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日,绚烂的旭阳正明媚的时候,晒的人身上生出一股暖意,缓缓淌进人的心里。
这般好的天气,京城中的那些个贵族子弟小姐们自然是要出来走走的。毫不例外,燕辞也是,再加上她染了风寒才刚好不多时,晒晒太阳倒是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更好些。不过,这只是燕辞寻思的,春分连同其他婢子却未有这种想法。一众婢子们连说带扯的劝了燕辞好些时候,说让她呆在府中歇歇,过些日子出去倒也不迟。不过,一口难抵百人言,燕辞虽为主子,却也是说不过这群嘴舌伶俐的小丫头们,出于无奈,便只好留在府中。
偌大的燕府,人多热闹,当然,除了燕辞的莞蘅苑。
燕辞本是不住这的,但自从燕家大房的主母主父远赴边疆镇守国土后,燕辞便从先前的漪澜苑搬至了这个几乎无人来往的凄凉小苑,而先前的漪澜苑,在数月前就被燕家的老婆子赐给了三房的嫡二小姐,燕芷。
燕芷,长相乖巧可爱,令人心生怜惜之情。不过,在背后,她却又是另一幅面孔,性情大变。她曾助掌家老婆子登上如今的位置,也曾助老婆子最为看重的五房大哥在仕途上一路顺风顺水。用老婆子潆溪的话来说,燕芷,能耐大着呢。而燕芷,在上一世时,糊弄了燕辞半辈子,燕家大房,也就是远在边疆的燕父燕母还未回京时,在燕辞的衣食住行上,她没少动手脚,却还偏偏要装出一副与燕辞亲密无间的样子。导致燕辞和她做了大半辈子的好姐妹,结果在一天雪夜被赶出燕府,最后还是慕临鹤接济了自己一晚,也是这次机会,使得燕辞对慕临鹤的感情更进一步。
所以,总的来说,燕芷可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包括整个燕家三房,和那些站在燕芷这一方的的侍卫婢子们,每一个都要提防。
这是燕辞重生后的第一个打算:防燕芷。
燕辞懒洋洋的趴在木窗边,瞧着外面的大好春光,心里还是痒痒的慌,总想溜出去走走。
“七小姐,掌事的叫你前去主堂,众小姐少爷都在等着呢。”
燕辞坐直了身,望向门口,来人正是整日跟在燕芷身后的那条狗,花蔻。
花蔻几乎是完全尽忠于燕芷,是近乎于死士的那种忠诚,上一世,在燕芷落错棋局莽撞间差点进牢狱时,花蔻以身保燕芷,这种尽心尽力为了主人当好狗的精神,可真是不常有。
不过这会,花蔻的气焰比当时跪地向管牢事的求饶时旺盛多了。
“哟,谁教你不叩门直接进的?以下欺上,是主子没教好,还是说”
她起了身,缓步行至花蔻面前。
“下贱的东西本身就不长眼。”
燕辞没等她回应,便出门向主堂行去。
“七小姐不妨猜猜,若是掌事婆婆知了此事,又会如何?”
花蔻微转身来,姣好的面容上是明晃晃的挑衅的笑,她自知自己的靠山有资格压过这个虽为大房却无依无靠的所谓的七小姐。
“那随你意,我拭目以待。”
轻巧的音调在空中打了个旋,说话之人已经走远。
到了主堂,掌事婆婆潆溪一身藕合色盘扣衫,青豆蔻色绣金丝水仙折裙,还披了一层点金蜜合色棉袄,头上系着的仍是那条嵌珍珠的月白色抹额。她坐于主座,其余大房二房一直至五房的兄弟姊妹姨妈舅爷全部分列在其两旁。
而燕芷,作为三房的嫡二小姐,不在其三房应待的位置,而是强据了潆溪右手边的第一个位,按理论来,那处应当是燕家大房主母的位置,如今,大房主母远在边疆,此位理应由大房嫡长女来坐,而燕家大房又只有这么一个小姐,这个位置自然也就是由燕辞来坐。而燕芷如此理所应当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便不乏是对其燕辞,乃至是整个大房的,明晃晃的挑衅。
上一世燕辞并未注意这些,只是听顺潆溪的坐在了最后的此位,现下看来,燕芷竟是从此时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顶替自己,她的野心,竟是早已藏不住了。
燕辞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随后走到潆溪右边的第一位,懒懒的睨了燕芷一眼。
“芷姐姐,这不是你的位吧。芷姐姐,若论其嫡庶,你是三房的嫡二小姐;若论其年龄,你位列第五,无论怎样论,这位都轮不到你啊。再者,你虽年长于我一岁,但欢姐姐年长于我三岁,若按年龄来算,不应当是欢姐姐么?还是说,芷姐姐你记错了,这位不应当是七娘的么?
潆溪方开口,却看得燕芷站起,便又将嘴闭上了。
燕辞紧揽着秋香色的披风,眉眼微垂,乌发缠缠绕绕,松散在肩头,像是一副受尽欺辱的模样。
“辞妹妹,你可算是来了,五娘正替你占着这位呢,方才九娘还闹着要坐这位置呢,你啊,可是要好生感谢感谢你五姐姐呢。你既来了,我便回去了。”
燕芷弯着眉眼,握紧了燕辞的手,缓缓在其手背上抚了几遍,好似姊姊照顾妹妹般,若不是燕辞有了上一辈子的经历还真要被她这么一副模样骗了去。
燕辞回首望了眼正呆在位置上拨弄算盘的九娘燕姩烟,心里不觉好笑。
九娘燕姩烟,也就是燕家的嫡九小姐,也是大房的嫡出小姐,是燕辞在整个燕家除父母外最亲的骨肉。
燕姩烟是个可怜孩子,刚一出生,大房燕父燕母便立即奔赴边疆,燕姩烟似乎自小就是在二姨娘淮瑾的照看下长大的。
但燕姩烟是个聪明人,这点燕辞是知道的,上一世,她身陷囹圄,被人诬陷,无法脱身之时,燕姩烟以一己之力,将自己的罪名辨的清清白白,而最终,因为燕姩烟在燕芷的棋盘上太过碍事,因而燕姩烟在党争夺嫡之时,被燕芷令人卖进花窑,受尽凌辱,含恨而终。
而燕芷将鸠占鹊巢的野心推到燕姩烟身上,自然是为了使自己早日与燕姩烟反目成仇,她这算盘打的倒是叮铛响。
燕辞放下前世的思绪,在燕芷安然离开后落了座。
“七娘今日可无大碍?”
“回外祖母的话,七娘身子并无大碍,多谢外祖母操劳。”
燕辞宛然行了个礼,随后坐下。
“既然七娘身子并无大碍,那便要来说说七娘你近日的不是了。”
燕辞没急着说话,只是端了茶品了几口。
“昨日,七娘因执着要进景宁王府见四皇子殿下,爬上其院落而不幸失足跌入院中池塘,因而染了风寒,如此做法,实属是不守妇道,哪有未出闺阁的女子随意私会外男一说,丑闻,丑闻!因此罚抄《女规》五遍,诸位可有异议。”
大堂中无人吭声。
“既无异议,那便判处此事。”
“慢着。”
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正是上午和燕辞说要走着瞧的花蔻。
“婆婆请听奴婢言屈,奴婢今日好心去提醒七小姐前来主堂参事,七小姐却不领情,反把奴婢推入池中,奴婢不会凫水,若不是侥幸抓住池边假山,奴婢怕是要死于今日还无全尸了。”
花蔻跪在堂前,簪好的发髻散乱下来,乌发沾了水,在额前黏连成一片,身上的裙衫已被浸湿,有些地方被刮碎,露出肌肤,尤其是胸前,湿哒哒一片不说,连衣襟都半敞露着,令燕家此时正落座于主堂的某些贪色鬼浮想联翩。
燕辞瞧了眼花蔻的狼狈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为了嫁祸于人,还真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燕芷看在眼里,唇角微挑,随即佯装为花蔻深感不平般一拍木桌站了起来。她嗔怒着声,音里却又挟着些似有似无的狡诈的笑意。
“怎能如此,花蔻虽为下人,却不是任人欺辱的阿猫阿狗,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岂能如此对待,花蔻自小便陪在五娘的身边,与五娘相伴数年,花蔻一片真心,五娘怎感受不得到,花蔻如何,五娘怎不清楚?五娘知晓七妹妹断不是有心恶意之为,七妹妹是五娘自小至大的玩伴,七妹妹如何,五娘自也心知。但今日之事,花蔻定不会拿性命开玩笑去诬陷七妹妹,这中间断然是有何隐情误会,五娘知晓七妹妹的性格,但此事……”
燕芷敛了眸,睫上还垂着泪,犹如真的动了情一般,叫人好不心疼。一边是妹妹,一边是侍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叫人好办。
”放肆,七娘竟敢如此!”
哐当一声,潆溪佯怒敲桌,席下众人不由心惊,数年了,老太太如此发火实在少见。
“祖母,七妹妹不是这样的人,愿祖母明察!”
燕芷慌慌忙忙,伏跪在地上。
燕辞挑了挑眉,这帮人,怕是早已串好了台词,收买了府里的差佣,在查明此事时,好叫这些差佣说出他们想听的话来。
“好啊,那便明察是了,祖母怎么说,那便怎么做,反正如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燕辞抱臂以暇,脸上是一个明晃晃的笑。
燕芷抬了首,身子一僵,神色奇怪的看着一旁的燕辞。
七娘这是什么意思?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本是吓唬她,要她在大堂上委屈落泪,与祖母争吵,随后以不从听祖母之命的名义将其禁足的,这样过两天后的花朝节,她便无法参加了,如今这幅局势又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这是,反落了她的圈子?
“祖母怎不明察呢?现在便可,难不成,还要再演段时间的戏吗?”
燕芷暗笑,垂下头去,长发遮住其面容。
这个七妹妹当真是蠢的不行,若是平静相争,自己便输了,可现下她敢于祖母拌嘴,自己便是整个局里最大的赢家。
“七娘如今也是敢与我拌嘴了,当真是不错,身居大房,出身嫡系,便有如此本事,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今日起,燕府七小姐,禁足七日,外加女规五十遍,此间不得外出。”
嗯?女规五十遍?
燕辞可懒得动手写,一时间有些心理崩裂。
算了,还是先想想禁足七日该如何办吧,还有两日便是花朝节,宫中要举行折钗宴,上一世她没能如愿参加,这一世她倒是想去看看,不过。。慕临鹤若是也在的话,那便罢了。
她现在可一点都不想见到慕临鹤。
“那,便如此。”
燕辞方正沉思,主座上的老太太出了声。
这个处理方式其实并不是燕芷所想要的,但起码,也算个教训,花朝节,燕辞不在,那便是她一人的主场,有些事情,不叫燕辞碰见,便是少了些许不必要的麻烦。
“等等。”
案上有人起身。
“六娘,你有何意见?”
燕溏有些不平
“祖母,七娘好歹也是燕府大房嫡出大小姐,还有二日便是折钗宴,宫中特来相邀,七妹妹彼时还在禁足,倒不如,等到折钗宴后,再禁足七日如何?”
燕芷暗自咬牙。
真是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