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青从厕所出来后深吸一口气，面色更加苍白。
这里的厕所让他有些震惊，从小都是用马桶的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旱厕，缓缓平复下内心，他抬头看到林野还没走，靠在门前看着他走近。
楚连青站在他面前，两人相对，他奇怪的问：“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林野没回答，反问道：“你不想说什么吗？”
之前来的支教大学生们在见到这里的厕所后，无不抱怨嫌弃的大叫，更有夸张的出来直接吐了，然后连夜跑路。楚连青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很好的孩子，第一次在这里上厕所，没有反应倒显得奇怪。
嗯？
楚连青抓了抓头，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的，他想要我说什么？
他试探的说：“谢谢？”
林野觉得他眼里有种清澈的愚蠢，他用舌头顶了一下右边腮，“吃了感冒药容易困，你先进屋再睡一会吧。” 说罢转身就想走，却又被叫住。
“等一下。”楚连青快步走进屋里将桌子上没吃的红薯想拿给林野，一转身，林野已经跟进来站在他身后了。
他把红薯递过去，“这个我吃不下了。”他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林野，希望林野把话接下去，毕竟把别人给自己的东西再还回去，不太礼貌。
林野看着白皙修长的手指都握不住的红薯，又抬眼看着楚连青。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楚连青几不可见的抿了抿嘴角，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将手里的地瓜收了回来。
“啊，我也可以留着中午当午饭吃。”
林野将红薯拿了过去，他的手比他的要大一些，也粗糙的多，温热有力，是经常干活的手。
“不想吃就不吃。”
等林野走后，楚连青郁闷的回屋躺倒床上，还没等想什么事情很快就睡过去了，感冒药的后劲是真大。
再醒来的时候又是被人叫醒的，他睁眼一看，又是林野，气的他又闭上眼睛。
“哎……”
林野的话被他闭眼的动作憋了回去，他一把将楚连青的被子掀了开，然后被被子底下光着的两条白大腿晃了眼睛。
“你……”话又憋了回去。
“你干什么！”
楚连青一下子坐起来，将被子又拽了回来，他带着刚睡醒后的起床气，“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啊。”
他刚才睡觉的时候觉得很热，就将裤子脱了，谁知道这个林野竟然还上门来掀被子。
林野莫名有点心虚，“我……谁知道你睡觉不穿裤子啊。”
“跟穿不穿裤子有什么关系，你掀我被子干什么？”
“中午了，我叫你吃饭，不吃饭你想饿死么？”
“那你可以敲门叫我。”
“我叫了，你醒了吗？”
“……”
“算了，不跟你计较。”
楚连青觉得自己好像说不过他，但是饭不能不吃，拿起裤子开始往身上穿。
“哼。”林野心里带着不爽转身走到门外等他，还顺手将门给他带上。
他好心来叫人吃饭，人家醒了看到他还把眼睛闭上，他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看着软软呼呼的，还有起床气。
林野伸手拂开一只围过来的蚊子，说服自己，反正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将就吧。
将楚连青领到家里吃饭，林奶奶看到乖乖白白的楚连青，喜欢的脸上皱纹都加深了两条。
“小楚老师，你尝尝这个腊肉，是我自己熏的，大家都说我的做腊肉的手艺最好，村里人都爱吃我熏的。”
楚连青乖巧的端着冒尖的碗，“谢谢奶奶，您叫我小楚就行。”他夹起和辣椒一起炒的泛着油光的腊肉放进嘴里，在林奶奶期待的目光中，重重点头，“奶奶的手艺真好，很好吃。”
林奶奶更开心了，“你喜欢就天天来吃，你那个宿舍做饭不方便，以后就到奶奶这里来吃，林野也能给你做饭，他手艺也好。”
她的目光看向埋头吃的林野，语气中的喜爱徒然降了个度，“野子，你听到没，以后小青的一天三顿饭你带着一起吃。”
林野嘴里的饭刚好咽下去，“小青？我还法海呢。”
眼看着林奶奶的巴掌要落到胳膊上，林野赶紧说：“知道了，知道了。”
楚连青没有推辞，他也没别的办法解决吃饭问题，他来当老师好像就是包吃包住的。而且碗里的饭真的很好吃，林奶奶也很好。
他开心的埋头干饭。
林奶奶看他吃饭也开心。
饭桌上只有林野不开心。
饭后林奶奶又拿来体温计给楚连青试了体温，她的眼睛看不清温度计的小数字，将体温计递给林野、
“野子，野子，你看看小青还烧不烧。”
楚连青伸手，“奶奶我来看吧。”
林野的手却比他更快的接过去体温计，嘴上说：“他都能吃一碗饭，肯定没事了。”眼睛还是仔细的去看了下温度。
36.7度。
很正常。
“不烧了。”
“好，不烧了就好。”林奶奶又回屋装了一袋柑橘，“小青，这是我们自己中的橘子，特别好吃，你拿回去吃啊。”
楚连青没有推辞，开心的说：“谢谢奶奶。”
奶奶笑着说：“多好的孩子，真有礼貌，林野要有你一半乖就好了。”
林野无语，但不敢说，只能自己剥了一个橘子塞嘴里一大半，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嘴里爆炸。
奶奶将袋子塞到林野手里，“野子，你给小青送回去。”
“这么近，他自己又不是找不到……”
林奶奶翻了他一眼，“让你送你就送。”
楚连青和林野一起走着，他突然开口说：“谢谢你。”
林野这个人虽然看着脾气硬，说话也不友好，但他这两天一直在帮助自己，将他接过来，给他做面、带早餐和感冒药，带他来吃午饭，以后的饭也都要麻烦他。
这里的静谧和自由，目前一切都让他觉得轻松，精神无比放松，他想和林野好好相处，他也喜欢林奶奶和她做的辣椒炒腊肉。
林野没有回应他的话，脸上没有表情，过了一会他突然说：“你玩两天就赶紧回去吧。”
为什么？
楚连青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他习惯带着浅笑的脸没有了表情，温和的眼神也变得开始锐利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来支教的，至少要在这里待一年。”
“呵，支教只是你们这些大学生来玩的借口，新鲜感一过，跑的比兔子都快，我没那闲工夫天天伺候你。”
楚连青脚步停下来。
“你如果觉得我麻烦，大可以拒绝，不是少了你地球就停转了。”
“你的看法和评价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楚连青加重语气，强调似的，一字一句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来干涉我的选择。”
他的愤怒反应出乎林野的意料，看着软和，脾气怪大的。
林野也没好气的说：“爱走不走，谁稀得管你。”
然后将手里的橘子粗鲁的塞到楚连青怀里，转身大步就走了。
楚连青用力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将刚才对林野的好感一起踢了出去。
做个屁的朋友。
他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归置好，换上自己用惯的床单被罩，将带来的书本整齐摆到桌子上，花了两个小时才将宿舍整理完毕、
这个空间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痕迹，以后随着时间增加会添加更多只属于他的痕迹。
下午的时候，老马过来上课，楚连青没有事情就过去想看看他是怎么上课的。
教室的老旧的门窗大敞着，前面挂了一块老式的黑色黑板，经过多年的摩擦已经泛白，黑板摆放了一张木质课桌作为讲桌，似乎和他屋里的桌子一样。
教室里面并排摆放了八张课桌，课桌也是和讲桌一样的桌子，看得出来都带着很深的年代感，有的桌面已经不平整，每张桌子有两把木质椅子。
教室里面只坐了八个孩子，这些孩子看起来并不在同一年龄段，最大的似乎有十三四岁，小的孩子有八九岁。他们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上着同样进度的课程。
老马朝其中一个女生问：
“姜丽，你知道你同桌王立强为啥没来不？”
姜丽的声音小小的，她回答道：“老师，他去山里割草去了。”
老马也不生气，习以为常般，“不像话，不来也不请假。”
“还有谁没来？”
一个男生大声道：“马老师，李桂红没来。”
“你知道她怎么回事不？”
“她妈妈又发疯了，哈哈哈。”响起一阵哄笑。
老马敲了敲桌子，严肃道：“笑什么笑？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不能嘲笑同学，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这节课该上什么了？”
坐在第一排的姜丽小声说：“上次课上的语文，这次该上数学了。”
“啊，对，数学，这节课上数学课，把课本拿出来。”
八个学生凑出了两本课本，老马看了之后又瞪眼睛想发火，“你们的课本呢？”
“忘带了。”
“丢了。”
“你们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一个豁牙的调皮孩子说：“丢不了，我认路。”
“哈哈哈哈。”
“马小跳，你再笑信不信我抽你！”
老马开始骂自己的孙子，他不经意转头看到窗外楚连青的身影。
“你们先看书，我出去一下。”
老马出来教室叫楚连青，“小楚老师怎么过来了，你好点了吗？”
楚连青笑了笑，“好多了，就是小感冒，没事过来看看。”
“嘿嘿，小楚老师别看孩子们有点调皮，但都是好孩子。”
“嗯，我知道，一共只有这几个学生吗？”
老马叹了口气，回头朝教室看了一眼，孩子们正趴在窗户边往外好奇的看他们。
“唉，再大点的孩子基本都跟父母出去打工了，现在本来一共应该有十二个学生，有几个家里有特殊情况没过来。”
楚连青有些震惊，十几岁本该在学校里读书的年纪，却早早就出去打工，在他的认知里，九年义务教育早已普及，读书上学是很基本的事情，孩子们应该在学校里享受校园生活，学习知识树立价值观。
楚连青又问：“他们为什么不读书？”
“父母出去打工将孩子和老人留守家里，从观念里就不重视教育，他们认为读书不如出去打工赚钱，早点娶媳妇或者嫁人才是要紧事。”
楚连青下意识想反驳这是不对的，但却一下子不知跟谁说起。老马只是转述这里的人的想法，根深蒂固的观念也并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
教育具有滞后性，它的价值不能马上被看到，但它塑造每个人的品格、观念、思想，会影响人一辈子。教育之路的可贵之处是，无论是出身平凡或者高贵的人，它都为之提供一个公平的出口。
楚连青不再耽误老马上课，边思考边往宿舍走，他听到身后教室里孩子们的七嘴八舌的声音。
“马老师，那个人是新来的老师吗？”
“新老师长的怪好看的嘞。”
“他什么时候给我们上课，他会唱歌给我们上音乐课吗？”
老马开始敲桌子，“别吵了，开始上课了。”
楚连青回到宿舍将带来的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课本都找出来，分门别类的放好。
然后拿出本子一本一本的开始写了起来，他要将每门课程的知识点都列出来，系统的给孩子们上课。
桌子上的时钟转了两圈之后，突然“扣扣扣”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还没等他话音落下，门已经被推开了。
是中午刚不欢而散、说着“谁稀得管你”的林野。
楚连青看着他没说话，两人之间弥漫着些微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