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持灵者杀不死妖,为何?”
妖灵之争末年,妖乃派遣一人前去灵殿前去求降,告知灵主妖首愿听从灵之安排。这一主动示弱,亲自让位之为传遍天地,是人非人皆对此唏嘘不已,处处非议——
仙者不悦:“妖这般做,乱了古往今来战争的秩序!”
天人不喜:“妖这般明示,竟未拐弯抹角,语言过于直接,不雅!”
狱魔恨:“妖这般懦弱,毫无浴血奋战之勇,废物!”
普通人则恐:“妖另有图谋,定会在投降后干出其他阴暗勾当!”
持灵前位均认为妖人有诈,且此时灵方已在战中持上风,除非有无法预料之事发生,灵定能将鬼地全部吞入,便不认这一求降。第七日,灵主在妖首所派遣求降的男子踏入妖门的一瞬,号令士兵断绝妖之后人,抢占所有地盘。一时间,万军冲锋,天地抖动。
军营里,尚且年幼的将军之子紧紧抓住父亲的衣领,蜷缩在宽大的手臂之中,天蓝色的眼眸动了动,流露出一丝丝恐惧,营帐里不算黑,但在孩子眼里显得幽森,直到远处的火光慢慢放大,才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父亲严肃的神情,又默默转向面色凝重的归来士兵。
将军扫视了一圈士兵,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紧皱。
“安黠,自己呆着。”
安黠被他放在地上后拘谨地站在一边,看着眼前手持灵魂的一排排士兵,只得默默告诉他自己他现在处于安全之地,虽然他不能完全保证。他悄悄跑到角落里,低下头面对着墙缝,不愿去看那糟糕的审讯。不一会,他就又陷入属于他的“胡思乱想”了。
安黠叹了一口气后原地静站了一会,心里满是委屈。
“明明就是你胁迫我的……”他小声嘟囔着。
安静的军营里,他隐约听到了挂不住的水滴砸落声。他愣神了几秒,双目又恢复了明澈。过了一分钟,俩分钟,安黠察觉到父亲与士兵的交谈声似乎越来越远,愈发飘渺。
“父亲……?”安黠小心翼翼地轻声喊道。
无人应答。
“父亲,你在……唔!
忽然间,狂风穿过帐帘化作一把刀斩断了烛烟。一瞬,本就幽暗的营帐变得黑洞洞。安黠被吓了一跳,立马抱着头蹲坐在角落,向后一转却只见歪斜的长凳与地上凌乱的脚印。狂风还在嘶吼,携来阵阵雨水,扑打在地面,乱了方才父亲与士兵们踩踏的脚印。
无法压抑的恐慌一下澎涌而出,安黠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哭泣声里不时还夹杂着“父亲,叔叔”。他就一人跑出营帐,在军营里乱奔。湿滑的地面让他几次都摔了个狗啃泥,脸上满是污渍的他找不到人依靠,显得慌乱,他在军营中心望了一圈,不见半点人影。
“嘶……”膝盖的伤口撕裂,一副鲜血淋漓。安黠弯下腰用手笨拙擦了擦,一没止住血,二就是他的双手上全是鲜红。
偌大的军营里只有他一人——这是他亲眼所见。
安黠可从来都没受过这委屈,在幼时被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一跟父亲上战场就受到无数折磨,这一出直接从天上到地下,反差太大了。
“去哪?”
“能去哪?”
“父亲……我怕!!!”
安黠的心里翻涌起一片片巨浪,甚至望不到岸边。
睁眼,闭眼。安黠已不知身处何处。周围高大的桦树将他整的有些迷糊,方向尽失。本就慌乱的他背后又一阵发凉,他一个人的影子在那里晃晃荡荡。安黠感受到身后人越来越近,犹豫许久孩子只得鼓起勇气,憋住一口气,转身就吼道:“谁!!!”
安黠从地上连爬带滚的站起向后退去,退了三四仗后,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感受到对方还没有动静,安黠才有些安心地睁开眼。睁开眼后,他先是一愣,因为,对面的年龄似乎与自己相差无几。
“喂,我还要说你是谁嘞。”那人放下了想要拍拍他肩膀而举在半空中的手,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向他缓缓走去。
安黠快速瞟了几眼身边,抓起手边细细的木棍在空中狂乱挥舞,引得那人无法靠近,过了一会,安黠有些疑惑,看面前的人一动不动,手里的动作也慢慢停下。
“挥够了吗?”那人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一下握住孩子的木棍,用力从他手里抽出,扔在一边。
安黠惊恐道:“你!你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略带嘲讽道:“天之羽族,羽殿二太子,小东西。”
“什……什么……我不认识……”
“依惟·格纳!!”皱起的眉头彰显着那人的高傲与不悦,“你竟然连我的名声都没听过吗!”
“安黠……安黠·海盐。”孩子明显被吓着了,声音越说越小。
依惟凑近他,单手将安黠脸捏住,天蓝色的眼神里满是瞧不起的意思,安黠也不敢反抗,就乖乖任由他捏着。
从他人视角看,明明这俩体型,身高差距都不大,但安黠却显得弱小,依惟则是有着殿中太子般的高大。
“你先起来,谅你也顶多是个底层异族人”依惟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为安黠留空间。安黠慢腾腾地站起,愣愣地看着依惟,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安黠弱弱地开口道:
“你,是什么?我爸爸呢,士兵叔叔们呢!”
依惟撇了撇嘴,没有回答他。安黠却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摆摆手,摇头说道:
“我,我没有恶意!”
依惟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安黠——身上全是泥污,腿上淌满鲜血,满面尘灰,要不是脖子上挂着的锁链上的黄丹色宝石闪着微弱的灵光,和走丢的普通小孩没两样。依惟心里想着这样邋遢之人大抵不会有恶意,而且主动权在他,就坦白道:
“羽殿二皇子,前来巡查此地的妖族动乱。”
安黠有些疑惑地看着依惟,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与卑微,然后就快速转为警惕。他握紧拳头,像小狗一般摆出戒备姿势。但他似乎又转念一想,突然就蔫头耷脑,无可奈何地垂眸不语。依惟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啧了几句,不理解地开口道:
“有天之羽帮你们不是很好的吗??怎么,你持灵族叛变吗??”
依惟叉着腰不停地叨叨着安黠,叨叨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安黠的懦弱,胆小;不了解当前局势,见识狭隘;什么东西都自己憋着还翘不开口,活脱脱一副导师形象。安黠低着头讲这些话都闷闷应下,待依惟嘟囔半响后,开口道:
“天之羽……是来帮持灵族的吗?可爸爸说,妖已经投降败逃了……”
依惟又摆出一副满脸嫌弃的表情,皱着眉单指指向安黠,却不知从何开口。就这么过去了一会后,依惟扶额,语气里略带一丝气愤后说道:
“你不会连各大族的基本习性都不了解吧……妖只能从正面击杀,若就这么放任不管,那他们只会附身于其他族人身上,当那些族人被附身后,掌控权就不在自己手中了。”
“妖不会死?!”安黠突然大步上前抓住依惟的衣领。依惟明显愣了几秒,放下手臂,看着安黠惊讶的眼神,忘了词。安黠估计也没想过他对这方面话题这么敏感,当他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时,像被烫着似的放了手,立马又展现出缩头缩脑的形象。他的目光又开始飘渺,整个人又开始显得可怜巴巴。
白色的衣领上沾染了泥土与灰尘,把这个小太子惹的烦。依惟想要斥责安黠的非礼,但摆在他面前的安黠活脱脱一个无辜可怜人士。依惟深吸一口气,啧了几声,咬牙切齿问道:
“请问这位贱……呼,安黠?您,是和我存心过不去吗?”
2.
就天之羽协助持灵族一事,妖族未发表过任何言论。仅仅五日,天之羽便回到了天境。可之后的事,各个族长以及参战者却以机密为由,不想大众提起。妖族,似乎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随着天之羽归来的,当然有众星捧月的二太子殿下。当羽人们在大街上为了见到这位才华横溢的二太子时,站在前排的羽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惊呼道二太子后面跟着一位邋遢的小妖!一瞬间,千万目光向依惟身后望去。
安黠本来就不愿跟着依惟身后被众人注视,一听这句话更是有了想逃跑的念头。依惟向黑压压的羽人人群里瞪了一眼,将安黠一下扯到身边。
“各位难道是认为我的弟弟是有什么阴谋吗?”
羽人们纷纷往羽殿上张望,只见羽使站在羽殿瞭望台上,手持羽扇,身着窃蓝长衣,俯视着整个天境,羽人们也都识趣的闭上嘴。唯独依惟却不满地盯着台上之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瞥了一眼被他拽着的安黠后,才叹了气开口道:
“正如依羽使所说,我并非有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将一位在持灵族军营周围走失的孩子带回来观察而已。”
“在持灵军营附近的孩子也不能断定是持灵族人啊!殿下您不能就这么判断啊!”
不用说,又一位不知阶级差异的普通人在那里狂妄了。
“是吗?”若说刚才依惟的语气里顶多是不耐烦,那么这下便是怒到极致的阴阳怪气。而那位狂妄的人在察觉到依惟语气的不善后,立马弯腰致歉,不知所措了几秒后,又开口道:
“额,额在下的意思是,怕殿下没有考虑清楚,只是有所担心。”
“好↗↘→↘”依惟又回到了以往的死人脸,又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那你说,若他真是妖族人,那我把这可怜小孩带在身边,岂不更能永绝后患?而且照您的看法,所谓黑衣偷藏之人就是妖族血脉,那天底下怕不是到处都有妖族安插的眼线?”
“这……”那羽人哑口无言。
依惟又接着说:“况且在这样人群密集之地,直接指明谁谁谁是妖怕不是更会引起人们慌乱,这无疑是破坏公共秩序。若您是什么高人,能一眼看穿谁是妖族,在我们回殿后照样可以向我们汇报。羽殿也不是什么禁止普通阶级踏步之地,对吧?羽使大人。”
“当然。”台上之人轻笑一声,挥了挥羽扇,“我依佞·安纳羽使,自然欢迎各族精英前来拜 访。”
安黠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在听到最后一字一顿的四个字后,微微抬头望了一眼。也不知那依羽使是在注视着依惟,还是……凝望着依惟身后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