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冬天的寒气无处不在，漫天的白色与鹅黄灯光相称，露出直冲天际的光柱，射向天空，一往无前也从不回头。

    邓添在首尔待得很久，却也还是不能很适应中高纬度冻死人不偿命的气温。他捂了捂自己的灰白色围巾，呼出一口热气，感叹机场从不会为深夜凌晨的倒霉蛋开足暖气。

    这一点微小动作就引来了站在他身边的身着卡其色大衣的男人的注意。

    贺知延默默地看着邓添，明明长相精致漂亮，棱角分明到了有些锋利的地步，偏偏喜欢穿暗色衣服，衬得整个人像一把出鞘了的匕首，寒光凛凛。

    难得两人独处，贺知延很享受没有林燃那个喇叭打扰的时光。一旦林燃碰上邓添，那就是小蝌蚪找妈妈大结局，找到妈妈了。一天到晚邓添邓添邓添地喊，不是我钥匙去哪，就是我内裤去哪了，也亏得邓添作为whirlwind的队长，对内脾气出了名的好，内裤丢了是真帮林燃找。

    邓添接了几个公司打来的电话，对接了下今后两个月的行程。

    接待室里很安静，除了聊胜于无的暖气呼呼声，再就是邓添清冷明脆的嗓音低声说好的白噪音。

    邓添悄悄用余光瞥了下自己左侧的贺知延，男人大大咧咧歪在沙发上，看着匪气的动作在他身上多了份矜贵和肆意不羁。从香港来的少年一转眼间长成一米八五的男人，身量的转换就算是潜移默化，邓添也还是觉得他和自己差不多高，一起抽条成长的日子犹在昨天。

    应该在睡觉吧，邓添暗暗想着。他刚刚找崔昌源商量行程的时候从门外进来，几乎是处于本能地朝那个卡其色的身影看去，贺知延靠在沙发的抱枕上，抱臂低着头，显然是在闭目养神。

    邓添坐回自己离开前坐的地方，离贺知延挺近。

    沙发一侧的坐垫在重力作用下向下倾斜，冷松气息顿时袭向贺知延的鼻尖。

    他暗自送了口气，气息声控制着，小心程度比打歌ending的控制喘气更甚。刚进来时邓添比贺知延先坐下，选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是他自己坐到了邓添身边。可以明显感受到的是在他落座时，邓添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一僵，贺知延自嘲地笑了笑，但还是厚着脸皮地坐着。

    没有换个位子坐，也算是进度条加一。

    接着，邓添接了个电话，又是急哄哄要出去。

    然而速度的改变事与愿违，男人着急往外走的步伐像是被空气阻滞，缓缓留在了贺知延坐在沙发上单凭一只手触及不到的地方。

    邓添脱了力，身体在低血糖的打扰下向后倒去。

    亏得釜山头等舱突然降价，就论ZY如今对他们的抠门程度，不然他们还真坐不上。接待室里铺有地毯，倒下去应该不会太痛吧。这是邓添坠落前的唯一想法。

    对贺知延睡觉一事不疑有他，对到来的伤害最先进行评估，而不是躲避，这是邓添的做法，一个习惯于背叛与伤痛的人的本能做法。

    预想的钝痛并没有赶来，贺知延身上的皂香反而撞到了邓添的身上，羊绒大衣的温暖气息包裹着他，邓添不自觉地就回到了童年，那时妈妈还在，他还没有作为一个皮球在各个亲戚家里踢，也还没有逼着自己和自己的父亲处于窒息的同一屋檐下。

    喉咙发涩抵过了昏昏沉沉的恶心感，邓添还保有一些意识，把头偏了一下，藏住靠近贺知延大衣的左眼掉下的泪。

    眼泪融进了大衣细腻的纤维里，被液体流经的眼角和太阳穴也贴着贵的要死的羊毛。邓添小时候住在自己父亲家刚搬进去那会儿，就睡在一张铁架的便携行军床上，当被子盖的就是继母杨舒的劣质黑大衣。不到七十的价格不可能买到多好的一件厚大衣，虽然父亲的工资一般，但这件大衣也应该是杨舒衣柜里最便宜的一样。在她眼里，邓添就和这件大衣一样廉价。

    深夜里，或是被同父异母的弟弟邓江欺负了，又或是继母又如何如何冷嘲热讽了，毕竟还是孩子，即使已经受过很多次，邓添也还是难过。

    黑夜的泪水不会显现于他人眼前，不会出卖他的软弱，只会默默浸泡着那件劣质大衣。而泪水流过的地方脆弱敏感，总被那件大衣面上勾出的细线刮擦着，很疼。

    明黄的灯光打在邓添的脸上，贺知延的气息明晃晃地进入他的鼻腔，提醒着他这不是过去，如今他在首尔，就算职业生涯非常不顺，但比起从前，这也算不了什么。

    已经很好了。邓添总是这样安慰队友，也总这样对自己说。

    还求什么呢。

    突然地，邓添发涩的心被一颗糖给惊动了。他是万般没想到的，为什么贺知延会知道他犯的是低血糖，他明明……

    像是想到什么，邓添猛地睁眼，这几乎用尽了他的气力。

    贺知延正要将薄荷糖再往里面塞些的，忽地看见邓添琥珀色的深眸，也是一惊，接着又镇定下来，语气带着些责怪，“怎么回事？今天没吃早饭？”

    语调上扬，熟捻而又略带嗔怪。

    好似邓添的刻意疏远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

    桃子味的薄荷清凉在邓添口中化开，他无法控制地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