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天地一片混沌雾霾。
“大将军,后方有消息!”
手下将军来报。
郭世飞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从棚子里大步走出来,他眼睛紧紧盯着跪在地上,满身泥污的消瘦斥候。
斥候对郭世飞行了礼,“大将军,后方送来了兵器!”
郭世飞静候了半晌,“没有世子的消息?”
斥候在郭世飞急切的目光中垂下了头。
没有少旌的消息。
郭世飞脸上难掩失望,随即他整了整脸色,大步往后方走去。
他倒想看看,这个时候,大周朝能拿出什么样的武器出来!
这时候,郭少旌被北夷兵队围困在一座山坳里。
灰色的雪花落在郭少旌破损的袍角上,慢慢地,那雪花融化成一团水渍,沾在皮肤,沁凉沁凉的。
郭少旌坐在地上,头上系着朱红色的系带,满脸血污,头靠在身后的大石上。
他垂下黑黑的睫毛,翻阅一本巴掌大小的话本。
话本的前半段被鲜血沁染,前半段已看不清了,中间留下一圈圈红色的波浪纹路。
郭少旌却看得十分认真。
这话本,是他在一个死去的同袍怀里找到的,话本的书脊,书页边写着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小楷字里行间透出一股缠绵悱恻的痴情,一看便知出自于女子之手。
郭少旌的目光在那一行行小楷字上留恋而过,落在话本拓印的黑色字体上。
话本上讲的故事很简单,商人要出远门谈生意,他的妻子徒步沿江,奔赴十里相送。
故事的前半段写妻子送别,两人在江头三次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后半段写商人归来之时,带回来一个卖唱的女子。
妻子提及这些年等候的殷切之情,以及江上送别的深情厚谊,丈夫幡然醒悟,遣走卖唱女,与妻子共度一生。
翻到最后一页,郭少旌合上话本,脑袋里全是庾三娘娇俏的面容。
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只有活着回去,带着荣耀和功勋,他才配让庾三娘对他刮目相看!才有资格让庾三娘与他破镜重圆!
郭少旌幽幽地睁开眼,哪怕是采用强迫的手段,他也要将庾三娘禁锢在身边。
山中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身侧王宗鑫的呼吸声。
小山似的王宗鑫正靠在山石上酣睡,两个血迹斑斑的冰冷胍肫,拄在他身边,把柄上是干涸凝固的褐红色鲜血。
王宗鑫左一胍肫右一胍肫将敌人砸得头破血流,脑浆四溅的场景涌入脑海,那狂暴的场面叫人热血沸腾,郭少旌僵硬如铁的四肢渐渐暖热起来。
上一次与北夷士兵正面对抗,王宗鑫一战成名,成为让北夷兵队敌人闻风丧胆的铁锤煞神!
北夷增了两千精兵来围剿他们这支六百人的队伍,他们被围困在这山坳里。
王宗鑫杀了北夷那么多兵士,北夷人恨不能寝他皮食他骨,在这种时候,王宗鑫居然还能睡得着!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郭少旌摇了摇头,忽而想到庾四娘,郭少旌唇角的笑容僵硬着消失。
亦或许,是因为他心里了无牵挂?
庾四娘死了,他的心也死了,他根本不畏生死?郭少旌脸色漠然。
放眼望去,视线所到之处,全是满身血污的兵甲,他们东倒西歪地躺在雪地里。
有人在假寐,有人在发呆。
这剩下的两百士兵,有多少人如王宗鑫一般,心存死志,又有多少人,如他一般,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们这支六百人的队伍,为护送送粮的队伍,引着北夷三千兵马来到这座山外,他带着人埋伏杀敌,已杀了两千北夷兵。
北夷人生性记仇,不甘就这样放过他,又从别处调来两千精兵,想要围杀他们。
在这山坳里兜兜转转,靠着偷袭,这支队伍又杀了北夷千余精兵。
郭少旌望着不远处被踩成一滩泥水的雪地。
两百残兵对三千北夷精兵。
这一场硬仗,该怎么打?
郭少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之上,乌黑色的云朵不停地翻滚着涌动着。
庾三娘前前后后给北方战场送来四批粮食,一次比一次大手笔。
郭少旌将话本塞到腰间,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包裹,扯了一根牛肉丝塞进嘴里。
他仔细地咀嚼着。
前世庾三娘对他的情,又岂止是徒步十里相送,这样简单?她曾为他只身远赴北夷王庭,她曾为他游遍大周河川!
郭少旌喘了口气,哈气成冰。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她忘了,他可没忘!
旁边的树叶一阵异常响动,郭少旌虚眯着眼,警觉地顶着那片树叶。
树叶的响动越来越大。
郭少旌神色凝重起来,摇醒身旁的王宗鑫,郭少旌沿着山石一路将人叫醒。
他爬上不远处高大的石头,站在石头之上,朝远方眺望。
远方雾气翻腾,树枝上的白雪簌簌而落。
郭少旌紧紧皱着眉,凝眸沉思片刻,冲已站起身的将士们打了个手势,带着人从山根处绕了过去。
埋伏在山口地窖边上,郭少旌望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北夷精兵,一个个陆陆续续地进了山坳。
整齐的马蹄声响起,地面微微震动。
北夷兵人别在腰间的铜金色弯刀,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刺眼。
郭少旌面无表情地站在地窖口,他身形挺拔,似巍峨独立的高山。
王宗鑫站在郭少旌身边,如一座厚实的小山,堵在门口,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漠然的表情。
两人的镇静终于感染到其他士兵,地窖里脸色慌乱的士兵渐渐冷静下来。
郭少旌的手搭在地窖的石头壁上,摸着坚硬的石头壁,郭少旌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京兆徐府门外。
褚玄机和范云到了徐府门口已是傍晚,天色渐黑。
处在人群中心的徐灵素在看到一脸清冷的褚玄机的那一刹那,浑身一震。
她是真没想到,褚玄机居然真的会在这战火纷飞的时刻来到京兆。
……要知道,王家兄弟已经开始谋划着,要往南方去了!
她身形纤瘦却挺拔,着一身素衣独立在人群之中,却无人敢轻视!
一机灵的小厮听到人群里有人低声说,‘玄机夫人’过来了,他扭头便跑进府里。
尚书大人曾说过,若有朝一日,褚玄机或庾三娘到门口,要及时告知他!
徐灵素与褚玄机在人中相对而立。
徐灵素仿佛又回到梦境中,在梦里,她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去定陵,吃尽苦头终于成为她的弟子,然而,褚玄机在弥留之际却说,要把一切都赠给庾三娘。
徐灵素一点一点攥紧拳头。
“师父啊。”站在喧闹的人群当中,徐灵素无声张了张嘴。
为何您对庾三娘那样好,对我却那样绝情?您不记得了吗?我才是您唯一的嫡传弟子啊!
你为何要将本该是我的东西,给了庾三娘?!
为了哄抢最后一个药包,人群不停推搡着,人群最前面衣着华丽,手里拿着一叠银票的婢女被人猛地推倒。
范云一把将其捞起,扶稳,随即他一眼扫去,刚才那个暗下黑手推人的小厮,那个戴小帽,穿着短打的贼人竟偷偷溜走了。
范云冷哼了一声,松开手走到褚玄机的身边,严肃地看着面色激动的众人。
光天化日之下,追打孤儿寡母,在人群中挤挤嚷嚷暗下黑手!
一个药包居然能引出这么多事!徐府又不是没有侍卫,竟然也不知派人出来维护一下秩序?
范云皱眉望向徐灵素。
甫一对上范云明澈的双目,徐灵素顷刻便从那虚无的梦境中醒过神来。
她的病真的越来越重了,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人群推推挤挤,之前被范云扶起的那个婢女正偷偷地望着范云的侧脸,一个不注意又被人推倒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见她跌倒,徐灵素绷紧的俏脸松了松,暗自冷笑了一下。
那婢女见无人相扶,自己爬起来,擦着泪往一顶华丽的马车跑去。
“挤什么?别挤!”
“你说挤什么?那可是能救命的药包!”
“玄机夫人嫡传的弟子做出来的救命药包,一定要买到才行!”
有人在窃窃私语。
‘嫡传弟子’几个字入耳,褚玄机面色越发肃冷,她看向徐灵素。
对上褚玄机的视线,徐灵素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两团浅浅的红晕。
在梦里,她是褚玄机唯一的嫡传弟子,在现实里,她不是。
徐灵素尴尬了一瞬,看着褚玄机一贯清冷的脸庞,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向褚玄机。
其实,她说这个是救命的药包,也没说错!
她卖这个药包,是在为边境将士筹备钱粮,边境将士奋勇杀敌,有了钱粮才有可能打胜仗,打了胜仗后方的百姓才有安宁的生活!
所以,她这样做有什么错?
她相信,深明大义诸如褚玄机和范云等人,他们怎么会对她的行为有所苛责?!
她就不信,他们会阻止她!
思及此,徐灵素狂躁不安地心渐渐安定下来,她莲步轻移,昂首挺胸地走到褚玄机的身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玄机夫人,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