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婶子背着背篓往山上爬。
山寨自给自足,大家很少出去,不过今日是许婶子大儿媳妇的生日,儿子心粗,只想着做几道好菜庆祝。
许婶子可不同意,儿媳妇小花人长得漂亮还能干,生日一定要过得好些。
她把家里最肥的一只大公鸡抓起来下山到镇上的集市卖了,拿着钱去买了支精美的钗子。
回去路上想着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许婶子忍不住哼着歌。
山上树林茂密,郁郁葱葱,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能走的通畅。
许婶子坐在大石头上休息,只见远处地上一个黑影,像是个趴倒的人。
她眼神不好,忙跑过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真是个晕倒的女孩,还有呼吸,只不过浑身是擦伤和泥泞,衣裳也磨损严重。
许婶子不能放任她不管,可若是她先回山寨找人,又怕这样乱世,一个女人大咧咧躺倒在地会出事。
心善的老妇人费劲的把人背在自己身上,背一会歇一会的把人弄上了山。
说来也是女孩好运气,幸好许婶子干惯了农活,力气蛮大,也幸好她身子轻,许婶子背的动。
山寨四周都围了围墙,建了哨楼,许婶子进了山寨,守卫兵一排查就看见了她背上的女人。
没过一会儿,寨子里的人就都知道许婶子捡了个小娘子回山寨。
许婶子将人通报上去就带回了自己家,喊了儿媳和女儿过来给女孩擦洗。
许婶子的女儿陈瑶轻轻的把人身上的衣物剪开来,露出了一身白皙嫩滑的皮肤,白的晃人眼。
一屋子三个女人似乎都被惊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
陈瑶趁着自己娘不注意在这美人细腰上揩了一把,肤如凝脂,细嫩的住不了手。
等擦干净女人的脸,许婶子啧啧出声,喃喃低语:
“我这是救了个天仙回来……”
美人紧闭着眼,身上隐隐发烫,杏脸桃腮,螓首蛾眉,唇不点而红。
小花看她面颊绯红,察觉到不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果然发了热,连忙找来干净的被褥将人裹起来。
看着深色的粗布被子盖在肤白唇红的女孩身上,小花不知怎的觉得不适配。
这样的姑娘,合该周身锦衣绣袄,绫罗绸缎的。
周芙做了噩梦,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
父亲堂堂雍王被判谋逆,就地射杀,全家老小无一幸免,母亲一把火烧了王府,一头撞在柱子上,倒在庭院里。
奶娘慌忙给她换上麻布衣裳,将她推向巷口的马车,周芙哭着闹着让大家和她一起走,可就连十岁的弟弟都不能陪她。
周芙被塞进马车里,一路上连哭都不敢出声。
她一直逃到京郊的庄子里,受过父亲帮助的一家人给她拟了假的户籍,又将她送向远方逃亡……
周芙惊醒时已是晚上了,她浑身酸痛,稍微一动就疼,她艰难的转动脑袋,观察四周。
看着简朴的农家屋室,周芙知道,自己被救了,但长达几月的逃亡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正当此时,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身着粗布衣裳的农家妇人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米汤。
许婶子见她醒了,连忙放下碗走到她身边
“小姑娘,快快好好躺着休息,别乱动。”
她说完,帮周芙理了理被角。
看着周芙警惕的样子,许婶子安抚的拍拍她:
“你晕倒在山上,是我救了你。”
“你现在在虎背山,这里是山寨,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们虽然被人叫土匪,但从来不干恶事,你现在身上有伤,要好好修养。”
周芙一听见山寨二字,瞬间紧张起来,脑中立刻浮现出一群壮的似熊一般的匪徒们,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的立在她面前。
女孩慌张的眼睛乱眨,天知道她在路上见了多少被山匪洗劫一空的村庄。
更何况她晕倒前正被两个彪形大汉追围。
看清女孩的戒备,许婶子仍温和的笑着,把桌上的碗端起,轻轻的搅了搅,让其快点散热。
“我姓许,你可以叫我一声许婶子。”
周芙想开口说话,嗓子却沙哑的发不出声音,只有气声。
察觉到此,许婶子忙道:
“别出声,你先前发了高热,现在正是浑身燥热缺水,我喂你喝了这碗热米汤再说啊。”
周芙本有所戒备,又觉得自己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算这妇人想对自己做什么她也毫无办法,温顺的慢慢喝下了。
许婶子边舀起米汤喂给周芙边道:
“你来我们山寨自然是要通报上去,上面说了会好好安置,这两天你就在我家住着。”
其实山寨的大当家出去办公事了,没个几月半年不会回来,寨子里的事由资历最老的霍家老太太做主。
但是当然,这些暂时不能和周芙说。
周芙听着她说,眼睫低垂,心里感激。
霍老太太来的时候周芙正在睡觉,一连几个月都缺食少睡的她一闭上眼就睡的沉稳。
许婶子扶着霍老太太去看周芙,老人家拄着拐杖,但眼睛却清明,只来回在周芙脸上扫了几遍就点点头示意出去。
“蒋姨,你说这人该怎么办?”
霍老太太道:“这姑娘的伤情如何?”
许婶子把周芙的情况一一讲过,又将从捡到人到现在发生到事也都描述了一遍。
老太太思量了一会,大刀阔斧的扬了扬手,道:
“过两天她伤好的差不多了,就送到我家去,这人以后就在我家,不过添双筷子的事。”
山寨里当家管事的是他的孙子霍峥,如今孙子出门办事,霍家自然也要挑起担子。
这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乱世之中谁活的都不容易,女人更是艰难,老太太当机立断留下她,也叫陈家人不必担心。
“蒋姨,你家还有空屋子吗?方不方便?”许婶子扶着老太太出屋。
霍老太太大手一挥:“有什么方不方便的,霍峥那小子出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先让这小姑娘住他屋去。”
许婶子放下心,等到寨子里的儿郎们回来了,再给周芙加盖一间房子也不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周芙在陈家已住了四五日,许婶子心善,一直妥帖照顾,周芙的伤逐渐好了起来。
寨子里的人也与周芙想的很不一样。
门口经过的多是憨厚老实的农妇,至于那凶神恶煞的壮汉倒是一个也没看见。
“小芙?来!吃饭了。”
许婶子的大儿媳妇王小花来叫她吃午饭。
小花一头妇人发髻,簪着简单的木质发钗,闲聊时她讲起这丈夫所送的定情信物,满面春光。
许婶子的丈夫已故,家里除了她还有两子一女,长子陈文已经婚配,一大家子也算得和睦。
周芙知道这一家人都是好人,却也不好意思一直住下去,可离了这里又不知道能往哪里去……
陈瑶见她一直不动筷子,给周芙盛了碗汤,推到她面前,笑着道:
“没胃口?喝碗青菜汤开开胃,我娘做的其他菜一般,可煮点汤汤水水还不错。”
周芙笑弯了眼,端起了碗喝了几口。
最小的陈武也笑起来,说是最小,却也和周芙同岁,只生日小些。
周芙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饭,和大家一起收拾碗筷。
她何尝做过这样的家务活呢?白皙的一双手连点茧子都没有,可现在却不得不适应起来。
她跟着进了厨房,挽起袖子想刷刷碗筷,小花见了,忙过来拦她。
“不用不用,哪用得上你呢!快快,回去好好休息。”边说边把周芙往外推。
周芙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帮忙,纤若无骨的十指握着抹布一点点擦拭,慢条斯理的,白嫩的指尖被凉水冻得通红。
小花看着她,心疼周芙满手未好全的伤口和青紫又碰凉水,开口道。
“小芙,你去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柜子里吧,这里也没多少了,我一个人一会就能干完。”
周芙笑着点头,把手上的洗完了才去捧起碗筷放进柜橱里。
陈家放碗筷的柜橱放在餐桌一旁,并不在厨房里,周芙慢慢的放好,生怕打碎了一个碗。
这时,隔着门却传来了一句。
“是小花吗?“
周芙忙应声:“不是的,婶子,是我,周芙”。
许婶子唤她进来,一进门就招呼着周芙往炕上坐,三言两语间就把霍老太太安置周芙去她家住的事说了个明白,临了还拍拍她的手道。
“你放心,霍老太太与婶子交情深,她家里除她外还有她的两个孙子……”
周芙在一旁默默听着,据许阿婆所说,这户人家的品行极好,山寨初建就是蒋老太太的大孙子霍峥提出的。
小孙子霍峪才十几岁,比周芙小上不少,是个半大小子,另外还有个曾孙,今年三岁,大孙子霍峥是山寨的领头人。
正在周芙担忧霍家有一个成年男人时,许婶子说:
“不过你不用担心,霍峥前几日带着寨子里的男人们出去做活,此次一去没有个几月半年是回不来的,往年也有这样的事,这样你可放心了?”
许婶子和蔼的注视着周芙。
周芙心里还有顾虑,可是大家的一片好心她又不愿辜负,少女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轻轻颤抖着,透露着主人的忧思。
“霍峥霍峪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和阿文阿武也算从小邻居,霍老太太是我的长辈,我从小最爱在她身边晃悠,她在寨子里的话语权举足轻重,若是你在他们家定然是不会受欺负的。”
许婶子将女孩的鬓发挽在耳后,长辈般的关心不曾作假:
“我知道你是担心日后霍峥回来的事。”
“婶子劝你,他未回来的这几个月先在霍家住着,安稳之后,找点活计赚点钱,以后就在寨子里自立门户。”
说完这话,许婶子就不再继续讲下去,她让周芙自己做打算,赶她回屋了。
许婶子是好人,陈家也是好人,这霍家应该也是好人,只自己是个蛀虫罢了,她是脸皮厚又不知好歹的吧?
如今死皮赖脸的住在救了自己的恩人家里,一点大家闺秀清高的品节都没有了,往后又要如同蛀虫般的前往下一个寄主。
哪里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连现在的恩情都没还完就又欠下了大债,她又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霍家呢?
周芙感觉一团棉花堵在心头,想宣泄出来却又顾及着一切,憋的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心里委屈,自己曾经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名门贵女,逃亡的日子里却把自己活得像个苟且偷生的老鼠。
现在又成了别人骨头上的蛆虫。
周芙狠狠咬着嘴唇,把红润娇嫩的唇瓣咬的发白,甚至出现了血丝。
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