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野,生日快乐。”
她祝他快乐,在他母亲的忌日,用他刚刚毁掉的、属于她的生日。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
带着嘲讽的余温,精准地刺进了温斯野的耳膜,扎得他颅内的神经,突突直跳。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预期的痛哭流涕、歇斯底里都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平静。
他所有的暴怒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馈回来的,是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失重感。
他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人推入万丈深渊。
可温棠音只是沉默地捡拾着,任凭手指沾满污浊的奶油,任凭血迹一滴滴砸落在地板,始终不求饶。
“生日快乐啊,温棠音。”他笑了,笑容冰冷彻骨,“可你配吗?”
是啊,可自己配吗?
她手指一顿,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蔓延开来。
她缓缓抬起头。
脏污的裙摆,染血的手指,一张倔强到近乎苍白的脸。
“我不是为了庆生。”她低声开口,嗓音轻柔,却带着奇异的坚韧,“只是想谢谢你们……还肯收留我,给我一个家。”
她把温砚深撇得干干净净,将蛋糕的责任转到自己这边。
听到“家”的那瞬间,温斯野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那团即将爆炸的怒火,仿佛被骤然捅穿,泄得干干净净。
他捏紧拳头,指节泛白,半晌才冷冷吐出一句:“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温棠音颤了颤,咬着牙,撑着桌沿缓缓站起。
她没有哭,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提起沾满污渍的裙摆,一步一步,沉默地离开了。
长桌狼藉一片,灯光照着地上交融的奶油与血迹,刺眼而苍凉。
温斯野僵立原地,胸口像堵着一团火,烧得他几乎窒息。
他以为自己该感到痛快。以为狠狠羞辱她,就能解心头之恨。
然而,当温棠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廊尽头,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却席卷而来,仿佛连他自己的一部分,也被生生撕碎了。
佣人们噤若寒蝉。
少年将温棠音赶出餐厅后,盯着那堆狼藉的蛋糕,手指越攥越紧,身体仍在愤怒地颤抖。
温棠音逃也似地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身后传来瓷盘砸碎的脆响。
她的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比起少年那些剜心刺骨的话语,这点痛楚实在微不足道。
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墙上。
她机械地挪动着脚步,耳边不断回响着温斯野的控诉:“滚出去!你不配在我妈面前出现。”
温棠音终于跌坐在自己房间门口的地毯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楼下,温砚深回到家时,琴姨欲言又止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快步走向餐厅,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那个从苏黎世空运来的三层翻糖蛋糕,此刻像一座坍塌的城堡,奶油花朵支离破碎地黏在地板上。
顶端的银色王冠歪斜地躺着,反射着冰冷的光。
温砚深的目光移向站在狼藉中央的少年。
温斯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当他抬起头时,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刻骨的恨意。
“阿野......今天是你妈妈……”温砚深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温斯野猛地抬头,泪水混着愤怒,在脸上淌下。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在这样的日子,你居然......"
他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只能用咆哮来掩饰内心的脆弱。
温砚深摘下眼镜,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突然苍老了许多。
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爸爸在这里向你道歉,是我疏忽。但你记得吗?你母亲生前,是很喜欢棠音的。”
“棠音来我们家过的第一个生日,我本想让她开心些,没想到撞了日子……”温砚深叹了口气。
“而且,棠音最近补习也很辛苦,我想让她放松一下……是爸爸疏忽了日期。但你毁了棠音的生日,她也是无辜的......”
"无辜?"温斯野冷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倒怪起我来了?是谁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凭什么要在今天给她过生日?”
“别怪棠音,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妈妈,我自责了很久。现在,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温砚深话未说完,蒋芸不知何时已悄然进了家门。
她似乎听到了父子俩的所有对话,一言不发地走进餐厅,安静地拿起清洁工具,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走到温砚深身边,她的声音像一泓温水:“让我来处理吧。”
温斯野最后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冲出了餐厅。
*
温棠音回到房间,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温斯野的暴怒,并非意外,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他深爱他的母亲,而自己,是间接害死他母亲的“凶手”之一。
他骂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她心上,无法辩驳。
南临的气温骤降。
此后的几天,温棠音再没在家里看到温斯野的身影,不知他去了何处。
佣人们也绝口不提他,温砚深和蒋芸更是讳莫如深。
温棠音知道,自己触碰了他最深的逆鳞。
关于生日的记忆,早已凝固在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外婆为她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她满心欢喜地吃完。
当母亲林蓉回家的脚步声响起时,她雀跃地扑上去提醒:“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祝福,而是林蓉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你的生日关我什么事?做你的作业去!”
那一刻,她心中刚刚被外婆点燃的,名为被爱的微弱火苗,被彻底踩熄。
此后多年,林蓉对她所有的生日都报以冷脸。
她渐渐明白,自己或许从不是被期待的存在。
林蓉,是第一个亲手将她推入情感地狱的人。
自那以后,当她再遇见任何寒冷,都已不觉其苦。
因为地狱的烙印,早已在最初就深深烙下。
*
这天夜晚。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抚过温棠音的肌肤,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面。
她闭着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脸庞,仿佛这样就能洗去那些不堪的记忆。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
热水毫无预兆地变成了冰水。
温棠音猛地睁开眼,本能地向后退去,后背撞上冰冷的瓷砖。
她颤抖着伸手去调节开关,却发现水温又恢复了正常。
"是水管问题吗......"她喃喃自语,却感到一丝不安爬上脊背。
当她再次站到水流下时,更猛烈的冷水当头浇下。
这次她清楚地听到了门外轻微的响动。
有人动了热水器的开关……
温棠音慌乱地关掉水龙头,泡沫还残留在身上,冰冷的空气立刻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回应。
温棠音裹上浴巾,走向门口,却发现门把手纹丝不动。
有人从外面锁死了门。
她用力拍打着门板:"有人在门口吗?我被锁在里面了!"
回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温棠音蹲在地上,湿发贴在脸颊,水滴顺着下巴坠落。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惩罚。
就像多年前那个生日,当她满心欢喜地期待母亲的祝福时,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推拒:"你的生日关我什么事?"
林蓉当时的眼神,和现在浴室门外的沉默如出一辙,都是对她存在的否定。
温棠音抱紧双膝,任由寒冷侵蚀全身。
绝望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新的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钥匙转动的声音终于响起。
窸窸窣窣,清晰无比。
门锁“咔哒”一响。
温棠音用湿透的浴巾死死裹住自己,蜷缩在角落。
门被推开,温斯野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光。
他的视线落了下来,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眸色一沉,但更深的冰寒随即覆上。
他没有进来,只是堵住了出口。
“……是你关的水,锁的门吗?”
温棠音声音沙哑。
这句话不知哪里刺到了他。
温斯野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一步踏入这片氤氲着潮湿水汽的空间。
他的逼近,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压迫感。
他没有碰她,但距离已近到,能共享呼吸。
“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
他垂下眼,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湿漉的发梢,紧抓浴巾的手。
温棠音被他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想后退,身后已是墙壁。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裸露的锁骨,看着水珠滑落,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本能反应,让他瞬间被激怒。
他猛地俯身,一手撑在她耳侧的墙上,将她困住。
混合着淡淡沉香的男性气息将她彻底笼罩。
他盯着她惊恐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危险:“还是说,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就是在期待我对你做些什么?”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让温棠音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羞辱感和一种被看穿般的战栗,让她浑身僵硬。
他猛地起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失控。
“钥匙在门口第三个装饰格里。”
他大步离开。
温棠音脱力地滑坐在地,冰冷的瓷砖透过湿浴巾刺入肌肤。
她却只觉得被他气息拂过的耳垂和脖颈一片滚烫。
那是一种比恨更复杂,比冷水更让她战栗的东西。
突然,已经远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脚步声去而复返,比离去时更沉,更急。
温斯野高大的身影,重新堵在门口,脸上是一种近乎暴戾的烦躁。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宽大干燥的浴巾,纯白色,与他此刻阴鸷的神情,形成剧烈反差。
不等温棠音反应,他几步上前,带着一阵冷风,蹲下了身。
他用那条浴巾,近乎粗暴地罩住她的头,然后迅速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笨拙,仿佛在包裹一件需要隔离的危险品。
浴巾边缘掠过她冰冷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但更多的,是被厚重棉质品包裹后,隔绝了冷气的、令人想叹息的安全感。
“冷?”
他盯着浴巾缝隙中她不断颤抖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可怕,灼热的呼吸,尽数喷在她的额发上。
“……”
“抖成这样,是做给谁看?”
说话的同时,他隔着厚厚的浴巾,手臂用力地环了她一下。
那力道很大,不容挣脱,几乎能算是一个短暂的拥抱。
“还冷吗?”
她惊讶地愣了神,下意识地喃喃回应:“冷……哥哥。”
“……”
这声哥哥,像羽毛搔过心尖,让他更加烦躁。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停止了大脑的思考,仿佛本能地,将她更紧地揽进怀里。
“现在呢?”
“不冷了。”
“那就好。”
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谁,突然就在零点几秒后,像碰到烙铁一样猛地松开。
这一次,他真正离开了,背影僵硬如铁。
温棠音也僵在原地,整个人被笼罩在带着他掌心温度和气息的浴巾里。
脸上被他呼吸拂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到心底。
那短暂的,几乎算是拥抱的禁锢感,烙印般留在她的皮肤上。
冰冷的浴室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灼热的呼吸,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像黑暗中悄然吐信的蛇,缠上了她的心脏。
而她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她与温斯野之间的战争,将不再是她单方面的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