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上火车,下了火车坐面包车。
一路颠簸,直到面包车停在开不进的窄小土路上,这漫长的行程才终于停了下来。
司机师傅热情的将楚连青的行礼搬下来,用带着方言版的普通话大声说:
“楚老丝,泥在这儿等人来把你接到哈。”
楚连青连连道谢,“好的,谢谢您了。”
司机师傅摆手憨厚一笑,“谢啥子,你来着儿教书是我们要谢谢你嘞。”
楚连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对着司机师傅不好意思一笑。
司机师傅上车后调转车头,临走前又冲着楚连青强调了一句:
“天快黑了,莫要乱走迷路了,一会老马就来接你了。”
面包车开走后,楚连青深吸了两口清新的空气,在原地来回跺了跺有些麻木的腿脚。
连续赶了两天两夜,此刻才终于踩在实地上。
抬眼望去,前面一条小路静静的通往大山,直到被山掩住,郁郁葱葱的植物肆意生长,仿佛路都是它们不情不愿让出来的。远方是连绵不断地群山,尽头与天连在一起。
对于从小在沿海长大的楚连青来说,这里仿佛是绿色的大海,随着风掀起一片片绿色的波浪。
无边,自由。
他对藏在山中的村子充满了世外桃源一般的想象。
“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一辆红色的三轮车朝他摇摇晃晃的开过来。
开车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头发很短,小麦色的皮肤,五官笔挺,满脸严肃,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车在他旁边停下来,年轻人看着有些凶,上下打量了一下,沉声朝楚连青确认道:“楚连青?”
这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感觉被锁定般的压力。
楚连青赶紧回答,“是我。”想起刚才司机师傅提起的,于是反问道,“你是老马?”
年轻人下车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长腿一迈走到他旁边,撇了他一眼没说话,动作利落的一手一个,将两个行李拎到车上,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显出漂亮的线条。
然后下巴朝车厢里一扬,示意他快点上车。
楚连青一开始是扶着车厢前的栏杆站着的,但三轮车开的霹雳乓啷乱巅,震的他扶着栏杆的手都发麻。他看了看车上满是土渣的破旧小凳子,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坐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上。
夜色开始弥漫上来,山中的清冷也慢慢浸透楚连青的短袖,他想打开行李箱拿一件外套穿上,但是又想着要是快到了就再坚持一会。
三轮车打开了前面的照明灯,一直照亮车前前方路的四五米处。
楚连青朝着年轻人的后脑勺大声问道:“请问还有多长时间到?”
他的声音淹没在“突突突”的车声中,他又加大声音,“请问还有多长时间到?”
前面的人依旧没有听到。
他无奈重新站起来,伸出手去触碰前面的人,正好摸到人家的头发。
手心仿佛被短且硬的头发扎了一下。
年轻人被惊吓到了一般猛的一回头,车头在他手中拐了两拐,停了下来。
年轻人皱着眉头问他:“你做什么?”
楚连青不好意思的一笑,“不好意思,我想问还有多久能到?”
年轻人了然道:“要上厕所?”接着往路边的草丛里一指,“你先随便找地方将就一下吧。”
“不是不是。”楚连青连连摆手,他一路都没怎么喝水,并没什么存量。
“我是想问还有多久到,要不要拿一件衣服穿。”
“快了,别麻烦了。”年轻人自己身上也穿着短袖,觉得这温度并不需要再添衣服,省得费事的打开行李箱拿出来衣服,再合上行李箱的时间。
于是他重新启动三轮车,以更加颠簸的车速开了起来。
楚连青迎着冷风,缩了缩脖子。
好吧,就是有点凉,也不算怎么冷。
车子开到小路的尽头,往左边山脚一转,豁然开朗,视野开阔开来。一个村子就静静的坐落在这里面,经过的一家家房子里都亮起了灯。
车开到村子偏里面的地方,终于停到了一个宽敞的房子前。
楚连青从车上爬下来,仔细辨认门口柱子上的字。
“迎,春,小,学。”
这就是他即将要支教的学校了。
年轻人虽然一脸不耐烦,但动作麻利的又将行李从车上一手一个拎下来。
楚连青连忙道谢。
年轻人一点头,冲着房子里面大喊一声,“老马,人接来了,我走了。”
“等等,等等。”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形敦实健硕,他边跑边说,“林野,你先别走,你婶子来叫我两回了,我再不回去就完了。”
老马跑到楚连青身边,咧嘴笑的高兴,紧紧握住他的手,“楚老师辛苦了,可把你盼来了,住的地方我已经给你打扫完了,你今天先住下,有什么缺的东西和不习惯的地方跟我说,或者跟林野说。”
“我家里的牛要生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今天让林野先招呼你啊。”
说着松开手,大手拍上了林野的肩膀,林野不防身体往前一偏,又马上稳住。
老马边快步往家走,边回头冲林野叮嘱道:“林野,你一定要把楚老师招待好,别总给我臭着张脸!”
又冲楚连青喊道:“楚老师,明天见啊!”
楚连青有礼貌的微笑,目送老马跑远。
他转过头和林野面对面看着对方,林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认命的拖起两个行李箱。
行李箱很重,楚连青带了很多东西过来,他空着手哪能都让林野拿,连忙上前去拿另一个,“辛苦你了,我来拿一个。”
林野本想自己直接拖进去,看到楚连青已经伸过来的手,不着痕迹的试了试重量,将轻的那个留给了他。
楚连青住的地方是学校旁边的宿舍,黑暗中看不太清,只能看到模糊的斑驳外墙,应该是砖搭建的,一排有三个房间,其他两个房间黑着,看着不像住人的样子。
老马刚才给他收拾出来的那间房正开着灯,推开门,里面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个椅子。水壶、脸盆也贴心的备好了,甚至桌子上用罐头瓶子装了一束野花。
林野将他送到地方,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楚连青摇了摇头,直觉这个人似乎不太欢迎自己,但他也不在意,将行李箱打开先找出来一件薄外套穿上。
路途带来的疲惫让他根本不想现在整理行李,他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放空。
两只小飞虫围着灯泡不停地飞来飞去,仿佛是进入了固定的轨道,不知疲倦,没有目的。
他不一样,他从原本的轨道,偏离到了这里。
他也一样,没有目的,满身疲倦。
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
饿了。
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上饭,伸手揉了揉胃不想动。
算了,饿一晚上也行。
过了不知多久,房间门被象征性的敲了一下,紧接着就被直接推开。
有礼貌,但不多。
林野端着一碗面进来,轻轻放到了桌子上。
楚连青赶紧坐起来,他看着桌子上的碗,闻到了里面热气腾腾的面条散发出来的香味。
林野压低的眉眼看着他,声音不带什么关心人的温度,“你吃了再睡,院子里有水龙头,你可以用那个水洗脸,厕所在房子后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楚连青在他转身出去之前,赶紧说:“谢谢你。”
林野动作一顿,代表他听到了。
这个人真是个酷哥。
无暇多想,楚连青马上沉浸到面条的美味中了,简简单单的一碗清汤面条,里面还有一个煎蛋,上撒了几颗绿油油的葱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显得格外诱惑人,满身的疲惫得到了极大慰藉。
连汤带面吃的干干净净之后,楚连青满足的发出一声感慨。
“太棒了!”
然后他从行李箱找出洗漱用品,去院子里接水洗漱。
院子的左边位置有一个水龙头,这里应该用的是地下水。他将水盆放在水龙头下的架子上,拧开水龙头,微凉的水哗啦啦的流出来,他从头到脸洗了一遍,总算将这两天蒙了满头满脸的灰尘洗掉了。
用水冲了冲脚,等到头发半干之后,楚连青终于躺到了床上。
关了灯之后,屋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温柔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消除了夜色的沉闷,透出朦胧之美。
恍惚有种不真实之感,短短两天时间,他从潮湿的沿海城市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山里,置身陌生的环境中竟然让他觉得放松,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蛙叫。
本来以为在陌生的地方会睡不安稳,没想到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他从凉爽的森林突然陷入了干旱的沙漠,被烈日炙烤的口干舌燥,突然脚下一硌,他从沙子中挖出一个神灯。
他双手捧着神灯,虔诚的许愿:亲爱的神灯大人,能给我一杯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