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

    第33章

    洗手间水声淅淅沥沥,客厅渲染了一层淡淡的冷灰色的光,门关上的瞬间带来的风中有股中药味。陈川拧着眉头,站在乔落门口足足有五分钟,耳朵尖上的热度渐渐正常,愣神后,他抬起手臂狠狠搓把头发。

    跑个屁啊。

    妥妥一个大笑话。

    陈川按了按眉心,神色还没收敛,洗手间的门从里头打开,何必言脖子里挂了个毛巾,边擦边往外走,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杵在那。

    他洗澡没戴眼镜,视线跟糊了层黑纱似的,摸索着桌子上的眼镜戴上。

    才看清楚是陈川。

    不知道为什么一脸寡冷地立在那,跟个守宝的冷面门神一般。

    何必言往他身后看了眼,没开口戳破,陈川去拉开冰箱拿了两瓶冰啤。

    往桌边巧劲磕一下,气体“呲”地崩开,两人一人一瓶。

    谁都没说话。

    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越发深的夜色朦胧了寂寥的春夜,房子彻底安静下来,宋书梅披件衣服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她轻拍了拍徐美好的门。

    门从里头打开,徐美好脸色刷白,脖子上的掐痕越来越严重。

    她看见宋书梅望着她满是心疼的眼神,鼻子骤然酸的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忙别开脸,用手指摸了摸脸。

    宋书梅没问其他,只是握住她的手揉揉,说:“饿不饿?宋姨给你下碗面?”

    徐美好用力回握,抽着鼻子点头。

    宋书梅跟着眼红了,慢慢抬手给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眼里泛着水光,安抚般地朝徐美好笑了笑,推开厨房的门,拧火起锅,做了碗番茄鸡蛋炝锅面。

    徐美好擦干净眼泪,抻开折叠小桌,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下巴垫在膝盖上,愣愣地看着宋书梅忙碌的背影。

    面很快上桌,宋书梅坐在对面,看她低头吃面,粗糙的掌心摸了摸那颗快埋到碗里的脑袋。

    “美好,想哭就哭。”

    “什么都不用怕,有宋姨在。”

    这话一出,徐美好聚了满眼眶的泪都扑腾扑腾都掉在碗里,荡起水泡。

    她没接话,张大口吃面。

    宋书梅偏头,偷偷地抹眼泪。

    厨房的光雾蒙蒙,徐美好嗓子哽的发紧,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咳得浑身发抖,宋书梅起身蹲下,把她抱到怀里,细细地给她拍背,“好了好了,小美好不哭,不哭。”

    耳畔一遍又一遍响起的温柔声音像磨砂的质地。

    安抚了徐美好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委屈。

    那瞬间,仿佛回到十五岁的冬天,她被宋书梅救回来的那一年。

    对于现在和过去来说,2000年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南方天气格外的潮湿粘热,处于北方的洛城的冬天异常冷。

    她回到这里时,洛城正在下一场特别大的雪。

    宋书梅手术有半年了,恢复的很好。

    也是这个点,家里头所有人睡了,宋书梅悄悄下来给她煮面。

    煮的跟今晚一样。

    那晚,宋书梅对她说。

    “小美好,什么都不用怕,宋姨一定给你撑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放心住。”

    然后宋书梅真的给无任何关系的她撑腰。

    不是像李易那样把她卖进KTV,也不是像徐志那样把她卖给老酒鬼当媳妇,而是家里仅剩的积蓄从徐志那把她买回来。

    当时,陈渝的亲爹还卷走家里的钱跟一个洗头妹子跑了,那是这个家最艰难的时刻。

    却硬生生给了她一个家。

    家啊,很多人都有,很多人么有。徐美好常常被亲爹、爷奶说“可惜了不是个男孩”,“造孽啊,怎么不是个带把的”,“怎么是个赔钱货”。

    少时,她围绕在这些言论中无法逃生,四下无人处羡慕过陈川许久。

    久到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男孩。

    那样是不是就会有人爱她。

    宋书梅在她提出想剪陈川同款发型的时候察觉了她的想法。

    她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带她市里商场去买了漂亮的裙子,帅帅的牛仔裤,精致的皮鞋,舒服的板鞋,做了个一次性的时兴发型,还去吃了很出名的汉堡,看了武术表演。

    坐班车回家的路上,光很暗,晃晃悠悠中,她连宋书梅的脸都看不清,只记得宋书梅用坚定又温柔的声音说着从未有人对她说过的话:“徐美好,你记好了。你可以选择成为任何人,可以柔美也可以帅气,但不能因外界因素放弃自己,更不需要成为任何人,只需要努力的成为徐美好。那些重男轻女都是糟烂透的东西,谁敢再说你,你就上去抽他,抽完宋姨给你摆平。”

    她打开了车窗,徐徐的晚风让人沉醉,吹灭了她眼里的火。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人生都没有像样的引导者。

    一个人走的跌跌撞撞,但宋书梅不一样。

    她是她没有血缘的母亲。

    是她的引导者。

    -

    乔落是早上快六点醒的。

    楼下早餐摊前人声乱杂,光线都变得冷沉。她躺在床上,凝着天花板醒神。

    门从外敲响,徐美好探头进来。

    “乔落,你醒了么?”

    乔落朝她看去,看见红肿的左眼,右眼上正摁着一个银色勺子在消肿。

    她应了声:“醒了。”

    光线清晰变化,徐美好把门开大一些,穿了件灰扑扑的外套,没有化妆,气色不太佳,但依旧轻柔地低声问她:“你今天上午能下去看会店吗,宋姨领我们去赵叔那一趟,赵明让会跟你一块在店里。”

    “好。”

    乔落点头。

    “那我下去了,”徐美好关上门,踹一脚懒散靠着墙的男生一脚,拽着他往外走,边压低声,“你自己咋不去说,又怎么惹人家了?”

    陈川任她扯,套了个黑长袖T,简单的直筒裤,闻言耸耸肩,慢悠悠地说。

    “给她点接触别人的机会。”

    “你可拉倒吧你,”徐美好换个手拿勺子,往楼下走,“没事少气人小姑娘。”

    谁气她了。

    明明是她气我。

    陈川眉梢上忽然有点发烧,他抬手抹了下,疏懒地笑了下。

    没解释。

    总不能说他被反杀了吧。

    那多不好意思。

    兜里手机嗡了响。

    陈川拿出来看。

    备注:小狗乔。

    :^ ^

    下秒。

    :躲也不能代表没发生。

    陈川:“……”

    瞧瞧这尾巴翘起来的样子。

    他嘴角翘了秒,就一秒,马上压下去了。

    手指摁着键盘。

    :忙

    :我是这种人?

    乔落举着手机,看着信息。

    静默一秒,继续回复。

    :哦,那你很棒啊。

    楼下,晨风冷凉,陈川给人装了四个包子,拎起手机,漆黑的眸瞅着字,嘴角抽了抽。

    这话怎么这么熟讷。

    他回。

    :彼此彼此

    :我哪有棒棒的乔落棒

    欠狗。

    乔落把他备注改成了“狗东西”,盯了几秒换成“陈老狗”。

    懒得讲,她干脆扔了手机,坐到轮椅上,拉开柜子拿件外套。

    客厅桌子上已经摆了早餐,装包子的盘子旁还放着一张小纸条。

    乔落拆开:小狗汪汪叫一点没伤害~~

    她牙关收紧。

    咬了两三秒,乔落抓住口袋里的橘子味棒棒糖撕开塑封,喀喀嚓嚓把糖咬碎咽下去。

    端着豆浆的陈川停在二楼的门口。

    不知道是该怪隔音过差。

    还是怪小狗吃东西声音太响。

    等一会,他懒洋洋地走进来。

    乔落听到动静,慢慢抬起眼,背着光,小脸上的眼睛圆润,瞳孔黝黑冷漠。

    陈川面色不变,当没看见那张被捏成球的小纸条。

    这若无其事的样子,乔落都想给他鼓掌叫好了。

    客厅称不上亮堂,也说不上多暗,陈川的手修长白皙,冻疮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左腕上带了个纯黑腕套。

    乔落转眼珠,落在他的右手,静静地盯着那颗淡褐色的痣。

    陈川见她保持安静,想着不招人,转身要走。

    裤子边被扯住。

    他垂头,淡定地问:“怎么?”

    乔落用劲扯了下,陈川被迫蹲下来,是真怕下秒裤子被扯掉。

    “陈川,”乔落冷着声喊他的名,“你装什么。”

    陈川顿了顿,眼皮褶子一深,闷着嗓子笑了声。他稍歪点脑袋,明知故问:“你这话哪来的?我装什么了?”

    乔落眼神湿冷,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平时,他找抽乱逗她挨骂都没有躲着不见人。

    她不就扳了这么一局。

    陈川怎么就这么吃不了亏。

    对视半天,陈川快让她逗笑了,抬手摁在她脑门上,“你是在生气?气我今早上没来?”

    有一点,乔落倏尔收了指尖,嘴硬说:“没有。”

    陈川真乐了,拉着嗓子说:“你好别扭啊,乔落。”

    乔落皱了皱眉,对上他眼里的笑。

    被戳破后的恼怒让人难受。

    她抓起他的左手,小狗似的要去咬。

    陈川撑她脑门上推远点,“脏懂不懂。”

    他扯掉腕带。

    乔落一口咬下去。

    陈川眼神变了变,这次她没咬没太用力,可以清晰感知到牙齿的湿润和口腔软肉的柔滑。

    脊椎骨一点一点僵硬,整条手臂都麻了,他卡住她的后颈,没用多大力道拽开。

    “差不多得了,”陈川站起来,没多看乔落一眼,直接就走了,话倒是没停,“我先下去忙,你好好吃饭。”

    乔落追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拿起包子小口地咬。

    出了二楼的门,昏暗阴凉的温度袭来,陈川站在楼梯上,低暗灯光映衬在红透的耳朵,烦躁的摸出烟盒,倒一根出来含进嘴里,拢起手点上火,猛吸一口,火往上延烧。

    两个烟圈慢慢在空气中形成,陈川仰起头,眼眸深不见底,凸显的喉结轻轻滚动。

    等一支烟灭,他重新开始下楼,径直去了院里的洗手间。

    -

    快九点结束了阳光副食店的早餐摊。

    陈川上楼给陈渝新拆了画纸、画笔、练字本,等她开始完成每日任务。

    他去抱乔落下楼,放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

    赵明让趴在何必言耳畔说:“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叫我!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何必言推开他,看了眼记账的徐美好。

    抽空回赵明让一句:“你想挨你爸的呲?”

    赵明让:“……那到不想。但美好姐也是我姐,这么大的事就算是挨顿呲怎么了?”

    徐美好听了个清楚,心口一阵暖气,压在那的石头松快许多,放下记账的本子,过去狠揉把赵明让的头发,“想要什么说一声,姐都给你买。”

    乔落微不可查地抬眼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徐美好的状态。

    应该没什么事了。

    这里的人都很有趣,或者说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很有趣。

    所有人都在一块经历被被命运玩弄的苦楚。

    说大一点人间是炼狱,说小一点人间是好坏参半的纷扰地。

    她低头坐在那,没参与任何人的话题,陈川套了件外头,往旁边一站。

    屈指敲敲玻璃。

    提醒她抬头。

    这个点门外车流匆匆,乔落不搭理他,陈川懒洋洋地说:“你嘲笑我,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短暂沉寂之后,乔落泄愤似的伸手掐他一把。

    陈川表情紧了紧,余光盯着那颗毛茸茸的头颅,听到女孩淡冷的声音。

    “我笑你一个多小时前又耳朵红。”

    “不是生气。”

    小狗眼神真好。

    陈川手腕一动,修长指节捏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乔落扯开。

    清冽的烟草味扑入呼吸,乔落仰头,陈川俯身。

    他压下片阴影,冲她微微一笑:“因为我这人有毛病,就爱耳朵红,这不犯法吧?”

    离得近,气息纠缠,热气极其容易碰到对方。

    乔落短发下的耳朵发烫,心头骤跳,呼吸一紧,诚心实意地来了一句:“陈川,你真不要脸。”

    陈川垂眸看她两秒,耸耸肩,慢悠悠地接:“脸皮这东西,不要则无敌,你懂么?”

    乔落觉得昨晚顺了的气又凝结了。

    真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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