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
那就山高路远，江湖再见。
〈一〉
寒潮卷席着这座南方小城，人群熙攘，候车室挤满了归家的旅人。
陈岁拎着行李箱在角落里候着，口罩勉强隔绝了一点儿烟味，旁边有小孩儿哭闹，嘈杂烦闷。手机停留在一个界面，翻上翻下，却也掩盖不了她此时烦躁的心境。
明明知道现在是回家的高峰期，却不知道抽哪门子疯选择今天回家。
冬天的车次总会晚点，她的腿已经站麻了。随意地跺跺脚，看看公告栏上的时间。也是不经意间，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背影，心底犹如投掷了一颗小石子，溅起点点涟漪。那长久沉寂着的心跳似是活了过来，听见了那久违的心动声。
思绪飘荡间，又不禁笑自己魔怔了，随便看见一个相似的背影就想起了他。
有多久了呢，大概快五年了吧。
“小心台阶，注意车门与站台的落差。”列车员站在一旁，井然有序地指挥乘客上车。陈岁提着行李箱找到自己的位置，所幸是靠着过道这一边。将行李箱塞进座位下方后坐了下来。
过道上还有许多人，一点一点往前走，找寻着自己的座位。
人来来往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车。
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建筑，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离开家的场景。那时候是爸妈陪着她来的火车站，就送到检票口。因为难过，因为逃避吧，她愣是将志愿改远了。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她爸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这几年和家里关系渐渐缓和了，回过头去看曾经的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充电宝借我一下。”在众多嘈杂的声音中，陈岁还是听见了那个熟悉的人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是原先那个黑色羽绒服的男生。他离她不远，刚好是面对着她的方向，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可尽管如此，她好像还是能够将他认出来。
他接过旁边男生的充电宝，似是察觉到有人往他这看的目光，他抬眸看了一眼。陈岁来不及移开视线，就这样直呆呆地与他对视。对方没太多停留，只是朝她这边点了点头，随后收回目光。陈岁像又回到了曾经在课间偷看他被抓包后的感觉，又在脑海中去回味他点头的含义。他还记得她吗？
当初高中毕业后，她就删除了他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似是赌气，想要与这段糟糕的青春划上分割线。
下车时，陈岁停留了几秒，看着他收拾好东西下车。该怎么打招呼，该说什么？
还没有将所有都组织好汇成一句话，他就从她随便擦肩而过。
口罩下那上扬的嘴角，也渐渐下去。她仓促地拎着行李箱，匆匆离开。你在期待着什么啊？
五年了啊，陈岁你可真怂。
〈二〉
刚到学校的那一段时间，是陈岁和自己赌气的高峰期。不适应、委屈等等，这些情绪都被她压在心底，也不敢和父母去抱怨这些。那时候总是会去想自己和他的事情，想着想着，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是一种自我精神胜利，也确实靠着这样熬过了难过。
有过后悔的。很多时候老爱去设想，如果自己没有改志愿，如果自己再勇敢一点，如果自己将所有的话敞开了说，这些会不会不一样。可是，从来都没有“如果”两个字……
她和钟宁也没了联系，看着学校的同学很快地适应融合，落差感带来的是无边的孤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骄傲肆意、自信大方的陈岁，渐渐收敛起光芒，淹没在渺渺人群里。
后来，或许是时间的治愈能力太好了，她渐渐也可以不去想他了。交朋友，安排自己的每一天，让它过得更加充实。
事实证明，她还是她，足够在那么多人中游刃有余，崭露头角。同宿舍的人在大二开始就陆续脱单了，也有过部门学长追求，但在陈岁心里，总感觉欠缺点心动。那颗心，安静了好久了。
出站后，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陈年:“到哪了？”
“刚下车，你在门口了吗？”陈岁回道，透过熙熙攘攘的人头看向出站口。
对方应了一声，催促着她快一点，说外面有点冷，早知道就不来了。
要不是现在在打电话，陈岁恨不得和他在这吵上一架。这时也就歇了这份心思，敷衍地挂了电话。
扫码出站后，就看见陈年高冷地站在一边，双手插兜，漫不经心。一旁有几个女生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搭话，但对方气场太冷，她们也就只得歇了这份心思，远远地看着。
看见陈岁出来，陈年走过来帮她拎着箱子，边走边抱怨她是不是带了一箱子砖回来，怎么那么重。
陈岁刚才在车上的坏心情一扫而空，朝陈岁翻了个大白眼留他自行体会。
他的车停在不远，走了没几步就到了。
车里提前开了空调，一进去就与它来了个温暖的抱抱。
时尚潮流的音乐随着车子的启动播放着，陈岁看着四周熟悉却又陌生的建筑，宛若隔世。
“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我都快不认识了。”
陈年轻嗤一声，“那是，也不看看你有多久没回来了。”
尽量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是陈岁这几年秉持着的。家里人对她这举动多有抱怨，但孩子大了，说的话也不怎么爱听，所幸就随她去。
陈岁看着窗外，没有回答陈年的调侃。
“钟宁最近怎么样了？”
就在去年，陈年和钟宁确定了关系。而陈岁与钟宁那断不了的渊源，在陈年和她在一起后又被迫拉上正轨。自己因为岑朝而对钟宁释放出来的敌意与嫉妒好像也就还是昨天发生的事，一转眼间，世事难料。
“还好，我们打算明年夏天办场婚礼。”说到钟宁，陈年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语气中全是对心爱之人的宠溺。
其实对于他们这一对，陈岁还是羡慕的。
陈年的暗恋在高中结束后告一段落，他们在大学里相爱。
只能说，陈年是幸运的吧，他的暗恋开花了。
“一毕业就结婚，你可真会想。”
陈年臭屁般地轻哼一声：“羡慕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恋爱恋爱，该心动心动。”
心动……好像在遇见岑朝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可能看见过惊艳岁月时光的他后，在茫茫人海中所遇见过的人，她都忍不住将他们比较。
“再说吧，随缘。”
〈三〉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陈母炖的鸡汤的浓郁香味，激起她味蕾上久违的味道。
陈年将她的行李搬到房间，陈父在一旁收拾着碗筷，看见陈岁回来，似是想上前帮忙，却又只是看了那么一眼，继续忙活。厨房里，陈母听见她回来的动静，忙说道马上开饭。
“爸……我回来了。”今年暑假听见陈岁说要实习不回来，陈父那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陈岁心底还是有些发怵的。
生怕陈父又要说教她，陈母端着最后一碗青菜走出来，瞪了陈父一眼。
“好不容易回来的，就你一摆着这副臭脸。快，洗手吃饭了。”
吃过饭，“勤劳”的陈年被陈母赶去洗碗。
一家人坐在客厅闲聊着，这样的场景是她以前很难想象得到的。
那时候父母眼中都是天资聪颖的陈年，明明是龙凤胎，感觉智商都长在了他那儿。也是如此，父母的大多数注意力都在陈年身上，而陈岁看似是放养式，其实多多少少希望父母将注意力分一点在她身上。
志愿的意气用事，自己和自己的较劲。一家人都很难团圆。
“工作你怎么考虑的，总得回来吧。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打拼，妈这心啊，总是惴惴不安。”话题聊到工作时，陈母手掌轻拍着她的手背，看着原先那个萝卜头般高的小女孩，如今亭亭玉立羽翼丰满，只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儿子就快结婚了，女儿也那么大了。
陈父嘴上赌气，心底哪不心疼着养大的女儿。
“反正你看着办，到时候受委屈了和家里说。”太过于煽情的话，总是没法从口中说出来。可心底却明白，自己还有后盾。以前怨天怨地，觉得自己命不好，羡慕钟宁的随心与乐天，却忘了回头看看那个自信的少女。
陈岁点点头，只说考虑考虑。
这座城市承载着她太多的过往，如果没办法放下，陈岁的第一选择永远是逃避。
……
钟宁是时隔一年再次见到陈岁。
上次来陈年家里见家长，看见曾经的好闺蜜好朋友，心里总是堵着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气。
对于陈岁，也说不上怨，有一些些遗憾在里头吧。
后来也是无意间知道她喜欢岑朝，那些恶意也是嫉妒使然。可伤害就是发生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受到了好友的冷落与疏远。那时候想要问问对方，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是判刑，也要给一个理由吧。可对方没有给，她带着不解与失落，结束了那段友谊。
毕业后，她主动给陈岁发了一条消息，看见那刺眼的感叹号，一下子觉得自己对于这份友情的珍惜与执着显得格外搞笑荒唐。
“宁宁来了，快进来，阿年去超市了，等会儿回来。”陈母洗了一盘葡萄，将房间里的陈岁叫了出来。
听见钟宁来了，陈岁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躲起来。
本来想在房间待到陈年回来，被陈母这一叫，不得不出来。
陈母去厨房忙活着，客厅就剩下她们两个人。
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两个人相对无言，保持着沉默。
“咳，那个，去我房间聊聊吗？”陈岁打破着这片宁静，钟宁对上她飘忽不定的视线，点点头，站起身跟着她走。
“钟宁，对不起。”这声抱歉迟了五年，此刻说出来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可除了对不起三个字，陈岁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
钟宁沉默着，原谅的话说不出口。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和陈年要幸福。”陈岁笑了笑，气氛渐渐没有那么深沉。
“还喜欢？”钟宁突然问道。
陈岁沉默了，没有回答。因为她也没法深究，这到底是不是喜欢。还是，已经变质了的执着。
“陈岁，听说同学聚会他会参加，不妨给自己的过去划上句号。”
……
寒假快结束时，陈岁一时兴起，将自己的房间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一遍。收拾高中时的书本，从里面掉落出一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她和钟宁同班时的悄悄话。两个人的对话，无拘无束。陈岁将那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们都回不到过去了最初的模样。
眼泪徘徊在眼眶里，曾经的那些细枝末节翻涌在脑海中。泪水滴落下去，浸湿了那张纸，晕染出一朵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