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当作散步，但布莱克还是没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家里那一团事已经够糟心的了，饶是爱搞事的布莱克也不愿意再有什么负担了。

    所有的鸟类伴生物的拥有者都有一个好处，就是视力大多超群，即使布莱克现在坐在钟楼的最高处吹风也能看清脚下的全景。比如左边教学楼里有两个学生站在走廊上争论，前方两百米远的树林里有一对小情侣在幽会，脚下还有一个手里捧着一沓学生会的资料赶路的学生会成员。这里离训练场的距离较远，还在下风处，所以布莱克不用看到那些烦心的战斗系的学生。

    说来搞笑，谁能想到。如今战场上杀人夺命战场下勾心斗角的，被每一个贵族老头拿来给孙子辈作典型教材的布莱克家准下任家主，竟然在很久之前，不过是一个事事不关心，只想啃老摆烂的咸鱼。她记不得自己被多少次称赞过“天才”“模范”之类的了，后来得到的大大小小的个人荣誉奖，超过她身价的天价奖金和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很模糊，在那些人里，好像这些原来不可能拿到的，都成了自然。

    她唯一忘不掉的是在那之前的无数个夜晚，无数次被那个似乎永远在她之上的人，称为“废物”。她确实是个废物，布莱克家族最大的败笔。她的家族以苍鹰伴生物血统为荣，每一个布莱克家的家主，都是天空的制霸者。而她的伴生物，即使现在也很少有人愿意提起，仿佛是她辉煌的履历中的污点，是伴着厄运和腐臭的乌鸦。

    她厌恶争斗。

    说起来，真好笑。她，天才一代，带着几个人就终结了延续多年的边境战乱问题，厌恶争斗。

    布莱克跳下钟塔隐身在阴影中，走到学院的后方。她记得这里有个很大的教堂。作为大教育家，哈德里安十分顾及各种学生群体的想法，有任何宗教信仰的学生都可以在学院内寻找到寄托信仰的地方。比如学院特地在图书馆后的树林中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寺庙，仿古东方式样的，虽说因为遗失了不少神佛的画像，以致寺庙中没有佛像，但还是把流传下来的经文，尽可能收集到了里面。

    学校食堂里也专门设了清真专用板块。另有许多小的宗教，哈德里安也是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教堂其实不大，毕竟这个时代，宗教信仰已经弱了很多，许多经卷也已经散逸，甚至有些宗教就这么消失了。教堂也只是时有人来打扫、祈祷，在纪念日时还有小型活动罢了。很长一段时间，布莱克都将教堂作为逃课偷懒的最好去处，因为没有什么人会进来，安静得让她可以放空大脑。

    但今天，教堂里有人。

    布莱克往里走，洁白的教堂中，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跪坐在中间，一边的阳光正好投射进来，给她渡了一层金边，在另一侧落下一个静谧的剪影。

    天使。

    布莱克觉得这个词和她很搭。不带任何过多的赞美的成分，只是觉得原来真的有人能满足那个未知的名次的幻想。

    那个女孩大概察觉到了自己，她抬起头来，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起身，转向自己，手里抱着一本书。

    她的近乎一切都是白的，眼瞳乌黑，精巧的五官，让她更贴近了天使这个词。布莱克心想，有人天生就讨人喜欢。

    “您好。”女孩开口，说完又微笑。

    “你好。你是学生还是来参观的教徒？”学院搜集来不少经卷，所以有些虔诚的教徒也会来学院里参观。

    女孩：“我是本校的学生。”

    布莱克点点头，她有点不想破坏这里的氛围，没有把想问的都问出来。

    钟楼响了两声，女孩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布莱克一个人站在了教堂里，就站在刚才女孩站着的地方。叹了口气，那种加了滤镜一样的氛围瞬间就碎光了，她站在那里，整个教堂的光线都感觉暗淡了，仿佛她是去弑神的一样。

    突然感到一阵失望，布莱克果断离开了教堂，她的直觉告诉她，刚才那个女孩并不简单。

    凭着飞鱼的权限以及布莱克家族强大的情报网，她马上就找到了关于那个女孩的相关信息。

    卢娜，战斗系学生，每年的评分都很高，被很多教官老师称赞过其漂亮的动作和优雅的气质，虽然没有任何贵族背景，但在贵族中的风评很高。而每年似乎还有教会活动会特别邀请她，只是吟诵诗歌或是弹奏钢琴之类的小活动，但每年都有很多人捧场，而卢娜甚至不是教徒，从未公开承认过自己有信仰。而那群古板的教徒，竟然仍旧欢迎她，换做别人，早就被他们骂死了。

    看到这里，布莱克回想起遇到卢娜时的情景就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了。她自知自己一向是理性之上的人，把刀对准自己的族人时都没有过一丝动摇，看着那些哭着向自己求饶，抱着孩子，企图勾起自己怜悯的敌方时，也毫不感觉愧疚。自从被哈德里安从家里挖出来后，她就一直让自己活得很现实，不再强求那些梦里才有的东西。

    但是看到卢娜，她又感觉自己心软了，有一根神经被牵动着，松懈了下来。自己尚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还有伴生物属性特殊，不是轻易受他人影响的人，那么那些一般人恐怕就受女孩的影响更深。她以为的女孩身上的天使的感觉，并不是幻觉，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能够影响自己的判断的东西。

    而直到现在，布莱克才反应过来这一点。

    假如是在战场上，这已经够她死上十几遍了。

    布莱克去了一趟图书馆。

    图书馆整体是现代风格，干净明亮，但很少人知道在这个图书馆的后面有一个很小的老旧的藏书楼。藏书楼围绕着一颗古树建起，以木竹为主要的建筑材料，存放着很多秘密文件和历史文册，如今是只有哈德里安和几个高层知道的存在。而这栋竹楼中唯一的住客，是木曦。

    每日见到晨光后，就把某个死皮赖脸留在这里过夜的死老头赶出去。用一根骨簪挽起已白的长发，然后换上平素一直穿到长衫，执一把竹扫帚，开始日复一日地清扫，检查。然后，到了中午，等某个不要脸的带饭过来，安静地一起看会儿书，聊聊学生，喝完下午茶，又把人赶回去上班，一个人修修树枝，等落日时分。

    这里是哈德里安奉献的一生中唯一不允许触碰的地方。

    布莱克记得自己被哈德里安从自己的小屋中拉出来，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去学校，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落足。于是，哈德里安把自己拉到了这个和学院格格不入的地方，见到了大教育家哈德里安一辈子没有公之于众的伴侣，那个曾经被誉为最伟大学者的天之骄子的木曦的居处。

    哈德里安仁和又宽厚，不容忍罪恶，却会因为人类这个种族而心软，尽管拥有着不输任何人的才能，却狠不下心，也成就不了自己。而木曦疏离又清冷，爱恨无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仿佛一切都会消失在他的时间里，倔强地有着与世界为敌的勇气。他们两个互为对方的生命的锚点，木曦成了哈德里安奔波后的可以放弃一切去哭笑和爱恨的港湾，哈德里安成了木曦与这个世界连接的节点。

    布莱克在这里找到了同类，也在这里找到了回到现实的方法，最后，这里还是只有木曦和准时归来的哈德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