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一中]的门头在风中屹立，据说这四个大字还是学校的第一届学生——后来成为了知名书法家叫张什么的人题的字。
沈星月背着小书包，告别身后的妈妈，见到五年前的学校，依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妈妈要和她一起，星月说自己可以——其实无需什么流程，爸爸妈妈早已给她铺好了路。
周六那天，得知上学的事情尘埃落定，星月便和妈妈商量要零花钱买些礼物送给之前的朋友——好歹收了人家的分别礼物不是吗。
她实在不会挑礼物，只知道徐子晨追星朱梨喜欢漫画，这倒还好挑，可是王一黎方致远周希雨甚至顾北辰他们呢？
尤其是顾北辰——已经不能简单概括为朋友了。
虽然她本意是永别，但说出去的话人家有了回应，自己又不能权当没发生过，何况手上还带着人家送的手链。
……
什么永恒还是瞬间的，沈星月你才十三岁，你什么都做不了。
精品店跑了三家，最终选了一个很无聊的礼物：未知名的花的种子。店长姐姐说这个花养出来的叶子上会长出字。
星月选了最俗气但最直接的一个，店长姐姐说现在种下去，估计要到明天春天才开花了。
选好了大家的礼物，下午约朱梨出来，叮嘱她这些都送给谁。两个人本想去奶茶店坐坐，结果星月发现这个时候的奶茶店还没盛行，小城里根本找不见。
回去的路上发现妈妈给的钱还有剩余，想起家里嗷嗷待哺的弟弟，又拐进超市给星宇买了零食。
日子就这么慢慢推进，好像感觉还不错。
思绪回到此时此刻——周一的早晨，老唐领着她去往班里。
13班，星月抬头看了眼门牌，在心里苦笑：怎么又是13班啊。
上早读的时间，同学们都在背书，星月跟着老师的脚步默默走到最后排，老唐说：“你先坐这里，等月考完再换位子。”
星月点点头，嗯了一声，局促的放下书包后开始背单词——瞥见同桌摊开的英语书了。
书是临时借的星华的，老唐说这两天给她找一套教材过来，资料习题啥的就先看同学都是什么自己去书店买。
老唐在班里巡视几周后离开，同桌把书合上开始睡觉，星月背了会儿单词后开始打量新环境。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以十三岁的目光看一群十八九的人们，就像平时看星华那样，有种对哥哥姐姐的惧怕油然而生。
周围有同学注意到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星月置若罔闻。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同桌悠然醒来，打哈欠时伸胳膊碰到星月，突然惊异道：“你谁啊？”
……合着你一直不知道旁边来了人啊。
“我是沈星月，今天才来的。”
“转学生？看着好小啊，你多大啊？”同桌声音很大，周围的同学也侧耳听着。
“我……十三岁。”
“我去这么小，就来上高三了？”
“不太好说，但我真的会高中的知识。”
“小神童？不多见。”同桌把未完的懒腰伸完，打着哈欠道：“我叫白津铭，你叫什么？”
？我刚才没说吗？等一下，白津铭？……这不就是星华给我的卷子上潦草的那个名字吗，但问星华时她明显不认识白津铭。
“沈星月。”
“和学年第一的名字好像噢。”
怎么理科班也知道文科第一吗？星华这么出名的耶。
“她是我姐姐。”
“厉害厉害，一家子学习好的。”
“你认识沈星华？”
“不认识，听说过。”
那星华怎么会拿白津铭的卷子呢，好奇怪。
“那你认识何深吗？”
“你说清华苗子啊？喏，右边靠窗第三排那个。”
好好好这就说得通了，星华理科班的朋友是何深，找何深要卷子，何深自己的都写了于是只能找同学的，看白津铭在最后一排想必不怎么学习，卷子空成那样正好被何深要走。
合情合理。
只是——星月盯着何深的后脑勺盯得出神，他认真学习的时候，看起来和山上那次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不一样。
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诠释他的认真。
第一节是英语课，陈老师进班时，星月几乎都要激动的跺脚了——这不是教了我三年的温柔可亲的陈老师吗。
这世界上的缘分，就是很奇妙。
陈老师上课喜欢开火车，且前十分钟一定是默单词。果不其然——
“昨天让背的三个单元的单词，今天听写，找两个同学到黑板上来。”
星月因在后排，于是坐的端正，想努力看清陈老师的模样，五年前她也好美丽好优雅好温柔……
正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忽而听见陈老师讲：“今天有个新同学，沈星月小姑娘，愿不愿意勇敢地试一试呀？”
也一如既往地把大家都当孩子看待。
同学们的脑袋四下乱转，星月站起来，说“我愿意”的时候竟然对上何深的目光——她看见他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笑什么啊？
“再选一个同学——何深，你来。”
上一次在黑板前默单词，还是和顾北辰那回。星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琥珀，长舒一口气。
两列单词写完，陈老师扫了一眼就夸道：“字体很好看，也没错误。何深，你再看看你的，好好练字知道吗？”
星月在同学们的注视下走下讲台，第一次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
多亏了爸爸请老师们吃饭的功劳，老师们记住了她，于是接下来的每一节课，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会提问沈星月，好像要摸她的底一样。
每节课都很顺利，除了物理。
物理是我的天选之敌，沈星月心想。
物理老师问她一个简单的磁感线的方向，她脑袋混沌，分不清用左手定则还是右手定则。
沉默了得有十几秒，她认命地将目光瞥向一边，忽然看见了何深侧过的身体——他倚着墙，举着自己的右手。
星月立刻会意，顺着他的手势说出了磁感线的方向。
何深漫不经心地转正身体，星月默默叹了口气坐下，白津铭忽然戳戳她讲道：“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不会所以没能给你打电话。”
“没事儿。”
星月以为自己不会再自尊心受挫了——算上高中三年和现在，高中那点知识在她脑子里不值一提，除了物理。
所以这种丢人的时刻和以前并无分别，只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很窘迫了，这个瞬间却还有别的见证者。
比如何深。
他绝对不是无意为之，那么明显的提示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看向他呢。
“何深是年级第一嗷？”一下课星月就向白津铭打听。
“断层第一。”
“？啥意思？”
“就是说，他的第一名甩第二名几乎五十分。”
“？第二名这么菜吗？”
“第二名六百五。”
“天呐！何深纯学习好啊！”怪不得有底气整天翘晚自习。
星月咂摸了一会儿这些信息后，问白津铭：“你呢，你多少分？”
对方略显尴尬，“一百多分吧。”
“哪一科？”
“全部……”
“加起来……吗？”
“……”对方回了她沉默。
沈星月得到了尴尬。
身旁覆盖了阴影，抬头发现来者竟是何深——刚说过人家突然见到眼前人，沈星月很心虚。
何深扔给她一张纸，“电磁学的笔记，你好好看。以后要是还想写卷子，直接问我要，不用借星华的嘴。”
“啊？你怎么知道是我让星华找的卷子。”
“星华是文科生，她找我要理科卷子肯定不是自己写。我本来还挺疑惑呢，但今天看见你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嗷。”
“嗷什么，物理其实不难的，你看看这个思维导图还有公式。”
“你的笔记给我了你看什么？”
“这不是我笔记。”
“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我刚上课时写的。”
“噢。”求你了你走吧，不用反复提醒我上课时的窘迫。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何深欲言又止，迫不得已回到自己座位。
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老师是个资深老教师，有点秃顶，白津铭科普他为“高老头”，星月不解：“为什么？”
白津铭：“因为他个子高。”
“……”
还是没忍住，“你知道《高老头》的吧？”
“什么玩意儿？”
果然。啧。
“就……一本名著。”星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学语文也不看书的嗷。”
……就多余问。
高老头讲遗传学大题给自己讲迷糊了，算了一黑板算出来概率八分之一，一看答案四分之一，他挠挠头道：“你们自己想想啊，我再琢磨琢磨。”
“老师。”沈星月举手，“倒数第二行那个，如果是隐性基因的话，往下就不算概率了。”她不知道自己表述正确没有，但看高老头应该是听懂了。
“哎呀，就是这儿，这样答案就是四分之一了。”
高老头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看向沈星月，“很不错。”
星月戚戚然坐下，不经意间又对上何深的目光。这真不是个好位置啊，她想。
上学嘛，无非就是和老师同学打交道，她虽然有时候不喜欢上学，但总觉得未来一定会想还是上学比较好。
现在就更不一样了，就像在山上那回对何深说的一样：“人可能是会穿越的，只不过回来时记忆没有了。”幸运的是，现在的沈星月不仅回来了，还有记忆。
没有什么现在的困境是未来的沈星月走不出去的。
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如果你一直觉得回到过去就能改变什么东西，是因为你已经变得更优秀更强大了，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解决当时问题的能力，所以才想回到过去的情境里救一遍自己。
沈星月把这句话抄在日记本里，虔诚地合上本子，心里又开始升起明亮的希冀。
放学后星月要去等星华——只有星华有车子，妈妈不放心星月自己骑一辆，于是她只能等星华带她。
星华的班级在三楼最东边，星月去找她，得穿过一整个走廊，她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人头，觉得还是在楼下等比较好。
楼梯很拥挤——不像初中那个空旷的楼梯间，听秘密都一览无余。星月走着走着觉得有人在靠近她，侧头看过去瞥见熟悉的衣角。
是何深。
沈星月刻意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虽然在拥挤的人流中只躲开了一臂之遥，但心里隐约觉得就是不能靠他太近。
怎么说呢，她以前喜欢顾北辰，很想离他的生活近一些，后来又觉得即使近一些又能怎么样呢？他甚至会一览无余地暴露出他的坏习惯他的坏品格他的没有教养，最后滤镜碎了一地，只有她唯余失望。
她隐隐害怕何深也变成这样的人——甚至怕何深因为是顾北辰的哥哥，所以其实暴露的是自己，她的自卑拧巴自怨自艾被何深察觉，然后讲给顾北辰，那这种结果会更令她难过。
好不容易走出了楼梯间，远远看见星华在树下等她，慌忙跑向她却被身后的人拽住了书包，不用回头也猜到是谁。
“干嘛？”
何深松开手，笑道：“沈同学，你鞋带开了。”
星月蹲下来系鞋带，何深拍拍她的头然后走开，等她站起身来，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星华带着她，卖力地骑车。星月坐在后座悠哉悠哉，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口哨声，不想回头也已经控制不住了——又是何深。
“跟踪狂。”
“小朋友不要学个新词就乱用啊。”
星华侧头，“我记得你跟我不顺路的。”
“今天恰巧我去初中接我弟，他车子坏了。”
“初中早就放学了，他走也走到家了。”星月说道。
何深依然在笑，也不知道笑什么，“干嘛对我夹枪带棒，我今天还帮过你。”
别提了别提了好窘迫，“谢谢你，人情让我姐姐还吧，我是小朋友我没资本。”
“哈哈哈哈，星华你妹妹真是伶牙俐齿。”
星华认真骑车，“还行吧，我都说她牙尖嘴利。”
“姐！”留点面子吧求求了。
两个骑车的人并排，但何深略错后一些，刚好和星月一齐，星月低头把玩腕上的手链，没注意何深时不时撇来的目光。
在路口分别，各回各家。何深大声喊她：“星月你怎么不跟我说再见啊？”
星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他：“下午又见面了有必要吗？”然后催促星华快走，不理会他在身后说什么鬼话。
……
下午的课程也还是一样，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星月会忽然在某个瞬间记起曾经不会的问题在此刻豁然开朗。
四节课后是晚饭时间，为了节省时间，星华都是在学校吃的，星月来也给办了饭卡，她们约好一起去食堂。
星华和李颖挽着手，边走边提醒星月：“你一向吃饭慢，现在得快点了，耽误上晚自习的话我可不等你。”
星月讪讪地笑：“一个半小时呢姐，我能吃完。”
她和星华选了一样的饭，打饭期间碰见白津铭给她打招呼，李颖逗她：“妹妹这么快就交到朋友啦？”
星月老实回答：“我同桌。”
星华于是多看了白津铭两眼。
三个人凑一桌，何深充当不速之客。
星华看了他一眼又瞥一眼，“你以前不都是回家吃吗？”
“你今天话好多，莫非你以前这么关注我？”
“呵呵。”星华用力地嚼着小酥肉，“我只是连续一周当值日生倒垃圾时能看到你从校门口进来的身影。”
“噢。”何深坐在星月对面，“妹妹怎么不说话？”
星月咽下口中的米饭，“食不言。”
李颖立即鼓掌，“妹妹说得好！”并把旁边何深的筷子推向嘴边，“吃吧。且友情提醒，学校里请称呼她沈同学。”
“？可你也叫她妹妹。”何深不服。
“我们星华可是亲姐姐，等而代之我也是，您呢？”李颖呛他。
“我……我……为什么你们今天都好奇怪？”
李颖：“有吗？”
星华：“有吗？”
星月：“有吗？”
……
自习课写完笔记和卷子——也可能写不完，到点就能回家，依然坐星华的车子。
月色下的路上空旷寂静，行人寥寥，星月抬头看弯月，有种很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