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月黑风高。
适合干点什么。
许依没有逃跑。
一来自己没有对抗白蛇的把握，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白蛇可以在梦中现身，自然也有追踪她的本领。信口雌黄，到时候迎来的只有白蛇的报复。
二来，今天晚上，她产生了久违的困意。冥冥中，许依知道白蛇确实有掌握梦境的神力，有几分暂且不论，但确实是真的。
她趁着白天下山，去当地近的市场买了些东西。
又趁着夜色的遮掩，打着手电筒悄悄上山。
做贼般的身影悄悄来到树下。
一把铁铲一点一点把土铲开，越来越深的坑底逐渐显露出一个旧箱子。
看见箱子时，许依都快挖没了半条命。
“呼、呼。”她停下来喘息。
自己是个脆皮她自己知道，但没想到一见真章她比脆皮肠还脆啊！
缓过气来，许依丢掉铁铲，跳下去把箱子抱了上来。
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可疑的箱子。
老旧的铁皮外密密麻麻封着无数黄色的符箓，贴得整个箱子的外表都快看不见了。符箓用红色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画的，时间久远已经黯淡得发黑。
许依心里打鼓，这箱子几乎快把“我封印着妖魔鬼怪，打开我必有灾祸”糊她脸上了。
她再脑残也不想打开。
她嘀咕几句，自我安慰道：“叫我挖，也没叫我开啊！哈哈，说不定是叫我拿到道观里重新加固封印呢啊哈哈哈……”
“没事哒，没事哒。”
最后还是没有打开。
先拖着，以后要怎么办再说。
许依费力地把还不小的箱子硬塞进她的包里，幸好她不爱背小包，喜欢出去旅游用的背包。做贼心虚地快速下山，回到临时订的旅馆里。
月梦神庙并不在隔壁市的中心城区，是在市内一个还算偏远的县。因此旅游业并不发达，旅馆很小、很简陋。
好处是，也没什么人住。
许依神色自若地和前台打了个招呼，上楼梯去了自己的205房，洗完澡躺上床。
抛开烦心事不说，她确实不失眠了。困意再度涌来，许依万番喜悦地进入梦乡。
“晚安，玛卡巴卡。”
…………
梦里有声音喊魂般叫她。
“许依，许依。”
“许依……”
“许依！”
许依美美躺着，似一具安静的尸体。
那声音越发大了。
“许依啊。”
“许依哎。”
许依丝毫不为所动。
那声音接着变成了许多种，有父母的、有发小的，还有室友们；他们都在叫她。
“女儿。”
“小依子？”
“依依。”
“……”
许依皱眉，似乎并不能无视这些声音。
她终于睁开眼，不耐烦道：“谁在叫？”
一回生二回熟，眼看见熟悉的白光泡沫，许依知道自己又处在类似的清醒梦中。
她这次倒没有迷糊，神智很是清醒。
出乎意料，白蛇并没有现身，而是换成一道模糊又宏大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许依竖起耳朵仔细辨认。才确认就是白蛇的声音，只是加了莫名其妙的混响。
像西游记电视剧里的如来佛祖。
显然白蛇很满意现在的逼格，出场自带音响的它端起神仙的架子，自以为仙气满满地传音道：“你做的很好。”
“吾会告知，你此后该去的地方。”
许依问：“仙家，您怎么不现身？”
白蛇道：“吾不可多次现于人前，同样在梦中，你也承受不住吾的神力。”
是吗？
许依持保留态度。
如果它是善神也就罢了，即便是，对于神来说，人和蝼蚁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条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精怪会因为担心她的身体而不现身？
许依更倾向于它不能多次显灵，或许是被封印限制。没错，许依觉得她手上的箱子封的就是这条蛇的本体。
而且上大学后互联网冲浪冲多了，许依闭着眼都能完整理出这条蛇几百年前的爱恨情仇，左右电视剧小说都演烂了。以及到现在为止的种种举动和背后目的，无非是重获自由、复仇、为祸人间几类。
可惜知晓这些对她摆脱危机没有一点帮助。
白蛇还以为现在的人和以前那样迷信神灵、愚昧无知。它继续蛊惑道：“吾要你去往阴气浓郁之处，你以后只管往南便是，吾会提醒你。”
许依听罢，一个没忍住。
作为学霸的内心在熊熊燃烧：“我不用上学的嘛？”
她之前请假是因为失眠，连老师讲什么都听不见，现在能睡着了自然要上课，她还有落下的课程和作业没补呢。
白蛇突然疑惑：“女子需要进学？”
怕破坏在许依心里全知全能的形象，其实并没有。它连忙又补道：“看来你知书达理，怪不得前来信仰参拜吾，想是缘分合该如此。”
许依：“…………”
好不要脸的蛇。
许依只好道：“请问仙家，我能不能等这学期上完，等放寒假了，我帮你找。我平时要上课，我需要绩点和学分！”
说到后面，声音忍不住放大，怨气冲天。
谁也不能阻止她上课！这个劳什子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野怪休想阻挠她。
这可是她从小学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十二年，卷的生不如死才上的大学，要是因为缺勤挂科被劝退，她宁愿去死！
小镇做题家说的就是她。
知道他们那个穷地方出个名牌大学的学生有多不容易吗！她读的还是就业率最高的王牌专业，毕业拿高薪的那种。
要知道，许依就算是玩手机玩的最昏天黑地的时候也没缺过课，甚至每天把作业和附加要学的知识学完才玩。
当然，这样也导致她严重睡眠不足，基本天天没睡过觉，造成前面的恶果。
见她不识相，白蛇发怒。
宽容宏大的声音恢复冷血动物般的残酷非人感，或者这才是它的本性。
“小小凡人，休得无礼。”
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
“吾的命令，不得违抗。”
许依也怒了，它根本不懂拿到绩点和学分对她有多重要，是和对手机的爱同样不能割舍的东西！
她付出太多，短短十八年的人生，有十二年都在读书，这是她的命门。
“做不到！你待如何？杀了我！”
白蛇要是现身，肯定会被气的蛇躯左右摇晃。
许依趁机大声反驳：“月梦神啊，我是很感激你帮我解决失眠问题没错。”
“但是，做神跟做人一样，不能得寸进尺。我也要上课的，能答应的肯定会办，但是不能在我上学期间；我这个学期的学习计划都计划好了的巴拉巴拉……”
在脱口而出被怒火冲晕头的话后，许依便后悔了。
但事到如今，只有两种结果，要么白蛇恼羞成怒杀了她；要么白蛇退让一步，双方有谈判的可能。
跟这种喜怒无常的精怪打交道，作为可以被随便捏死的凡人，被杀了没什么好说，就当是遇上天灾人祸；想开点，出门逛街都有可能被街上的疯子一刀捅死呢。
如果白蛇没有杀她，那么就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
或许是只有她能被白蛇入梦，换不了别人；或许是它的力量已经枯竭，只能嘴上恐吓。这些都可以根据白蛇的反应一点点推断出来，甚至是更多她不知道的事；很多时候，信息是能保命的。
作为没有力量的凡人，许依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增加自己的存活几率。
有脑子，为什么不用呢。
许依嘴上还在叭叭，活脱脱一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我苦啊，好不容易考上了好大学却失眠，美好的人生差点就此葬送。”
“好在来了庙里拜拜，果然遇上您……”
白蛇不堪其扰。
许依嘴里的话，它有一半没听懂。
特别在许依滔滔不绝地说她的学习计划时，白蛇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知道眼前的凡人女子很在乎她的课业，为此不惜违抗它的命令。
白蛇很生气，心想：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啊！
面上不愿露怯，也不耐烦听她再讲那些发梦天似的废话，又不能真的杀了她。
白蛇：“凡人，你是自找麻烦。”
话说完，许依满腹的话生生一顿，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扯了出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心中难受：“这精怪把我的什么东西拿走了？”
空虚的感觉并没有消退。
在许依看不见的空间里，有一团闪闪发亮的浅粉色光晕，晃晃悠悠从她体内出来；最后晃晃悠悠地没入梦境深处的白蛇体内。
“还记得你在神像前许愿付出的代价吗？”
白蛇阴冷的嗓音响起：“吾本不愿如此，是你太不听话，吾只好略惩小戒。”
代价？
记忆闪回，许依想起来，“信女愿付出自己对手机的爱来交换睡眠。”
怎么可以！她对手机的爱同样重要，爱到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原本也没想神真能拿走她对手机的爱啊。
许依悲痛欲绝，反倒是吃下光团的白蛇感觉怪怪的，好像它不存在的一条前肢里面应该少了个什么东西握着，是什么呢——黑黑的、薄薄的、会发光的小方片。
没有“手机”概念的白蛇整条蛇都不得劲儿。
只觉得自己疯狂想要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以至于渴望至极、心痒难耐、焦躁不安，恨不得癫狂。
俗称：网瘾犯了。
“不像补品，更像大毒之物。”
从前吃惯了七情六欲的白蛇心惊。
“这女子小小凡人，竟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许依：可不是嘛，玩手机差点把自己玩噶了。
眼见许依老实，顾不上自己的异样，白蛇换上威严的声音，敲打道：“汝可知错？”
许依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仙家是想以此威胁我吗？”
至少现在知道一点，许愿的代价不要轻易说，不然这条蛇是真能收取支付的“代价”。
白蛇不满：“事到如今，你还妄想违抗吾？”
许依摇头。
她道：“仙家，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对于您来说，凡人朝生暮死，譬如蜉蝣。”
“而对我来说，只需百日不到，便可结束这学期的课业，替您把东西带去该去的地方。”
“不如您暂且等上短短这些时日，趁此好生修养，也可尽数了解如今变化颇大的外界。到时无论您想做什么，也好有所准备。”
听了这番话，白蛇有所动摇。
“反正区区一个凡人，也逃不出它的蛇尾。”
只需最后一个台阶。
许依加上这把柴：“更何况，我最重要的东西都在您身上，我也不敢反抗您啊。”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但不孝女真的最爱手机。
白蛇感应了一下，发现她居然真的没有说谎。
一字一句，全无虚言。
看着诚心诚意的许依，白蛇勉为其难的上下摆动了蛇首，虽然它所在的地方许依看不见，但它表达的只是一个态度。
“暂依你来。日后若有欺瞒，吾绝不轻饶。”
许依深呼出一口气。
勉强成功了。
梦境的白光在一片片崩塌，许依知道，这是白蛇退场动画。
她等着，睁开眼，是旅馆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