”
谢乐扭头，看向躺在一边不是站的很起来的江念知，眼中满满都是担心。
深深看了江念知好几眼，他转过了头，看向七乐。
“来战吧……我将赌上我全数的血脉。”
“你赌上血脉干什……”
话未问完，七乐面前的神兽身型涨大，朝着她撞了过去。
“你有病啊！”七乐朝着后方飞去，就刚刚那一下，她已经看见自己的武器被踩碎了。
那可是她攒了几个世界的功德点换的！还没耍很久呢！
该死的谢乐！七乐稳住身形，一个翻转，落在一块破碎的旗杆之上。
只见得那因火而起的焦黑浓雾之中，一个巨大的龙狐首缓缓朝着她靠近，火光映衬下显得那般遮天蔽日。
带着灰黑的白色的狐首划开浓烟交织的黑布，幽兰的深邃眸子盯着她，一对发着流光的蓝色龙角镶嵌在狐首之上。
七乐深吸一口气，只感觉火焰转移了位置，在她的肺部灼烧起来。
原来，她还没能忘记那天，那个夜晚，亦如现在。
神力在手中凝聚，七乐抬起头，对上那双幽蓝的眸子。
她的手中，有一柄千金锤。
“我果然不适合轻武器啊……你说对吧，谢乐！”
双手持锤，七乐纵身一跃落于地面之上，双脚分开一踏，稳固下盘。
神力自丹田处延伸至经脉，传入那柄千金锤中。原本暗淡的，平平无奇的锤子，在神力注入的那一刻发出红色的光芒。
七乐抬头，看向那已经下压的巨大龙爪。
“当年你也是这样……将那个人杀死……如今，倒是轮到这样对待我了。”
丹红色的锤面接触到龙爪时，七乐只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她咬了咬牙。
火焰，曾经是属于七乐的力量。
身为金火双灵根的她；被捧在宗门手心里的她；拜玄阴为师加入上天庭的她；还有……
失去了家，也失去了情爱。
“比起师傅……我更喜欢九阳师伯……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世界有情爱才能活下去呢……因为我，什么都不剩了啊……”
碰——
嗡鸣声几乎震碎江念知的耳膜，火焰裹挟着飞灰朝着他的脸颊袭来。
一时间被沙尘蒙了眼，原本就模糊的视线更加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直到鲜血从喉头飞溅而出之时，江念知才被后知后觉的痛楚唤醒。抬起脑袋的那一刻，他看见一张绝世容颜，只是她的脸颊上，有鬼裂的痕迹。
“你……你是……是……”
鲜血倒灌进喉头，堵住了江念知本要说出口的话语。
“放心吧……论打架，谢乐从未赢过我。”
江念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雪亮的刀锋从他的身体里抽出，带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江念知！”
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耳鸣声将周遭的一切全然吞噬。
只是他并未感觉到自己摔倒在地上，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的身体。
是谁？
“谢乐，够了……我说够了。”七乐看着紧抱江念知的谢乐，眼神中不带一丝感情，“他要死了，你又何必。”
“他不会死！”
声嘶力竭的咆哮从谢乐的口中喷出，他从未如此对七乐如此吼过。但即使如此，面前的人也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谢乐，放过你自己。”
“你什么意思……”
七乐看着他的脸，“当年我比你还惨，你为什么就那么执着于一个分不下你多少位置的人呢？”
“他值得……哪怕不是为了自己，我也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活着。”
“随便你……”七乐转过身，手部轻滑，“我回去了，我觉得这段时间是真不想再看见你了。”
看着七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谢乐低下了脑袋，去看怀中那几乎可以说没有重量的人儿。
他还能感受到，血液从他的伤口处流下。
“念知，别怕，你会没事的……”
淡蓝色的神力附着在江念知腹部的伤口之上，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乐……”
“我在，我在。”
轻声呼唤和低语呢喃让两人看起来像受伤的小兽，谢乐将他倚靠在自己的怀中。
“没必要……”江念知闭上眼睛，“没必要救活我……”
“为什么，念知，活着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你说的对……但是，谢乐……”江念知微微抬了抬头，“我的家没了，我的父皇母后死了……我还有什么呢……”
他的手轻轻搭在谢乐的手上，轻叹口气：“一定要……带着怨恨才能活下去吗？”
对啊，江念知已经很累了，一定要带着怨念，背负着仇恨痛苦的活着吗？
即使他救下也定然是残破的身躯，何苦要强留一个想要死亡的人？
世间如火宅，何尝不是一种炼狱？
谢乐抱着江念知的身躯，终于开口了：“念知，你可曾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吗……”江念知闭着的眼睛里，眼珠动了动，“倒是让我想起你曾经问我的了。”
“曾经？”谢乐有些恍惚，看向江念知的脸颊。
“谢乐，如果我可以成为神仙，是不是就可以救下所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