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菲奥娜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向周围寂静无声的保镖们点点头,才推门进来。
偌大的家用医疗室里,各类仪器响得人心烦意乱,浓郁的消毒水味和药水味很好地掩盖住了早先的血腥味。但菲奥娜还是不满意,决定下午就给房间通通风,放几束花。老莱奥几十年来都壮实得跟野牛一样,区区致命伤还收不走他的老命。
只是,她家小东西并不这么想。
许久不见,她的小太阳长高了,看得出来以后绝对只比老东西矮一点点,但还是太瘦,坐在病床边握着老家伙没打针的那只手抵在眉心,垂着头弓着背缩成一团,腰看起来还没老家伙的手臂宽,可怜见的,真不知道她在英国是不是天天只能啃干面包。
上一次见到小太阳这么颓丧的背影,还是在那件事以后。
“莱奥,”菲奥娜难得压低了声音,轻轻呼唤,“出来吃点东西吧,你祖父不会有事的。”
莱奥卡蒂亚没动,只是侧过脸。白炽灯下,她的脸色甚至比床上的莱奥纳多还要差些,眼中翻涌的晦暗情绪在触及到菲奥娜时瑟缩回眼底,勉强笑着轻轻摇头:“菲奥娜,我再坐一会儿。”
小太阳的倔脾气跟老东西如出一辙,菲奥娜劝不动老的,更拿小的没办法——总不能把用在老东西身上的那一套从天而降的拳法用在心肝小孙女身上吧?
菲奥娜只好说:“那我去给你做点番茄牛肉粥。”
十几个小时了,从莱奥纳多出抢救室又到这间医疗室,莱奥卡蒂亚一直没吃东西,只喝了半杯水。
阖上门,医疗室内的气氛再次压抑。
这几天她的反应有点慢,胃里沉甸甸地压着整座大帕拉迪索山,耳鸣的症状一直没有好转,排除器质性病变的可能,大概只剩下心理因素的影响。
莱奥卡蒂亚征怔地抚平床单上的一处褶皱,又望着祖父的手出神。
什么时候,她的手变得这么大了?
又是什么时候,祖父的手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病历单是克伦威尔女士亲手递给她的,上面一串串诊断说明变成了一张张嘴,它们在说,她差点失去了祖父。
右小腿骨折,髌骨骨折,肋骨骨折,右臂骨折,中度脑震荡。
脾脏、肺和肾脏有轻微的破损,还有一些擦伤、划伤,大面积的烧伤,大量的失血。
要不是随行的保镖拼死护住祖父,克伦威尔女士也及时赶到,车祸引起的爆炸就差点带走她的祖父。
官方的事故通报说,是车辆保养不佳引起的意外事故。
哈!多么可笑!
一辆小轿车和一辆货车怎么会突然同时在大马路上失控,又怎么会一头一尾撞向十字路口对面的祖父的车?!
萨卢佐家花了几千万美金的改装车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为什么会是两个有案底的司机,他们又怎么会齐齐死在了现场?!
祖父只是例行去孤儿院开董事会。
他只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他只是……
只是……
莱奥卡蒂亚倏地收紧手掌,指关节泛白,还有些颤抖,拼尽全身力气才压下了喉间的血腥味。
他只是挡了某些人的路。
要让祖父尽快好起来,对,让他好起来。
可,她的手抖得不像话。
……太逊了,莱奥卡蒂亚·萨卢佐。
你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你应该完美控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次动作。
你不能慌。
你是萨卢佐小姐。
她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一小瓶凤凰眼泪和魔杖,以及一个扁平的镶钻雪茄盒。
莱奥卡蒂亚恍惚记起福克斯不那么愿意在她面前掉眼泪,还是邓布利多许诺会给它换根新的栖枝才勉强收集到指肚大小的一瓶。
但凤凰眼泪是最好用的。
她拉开莱奥纳多脸上的氧气面罩,给他喂下大半瓶,他的脸色瞬间好起来,甚至有了些血色。
莱奥卡蒂亚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感谢福克斯,你未来十年的饭我承包了。
愈合如初可以治愈一些小伤口,但大面积的烧伤和烫伤就得用上魔药。
莱奥卡蒂亚抠住雪茄盒的下端拉开,里面并不是会让家长尖叫的不良品,只是用格挡分出四列空间,每一列都内嵌着十颗衬衫纽扣大的“按钮”。
按下雪茄盒上的钻石,“按钮”唰唰弹起,是四十支排列整齐的小瓶子。
这里的每一支瓶子,都是斯内普能大手大脚买魔药材料的原因。
莱奥卡蒂亚做不出来的顶级效果的魔药,不代表她不能花钱得到。
补血剂,先来三瓶。
生骨灵,很难喝,但良药苦口。
烧伤药剂,估量着应该一瓶就够了。
生死水比麻瓜的镇痛药好用,多整点。
不一会儿她就唰唰唰挑拣出几瓶对症的药剂,要不是她没需求斯内普也没学,莱奥纳多会被她喂下美容药剂,一分钟重返意大利年度老男人魅力榜榜一。
唔,现在也是最帅的老头。
莱奥卡蒂亚算是偏心偏到了德雷克海峡,就算问菲奥娜,她老人家也说不出这种话。
不一会儿,菲奥娜端着粥进来,看见莱奥卡蒂亚拿着一小罐白色膏体发呆,一脸不知所措,而莱奥纳多虽然没醒,但脸色好得像20岁的小伙子,下巴上的烧伤也没了……
嗯?
怎么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还白了两个度?
菲奥娜:“……你给你祖父推去美容院了?做了什么套餐?下次带我去做。”
莱奥卡蒂亚:“……我发誓这只是烫伤膏。”
这是斯内普给她做的,她没粗心大意到会烫伤自己,所以也是第一次用。
但这效果怎么跟美容类魔药似的?!
搞得跟她年纪轻轻就有医美需求一样啊摔!
不过经过祖母这么一开口,闷疼的脑壳终于如炖好菜的高压锅一样开始放气,吱吱呜呜地喷出压力和情绪,让她轻松不少。
“菲奥娜,这几瓶魔药我都贴好标识了,生死水比市面上的镇痛好用,祖父也需要好好休息,如果他醒了就喂他一滴。”莱奥卡蒂亚推着菲奥娜在床边坐下,接过粥碗一饮而尽。
“剩下的事,我可以处理。”
也只有她能处理。
菲奥娜凝视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
“去吧,我守着。”菲奥娜拍拍她的手背,“不需要留手,出了事算在我头上。”
她只是老了,不是提不动枪了。
莱奥卡蒂亚闻言,露出了这几天最轻松的笑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套白大褂披上。
“好的,菲奥娜。”
退出医疗室,莱奥卡蒂亚慢吞吞地穿好白大褂,又一颗颗扣好扣子,目光依次掠过门口守着的保镖队伍,理了理衣领,看似闲适地指向其中一个保镖。
“抓起来。”
果然,有叛徒。
十数年严苛的训练让执行指令的动作快于思考,两个离得最近的保镖条件反射地抓住身旁的同僚,钳着他的手臂反剪在身后,踹在他的腿弯处让他跪下,还不忘一拳卸掉下巴防止咬舌,又抓过抹布堵上,一套动作丝滑无比。
莱奥卡蒂亚定定地打量着他们的动作,不太满意,于是抬腿踩断叛徒的踝骨和小腿骨,从腰间抽出一把军刺,避开动脉扎穿他的右肩胛骨,仿佛听不到那人刺耳的尖叫般悠然吩咐:“拖到下面去。你们继续守着,除了我、祖母和克伦威尔女士谁都不能进出。”
“是!”
“下面”,当然指的是古老城堡标配的地牢。
也指莱奥卡蒂亚最熟悉的专用审讯室。
与大众刻板印象中的审讯室大差不差,昏暗的灯光,阴冷的温度,无数令人猜不出用途的器具,挥之不散的血腥味。莱奥卡蒂亚不太在意这里的环境卫生,在这方面也没什么装修审美,反正庄园的地下建筑不会参加意大利年度幸福家庭评比,进来的人也没命给这里投票。
保镖止步于电梯口,刑讯组的人早就等着莱奥卡蒂亚下来,顺便接手审讯目标——怎么可能让小姐亲自动手拖人?那也太失职了!
“绑到架子上去。”
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打开器材柜,就算她不在也会有人来保养这些器具,莱奥卡蒂亚翻捡自己心怡的玩具,选出来这次要用的就往旁边一递,组员接过后整齐摆在托盘上。
除了叛徒堵在喉咙里的微弱哀嚎,房间里其他三个组员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他们只是目不斜视地凝视正前方的空气,脸上没有表情,身体一动不动,就好像莱奥卡蒂亚只是在花房中精心挑选鲜花,而他们就是花圃边的栅栏。
“小姐,已经查出些……”有情报组的人进来汇报。
“嘘。”
莱奥卡蒂亚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表情像是责怪,又像是抱怨。
组员顿了顿,悄悄抬头,却在触及莱奥卡蒂亚的眼神后立刻闭嘴,满身冷汗地站到角落中,生怕小姐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小姐……生气了。
拿起一把造型奇特的钳子,钳头扁平且设计精巧,一般用于去除一些肢体末端的半透明结缔组织。迎着叛徒惊惧的眼神,莱奥卡蒂亚粲然一笑。
“你不用说话,叛徒先生。”
那是每个小女孩向家长撒娇时的笑。
她亲热地问:“喜欢什么样的针?直针、圆针、三角针、钩针、缝衣针、大头针、牛毛针、订书针、顶针、骨针、钢针、石针、封棺针……啊,对不起,我喜欢做针线活,可能你不会太喜欢。让我们看看别的?”
“那就看看钳子吧。尖嘴钳、扁嘴钳、圆嘴钳、斜嘴钳;钢丝钳、剥线钳、管子钳、压线钳……怎么能忘了鸭嘴钳?虽然我个人很鄙夷,这种东西只能称为刑具,却广泛的运用于医疗用途——很讨厌,真的很讨厌,为什么没人想着能改进它呢?因为是使用在女性身上的,用于检查很多女性羞于启齿的部位,所以没人愿意发生吗?”
莱奥卡蒂亚有些伤感地拿起那把寒光闪闪的用具,手指拂过每一寸细节。
“我可以试着改改,需要一个自愿报名的志愿者……就请你为医学事业作出贡献吧?”
在叛徒试图摇头前,莱奥卡蒂亚陡然又变了脸色。
“不愿意吗?”
她一步步逼近。
“看来我在国外待太久,有些人忘了我一开始是在哪儿学习的了。”莱奥卡蒂亚停在架子前,上半身姿态优雅前倾,一手握着军刺的柄搅了搅,抽出来,左手亲昵地抚摸叛徒的头颅,右手带着牙科探针的尖端顺着他的眉骨往下,贴在他耳边轻笑,“想忏悔吗?”
晚了。
额前凌乱的碎发下,莱奥卡蒂亚的眼白爬满红血丝。
在这里,忏悔,也是需要稍微付出点代价的。
正好,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莱奥卡蒂亚在惨叫声中将手上的钳子对准头顶的灯,端详着那片染血的甲片,两根手指并拢没入叛徒肩上的血肉之中感受那粘腻的温热,喉间溢出轻轻的喟叹和喘息。
所以,可能得麻烦你,稍微坚强一点。
好孩子。
*
莱奥纳多是在酸菜炖排骨的味道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往香味袭来的方向看去,缓了两秒,又闭上眼。
起猛了,竟然看见小太阳在抱着碗啃排骨。
哈哈,怎么可能呢?他的命令在克伦威尔那里不可能这么不值钱,他昏迷前可是特意嘱咐过克伦威尔不许告诉小太阳的。
幻觉,一定是幻觉。
说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倒霉到刚夸下海口让孙女别担心,转头就被暗算呢?
不存在的。
……
等等?
他猛地坐起来,惊觉自己腰不疼腿不酸,身体状况甚至比二十年前还好些!
那边吃饭的祖孙俩转头,小太阳呆愣愣的,又突然掉眼泪,而菲奥娜……
“……你这是去哪家美容院做项目了?”
莱奥纳多谨慎地问,一偏头,躲过了朝他飞来的抹布。
老伴一边中气十足地拿俄语骂他,一边捂着莱奥卡蒂亚的耳朵把她按在怀里用意大利语安慰,得亏两人在一块儿生活了几十年,两套语言系统运行完美,一点都不耽误事。
等菲奥娜骂完几天的量,她才大发慈悲地把莱奥卡蒂亚塞到病床边,叉着腰威胁:“小太阳等会儿要是掉一滴眼泪,你后半辈子也不用下床了。”
莱奥纳多: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目送菲奥娜出去,莱奥纳多抬手,摸摸莱奥卡蒂亚的刺猬脑袋:“吓到了?”
眼睛哭得红红的莱奥卡蒂亚打了个哭嗝,摇头。
莱奥纳多想,果然是吓到了。
“我睡了几天?”
张开五指。
那确实有点久。
莱奥纳多体验过巫师堪称药到病除的神奇小药水,但也许是年纪上来了,没以前恢复得快。
“让你担心了。”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莱奥卡蒂亚被揉得头毛凌乱,但这五天用血都暖不热的四肢终于开始回温。
她清清嗓子,试图在萨卢佐家现任话事人面前摆出一点萨卢佐家未来话事人的威严:“也许您得考虑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会处理好生意和事务,我需要您长命百岁,先生。”
用最凶的语气说最软和的命令,在莱奥纳多眼里就是一只小猫咪在可怜巴巴的撒娇。
好乖好乖。
“那你的学业怎么办?”莱奥纳多并不怕莱奥卡蒂亚趁机夺权,反正家业总是要交给她的,提前历练历练也好。
莱奥卡蒂亚:“阿不思说可以给我批一个月的假。”
霍格沃茨又没有月考,这学期的课本知识她也早就学完了,直接回去期末考都行。
“倒也不用,我这把老骨头还不至于修养这么久。查清楚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了吗?”
莱奥卡蒂亚矜持点头,刚想汇报,就听见莱奥纳多敲敲床板,突然问:“在审讯室熬了几天?”
莱奥卡蒂亚突然心虚。
“人还喘着气?”
莱奥卡蒂亚移开目光。
“没直接打上门吧。”
莱奥卡蒂亚老实巴交:“祖母不让。”
哦,那就是差点。
莱奥纳多终于没忍住笑意,给了莱奥卡蒂亚一个脑瓜崩。
“下个星期再回去,我带你熟悉熟悉以后你要接手的工作。”
他有点庆幸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