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浩离开后不久,徐霞就回来了。同时,发了工资的徐霞容光焕发地表示:今天要给他们大展一番身手。然后挽起袖子下厨做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原本靠着墙的桌子被拉到客厅正中央,四人各坐一边,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徐霞兴致高昂地从冰箱里掏出几听啤酒,说:“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快忙完了。等忙完后,会一次性给我们放了五天假!哈哈哈哈!”
一边说着一边翘啤酒环,熟练地给自己和沈从青面前各放了一瓶。
还接着问许柯:“小柯,来一罐不?”
许柯连连摆手拒绝。
徐霞有些失望“啊”了一声,收回手。
同时,对面的沈丛丛感受到了妈妈高兴的情绪,笑呵呵地手舞足蹈,指挥着自己的哥哥给她倒橙汁。
沈从青坐在桌子边,挑起橙汁的瓶子往沈丛丛的杯子里倒,并给许柯也倒了杯。修长的手指张开把住瓶身,橙色的塑料标签衬得他皮肤越加白皙。
骨节分明的。
许柯盯着那只手不自觉地想。
“小柯,多吃点菜啊!尝尝阿姨真正的手艺。”徐霞夹了满满一筷子青菜放进沈丛丛的碗里,然后笑着对许柯说。
许柯笑着答应:“好。”
热衷于大鱼大肉的沈丛丛一边嫌弃地把碗里的青菜往一边拨,一边虎视眈眈地探向前面盛着红烧肉的盘子,然后得到了徐霞敏锐地看过来的眼神,制止道:“丛丛,把碗里的青菜吃完,不许浪费。”
于是乎,沈丛丛悻悻地收回想要伸出去的筷子,扒着碗里的青菜,恨恨地嚼出声音来。
安静地吃了一会,徐霞突然道:“过几天放假,我们去一趟你爷爷那吧!”
桌上突然一阵沉寂。
不是单纯的安静,而是一种莫名的、周围空气的短暂凝滞。
“嗯。”沉默了许久的沈从青回应,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许柯偷偷看了一眼沈从青,对方正微仰着脑袋喝啤酒,喉结微微滚动。
啤酒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放了一会了,瓶身上已经结了一层朦朦的水珠,正顺着沈从青的动作,从他的指尖滑至手腕。
许柯突然发现,沈从青的手腕腕骨突出的地方也有一颗红痣。
比眼角那颗颜色深些。
许柯突然有点想喝点啤酒了。许柯端起自己还剩一点点的橙汁一口饮尽。
牙齿用力,果粒就在齿端炸开,带着浓重的橙子香味,酸酸甜甜的。
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徐霞晃了晃瓶罐,带着一丝醉意站起来,高声举杯:“来!干一个。”
剩下三人也纷纷举起自己的杯子,站了起来。
“pang”
金属和玻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今天和往常一样,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不是什么需要庆祝的节日,但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餐桌上,因为常有的兴致,凝聚着节日的氛围。
今天这顿饭吃了挺久。吃完了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了帷幕,只留一点余光挂在天边。
从客厅的窗户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那团橙红色的光坠在地平线上,拉出一道艳丽的光线,斜切进靠近的暗色里。
虽落幕,却仍璀璨。
许柯回过头,沈丛丛正好按亮客厅的灯,亮光一瞬间倾洒下来,沈从青在收拾餐桌上的狼藉。徐霞似乎有些醉了,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茫然。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许柯突然觉得自己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掉落,落进了一层软乎乎的棉花里。
格外的安心。
等到许柯率先洗漱完回了房间,准备拉上窗帘的时候,目光突然被窗外的景色吸引,那轮熠熠生辉的明月高高挂在夜幕里,星星点点闪烁,树影摇曳,地面上错落分布的亮光绵延向远方,与繁星相连。
如诗如画,如痴如醉。
许柯站在窗前,不自觉地看了好久。
窗帘终是没舍得拉上,他躺进被子里,看着眼前的虚空和一侧头就能望见的月亮,突然想起一句诗: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房间里很安静,那些独属于夏夜窗外的喧嚣声都比往常少了许多。
许柯安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睁着眼睛,眼前依旧是那片熟悉的虚空。心里是难得的平静,仿佛之前每晚坚持不懈来折磨他的情绪终于舍得放弃了。
心里一直绷着那根弦慢慢松懈……
可天不遂人愿,突如其来地,蝉鸣蛙响各种细索的声响皆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慌意乱的耳鸣和眩晕,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松懈,挣扎、厌恶、烦闷,种种失败的情绪卷土重来,霸道又强横地再次占据了他的世界,顺着细细秘密的缝隙往脑子里钻,无孔不入。情绪翻涌却又被压抑,反反复复,摧磨人心!
他理智地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不要想。
他就那么躺在那,一动不动,任凭理智和情感撕扯抗衡。他的灵魂仿佛出窍了,旁观那具身体被两只可怕的怪兽争夺。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不断吞噬,却无法自救。
他无能为力却又心存幻想……
月依旧皎洁,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地俯视着脚下这片土地。
他依旧在深渊……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个进入他的世界的是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是这安静的环境中唯一的一抹颜色,一下一下地,敲击在许柯的心上,应和着心脏的节拍。
很快,脚步声变得杂乱且小声,他微微挣扎,把头抵在床头,仔细地听隔壁传来的声音。
房间一点都不隔音,他甚至能听见被子被掀起来划过空气发出的声音,他清楚地意识到隔壁——沈从青在铺床。
脚步声不规则地响起,间断却不间止。听着对面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折磨他的情绪就那么慢慢在褪去,蝉鸣蛙响、树影风摇又重新充盈起他的感官。
最后,随着“啪”的关灯声,隔壁的声音停止了。但,许柯似乎从各种声响中剥丝抽茧、听见了隔壁沈从青均匀的呼吸声。
很浅,但带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的气息。
仿佛隔的很近,就响在耳边。也确实很近,就搁着一道老旧的墙壁。
许柯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想要接上对方的节奏。
墙的两边,一边生满了腐朽的荆棘,暗无天日中,裹挟着疲惫不堪的困兽;而另一边,却长满了旺盛的青草,于日光下肆意逍遥。
……
总会有些黑与白的东西,虽不愿放弃,却无力继续。
……
微弱的晨曦直接洒进卧室,轻柔地吻在沉睡的睫毛上。
许柯依旧睡的很晚,醒的很早。尽管内里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依旧看起来精神饱满,这是他在那里唯一学到的东西——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这是哪怕他已经离开,也无法割舍的陋习。
不过,这也是让他这么久以来能不落破绽,保持一个正常人的状态的秘诀。
所以在拉开房门,正好对上沈从青的眼神的时候,许柯无比庆幸这一点。
“收拾一下,我们要去爷爷那边待几天,你今天出发。”沈从青说。
许柯不置可否。只是顺从地转身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一个鼓囊的旅行背包,跟着对方的步子来到了楼下。
徐霞卧在沙发上,不停地揉自己的额角,沈丛丛乖巧地趴在她妈妈的腿上。
“小柯,我们一起去从青的爷爷家待几天,正好那边好玩的地方多,带你去看看。”
“好。”
于是,一行四人坐上了前往临市的大巴。在车上,徐霞不停侧过头和许柯唠嗑,从天南聊到海北。
许柯和沈从青坐一边,和徐霞就隔了一个狭窄的过道。许柯微微侧着身体认真地听徐霞说话,时不时回应几句。
大巴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沿途的风景不断更迭,带着一丝燥意,不断向前驶去。
车内的空调驱赶了炎热,在安稳的轻微晃动中,困意不断席卷,一边的徐霞和沈丛丛早已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许柯看向窗外的风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旁边的沈从青身上,对方正侧靠在车窗上,敛目玩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