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睁开眼，发现上铺带着毛刺的木质底板没有像往常一样迎接他起床时半死的灵魂。

    白漆天花板如此陌生，暖光灯温和不刺眼，身下的被褥云朵般柔软。□□被舒适感环绕，灵魂也就在空中漂浮。

    李肖向左转了个身，半张脸埋进枕头里，不管这里是梦还是现实，他都准备再次进入梦乡。

    “你醒啦？”

    一道饱含幽怨，语调平缓，暗藏锋芒，余韵悠长的人声从床边传来，李肖立刻又向右转，把脸埋进被子，紧闭双眼，果断回答：“不，我还睡着。”

    那道声音没管她回答了什么，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们寝室的四个人好像穿越了，目前所在位置应该是美国。”

    李肖满脸安详，不为所动。

    “我们在美国哥谭。”

    话音刚落，床上蹭的立起一个不明物体，李肖坐了起来，把蒙在脸上的被子扯下来，同坐在床边的朋友面面相觑。

    “啥？”李肖觉得自己的确没睡醒。

    “哥谭，有你平常念叨的蝙蝠侠的那个哥谭。”坐在他床边的，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的，神情莫名紧绷，他亲爱的室友鲁冰，好整以暇地再次重复。

    李肖愣在床上大半会儿，又僵直地倒了回去，冲着天花板上的灯直瞪瞪地看。

    鲁冰警觉地问：“你不会还要睡回去吧？”

    “不，”李肖语气复杂，“你无法想象在刚才的时间里我脑子里想了什么。”

    “让我捋一捋，”李肖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首先，在这所谓的穿越以前，我们都在寝室，对吗？”

    “对，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对穿越前的记忆都停留在寝室熄灯睡着之前。”鲁冰回答。

    “那我的记忆也跟你们一样。”李肖的手指下意识地开始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敲击，“我们在熄灯之前做了什么？”

    “我们站在空调底下，结拜为了异性姐妹。”鲁冰回答，“每个人干了100毫升百事可乐。”

    “百事可乐该为见证了我们的伟大友谊打钱。”李肖琢磨着说，“难怪我们四个会被打包一起发派异世界。百事可乐就是我们穿越的赞助商。”

    鲁冰：“乐，我为跟上你的脑回路感到耻辱。”

    “谬赞了，我的冰。”李肖邪魅一笑，“我爱我的幽默感。”

    鲁冰叹了口气：“说正经事，既然我们穿越到了你看的漫画……”

    “你可以称他们为DC作品，这东西比较复杂，载体不只有漫画一种。”李肖严谨提醒。

    “好的，DC作品。”鲁冰从善如流，“既然我们似乎穿越到了你看的这些作品中，那么我希望你能用你的知识储备解释一下我们穿越的原因。”

    “你竟然在穿越这种东西上面追求合理性？”李肖躺在床上抬起头，下巴销声匿迹，“古往今来的众多伟大作品里，穿越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猝死、掉进丢了井盖的下水道、被车撞死、吃饭噎死、我死了但有一个系统绑定了我、系统强迫我完成某些任务……”

    “停，就是这里。”鲁冰打断了李肖，从床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物件，“这东西告诉我们，要在这个世界合理干掉五个反派才可以回去。”

    “嘶，我第一眼看它还以为是一只丘比，而我们这帮苦逼高中生要去当魔法少女了。”李肖终于又从床上坐起来，他细细打量那个白色的毛球，伸出手指去戳毛球上两个黑豆一般的眼睛。两颗黑豆没有动静，但黑豆下面古怪地渗出水来，同时，这个简陋的毛绒玩具开始发出义乌风味的声音：“请您不要再戳我了，请您不要在戳我了，请您不要再戳我了。”

    “抱歉抱歉，”李肖敷衍的说着，收回了手指，“请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系统556，我是系统556，我是系统556。”毛绒玩具吱吱地说。

    “我们穿越是你导致的？我们为什么穿越？”李肖觉得这小东西很有趣，屈起手指弹了一下毛球上应该是额头的位置。

    “是的，是的，是的，我需要你们帮我干掉五个反派，我需要你们帮我干掉五个反派……”

    李肖把小毛球揪了起来，“你说什么话都要重复三遍吗？”

    “我需要你们帮我干掉五个反派，是的，是的，是的。”小毛球倔强地重复。

    “我知道你为什么被关到柜子里了，”李肖看了一眼鲁冰，“是不是某个人问了你一大堆问题，然后你回答的时候要重复三遍，于是那个人就嫌你烦把你丢柜子里了？”

    小毛球卡壳了一下，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机械音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是的，是的，是的！”

    “你讲话能不重复三遍吗？”

    “不能，不能，不能！”

    “唉。”李肖怜悯地放下小毛球，小毛球在床边摇摇欲坠，李肖和鲁冰都没有伸出援手，最后它不可避免地滚落在地上。

    李肖摇摇头：“我不认识这东西，漫画里没画，电影里也没播，小说里更是没有。”

    “还有，”李肖继续说道，“我猜你已经算无计策地问过了《穿越背后的巨大阴谋》《如何成为合格反派》《回家的诱惑》，需要我再问这个小毛球一遍吗？”

    “不，”鲁冰果断拒绝，随后解释道，“系统说这个世界反派的份额超过了这个世界所能承载的最大量，需要外界进行干预，才能保持世界的正常运行。”

    “它定义的反派是指有一定知名度、曾与一个以上的英雄为敌、在你所看过的漫画里登场过的角色。当我们杀死这个反派后，可以到他这里来确认是否达到标准。”

    “也就是说我们还得先杀了才能确定有没有杀对。”李肖啧啧几声，转头看向地上的小毛球，“有够黑的。”

    “当我们干掉的反派数量达标后，我们就可以回去，回到原来世界的时间点还是我们在寝室入睡的时间点。在这过程中身体产生的任何变化都不会带到原本世界，但是死亡无法逆转。”

    李肖沉默了一会，拖着在床上的半截身子，伸手把小毛球捞了回来：“要是我们死了你的任务还没完成，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不用担心我！不用担心我！我会找新的人哒，我会找新的人哒，我会找新的人哒！”

    李肖手一甩，小毛球又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很好的答案，下次不要再答了。”

    鲁冰用脚去拦滚动的毛球，把它赶回床边：“我已经测试过了，这个东西的情商和智商都有限，而且一旦问到为什么削减反派数量能够维系世界运行，他们系统又以什么样的规章制度为什么而服务这些本质性问题时，它都会出现理解偏差糊弄过去。”

    鲁冰紧锁着眉头继续说：“它说把我们拉过来的原因是人数刚好够，而且对它来说穿越成本似乎很低，我们高中生这种含金量不高的身份对他来说不重要，因为我们是它随机选中的消耗品。他说他不能透露这个世界的情报，需要我们自己探索。另外，“合理干掉反派”中对合理的要求是我们不能暴露我们来自于哪个世界世界，我们要以这个世界的合理身份，合理目的，合理方式杀死反派。一旦我们身份暴露就算任务失败，我们会被删除记忆后丢在这个世界……”

    “天呐！连这都问了，不愧是你，鲁B……”李肖莫名脱离了主题，开始海豹鼓掌。

    “停，”鲁冰光速伸手捂住了李肖的嘴，“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我的名字被用那首车牌歌的形式唱出来，说真的，这梗已经都被你玩烂了，为什么还来？”

    “好玩啊，”李肖眯起了眼睛，声音闷闷地从鲁冰的手掌下传来，“想当年，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只能想起鲁冰花，现如今也是跟上了时代的步伐……”

    鲁冰气笑了：“我还能再跟上时代的步伐一点，我会凌晨三点来到你的床边，让你起来重睡。”

    “不，”李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

    鲁冰松开了对李肖嘴巴的桎梏，李肖往他的眼前凑过去，手按在鲁冰坐的床沿旁边，声音轻轻的说：“其实你也不用紧张，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DC作品中设定的那样，那十恶不赦该死的反派是有不少的，魔法与外星人齐飞的状况也是有的，荒谬并且不符合逻辑的事情经常发生，我们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既然你如此靠谱，”李肖提高声音，语调上扬，“我感觉我摆个烂也没什么吧？”

    “不行，”鲁冰笑着回答，顺便把一个笔记本电脑递到李肖面前，“先把你知道的DC作品里的情报整理出来。”

    李肖摩拳擦掌地打开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浏览器的搜索界面，她敲了一下搜索框，一连串的搜索记录跳出来，全都是关于哥谭反派的。同时，电脑上已经有了一个命名为高考计划1.2的文件夹，不用想也知道文件夹里面是什么。

    李肖看看那个1.2的离谱后缀，又看看鲁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滴水不漏啊。”

    鲁冰摊了摊手，李肖新建文档，顺便打开鲁冰的文件夹，边回想自己知道的剧情和人物，边跟文件夹里的资料进行对照。

    “对了，”鲁冰装似不经意的提起，“既然已经到了美国了，你也该列份计划练练你的口语能力了。”

    “啊这……”李肖头也不抬，表面上在认真打字，实际上在逃避现实，“不用吧？这不是有你们在吗？”

    是的，在他们寝室的四个人中，鲁冰是中外混血，他的英语口语能力在家庭影响下没得说，另外两个英语成绩名列前茅不提也罢，而李肖可怜的英语水平，不止一次让英语老师血压升高，这种偏科的情况背刺英语老师的次数数不胜数。

    “你必须练练你的英语了，”鲁冰语重心长道，“距离高考还剩一年，如果你能在这边把你的英语提上去，回去准备高考的时候，时间就不会那么紧。”

    “我们都在异世界求生了，为什么还要惦记着高考？”李肖觉得鲁冰不可理喻，“难道我费尽心思刷你们的好感，不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可以让你们承担一切的社交活动吗？”

    “当然不是，封建的时代已经过去，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了。”鲁冰对李肖的歪理不为所动，“你必须提升你的英语，最起码口语得练起来。你放心，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丢下你的。”

    “哦，你不会忍心的，亲爱的。”李肖黏糊糊的说，“你不会放任我这块废物小点心在地上被别人啪叽一脚踩扁的，对吗？亲爱的？”

    “我当然会，这种时候还是多信任我一点吧，亲爱的。”鲁冰模仿他的语调回敬道。

    “天呐，我听不下去了。”房间里突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鲁冰和李肖同时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你们两个能别用这种肉麻的语调说话吗？特别是你，李肖，不要用你那种奇怪的说话习惯带偏鲁冰了。”

    “张鲤？”李肖蠕动过去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电话接通有一个多小时了，“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的路上！”电话里传来周婷有些失真的声音，而且夹杂着呼啸的风声。

    李肖神色微妙地看向鲁冰，鲁冰无奈地扶额，她解释道：“我们几个都挤在这张床上陆续醒来，但张鲤和周婷的情况跟我们有些不同，他们两个的变成了他们各自的oc(Original Character)的模样。”

    “所以他们现在在外面是因为？”李肖已经猜到了一些，但还是问道。

    “周婷在醒来之后发现这个房间跟他设定的一模一样，于是他检查了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然后他就发现不只是外貌跟自己的oc相同了，他的职业和存款也跟他的oc相同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拥有了一整套高配置的摄影装备。”

    这下李肖完全明白了。周婷给自己oc设定的东西，有极大一部分衍射了自己对未来的计划，包括成为伟大的程序员，年薪百万，秀发依旧，在事业有成手头充裕之后拥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爱好，比如摄影。

    然而，对理想人生的强迫症也无法抑制周婷对于摄影的狂热，这一点表现在练出来的手机就能出大片的能力和对摄影产品迭代的持续关注。她甚至做了调研，比如出于情怀要买哪些老的款式，出于实用哪些便于携带又有较高的图像质量，出于专业摄影要求要买哪些高素质的镜头。

    之前鲁冰在周婷生日的时候决定帮他的oc约一张稿作为生日礼物，同oc设定一起发给鲁冰的还有几张相机的图片，以及对相机结构要画严谨的要求。

    连同摄影设备的清单一起，周婷还有一份准备用一生执行的旅游计划，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者还在加长。周婷一直念叨着等她经济独立就开始实施。

    “所以她现在这是热血上头，快乐的带着她的相机去拍照了？”虽然是问句，但李肖的语气却是十分肯定，“那么张鲤？”

    “她有了一辆摩托车。”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一会，随后无声地笑了，李肖做着口型：“然后你就在环境还陌生的地方让他们出去了，你这是溺爱。”

    “不完全是，”鲁冰把手机推远，同样做着口型说，“这是分工合作，网上的信息不够，我们也需要有人出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现实状况。”

    “你不担心他们遇见危险？”李肖瞟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声音依旧很轻，“现在是11点34分，夜晚的哥谭可不算安全，你就算没有看过DC相关的作品，也该在信息不够的网络上了解过这一点了。”

    “她们说打算切身体会一下这个世界特有的事物。”鲁冰慢悠悠地说。“他们去找蝙蝠侠了。”

    “哦，那没事了。”李肖赞同地点了点头，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你说她们去找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