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太阳到底是什么啊?”
尼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黑褐色石块上,它被放在生锈的残缺易拉罐里,燃起约有八厘米赤红色的火焰,照亮了无风的地下洞穴。
海利德默不作声的拉开排风扇,嘈杂的扇叶声卷走了混入空气的有毒气体,他不想尼克每天盯着这个有毒的“太阳”,但是在这片贫瘠破败的土地下,他们甚至没有能力使用电灯。
爸爸?”尼克再次问他,“地上长什么样子,为什么我不能上去看太阳呢?”
“它是不是悬在我们的头顶,会发出明亮的黄色的光?”
*
“爸爸!我看到太阳了,它好美......”
海利德突然从梦中惊醒,探测器挂在墙上,显示外面已经天亮,他迅速起身收拾着装备,水、肉干、压缩饼干、砍刀、交易用的物件,以及他父亲留给他的一把猎枪和六发子弹。
距离尼克离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海利德不敢想象一个16岁的孩子该如何在地上这么危险的环境中生存。
只是为了看一看太阳,不值得的,尼克。
海利德走向狭窄的洞口,把背包先塞进去,然后钻进洞里,推着包在黑暗中前进,空间突然开阔,他摸索着找到了爬梯,顺着破旧的梯子爬了上去。
他转开金属大门,昏暗的光线打在幽邃的眼睛上,紧接着就是疯狂的飞沙裹挟着碎石,他戴上面罩,走进了所谓的未来。
破败与可怕,海利德自出生以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飞沙漫天,危机丛生,旧世纪的城市早已淹没在沙海,湮灭于尘埃。
荒原里的怪物比人还要饥饿,他的右手臂和父亲就是被沙虫啃食尽的,好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机械,他曾经在废弃垃圾站里找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义肢手臂,比□□好用许多,但他还是希望尼克可以做一个完整的人,所以一直反对他使用义肢。
四周逐渐变亮,但太阳却没有出现,海利德一直朝着东方走,视线尽头是一条黑线,它其实是很多道墙围的,为了保护里面的人类免受灾难,太阳就在城墙后面。
可惜荒原的人,没人走到过那里。凛冽的风拍打在他身上,但父亲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艰难缓慢的移动。
其实他背包里还装着一个兽皮袋,用来装尸体的,如果尼克死了,至少可以尸体完整带回去,而不是被怪物分食。
他的妻子在拥挤肮脏的地下洞穴生下尼克就难产死了,没有母乳,16岁的孩子从小发育不良,显得弱小虚弱,却在父亲的锻炼下蕴含无尽的力量。
海利德突然停止了回忆,在他前面的不远处出现一个低矮的石头房,在屋顶上固定着太阳能集电板,其中连接的加厚电线延伸进石头缝隙中。
从未向东探索的海利德意识到这里生活着别人,他右手停留在后腰的刀柄上。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尼克,他真的想将这个集电板带回家,让尼克用上电灯,而不是有毒的火石。
思考一番,他擦拭面罩的护目镜,走向石屋,朝着里面喊道:“有人吗,我没有恶意,只是在寻找我的儿子。”
话虽如此,海利德的右手始终做着时刻抽刀的准备。
在他的脚下传出沉闷的物件摔碎的声音,然后他听见了人类掠过泥土,不断向上攀爬的声音——他的听力自幼就很出色。
“只有你一个人吗?”
尽管隔着土地和石墙,海利德依旧听出说话的是个男人,而且只有一个人。
“对,我来找我的儿子。”
“......”男人没有说话。
“你有在地上见过一个一米五左右的男孩吗?他没有任何义肢。”海利德担心对方听不见,大声的问他。
依旧是沉默,他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而自己的背后,又刮起了风沙,隐约出现了沙暴的迹象。
漫天飞沙裹挟着怪异的金属颗粒物,吹刮在面罩上,发出不间断的撞击声。
海利德向后方看去,沙暴在地平线上一点一点蚕食着天地间,笼罩着整片土地,逐渐向这座石屋逼近,突然他的目光凝聚在沙暴里蠕动的阴影,怪物要来了...
“该死,沙茧蛇!!!你到底引来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现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海利德的手心开始冒汗,渺小的人类对上这种怪物只有死亡的份。
流沙禁区的蛇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尼克现在怎么样了,无数问题涌现心头,他有手扣着石头的缝隙,向里面的人求助:“把这石墙移开,让我进去,请帮帮我!”
也正是这时,海利德看到了他的双眸——不知什么时候在这里偷窥观察他。
透过空隙的光线夹杂这暗淡的光芒,交错在男人脸上,尤其是那双深蓝眼眸,比尼克的瞳色还要深。
面前的石墙突然被人摘下一块石头,但建筑并未倒塌,“原来是砌上去的,”海利德后退一步,听见男人对他说“从后面进来”。
他立刻绕到后面发现了沙下的入口,打开,然后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视线迅速变暗,无数沙土扑在面罩上,他奋力向前爬,在约莫两米的距离摸到了爬梯。
海利德抬起头喘息,看向还在地上的好心人,下一秒却被人踹下去,幸亏自己手疾,迅速顺着爬梯向地下滑去。
落在坚实的土地上总能让他们安心。
好心人没有理会远来的客人,抱着自己宝贵的集电板姗姗来迟。
“现在太阳能匮乏的可怜,你竟然还在用。”
海利德抱臂靠在墙边,四处打量地下的空间,仍不忘说着酸酸的话。
“我是海利德,你呢?”
“阿诺尔”,他头也不回的擦拭集电板,将它放进铁箱里,“你说,你来寻找你的儿子?”
“没错。”
阿诺尔冷笑一声,又点燃了一个火石,故作嫌弃的打开排风扇。
在海利德震惊他还有这种稀罕玩意之余,阿诺尔漫不经心的观察他,“你儿子多大了?”
“16岁”
“你确定16岁的孩子能在地上存活?”
父亲沉默了,“或许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然为什么把兽皮袋挂在包上。”他戏谑的说。
兽皮袋象征着默认的死亡,尸首也只是一件遗物,对于他们都不重要,他们只是想要生或死的结果,仅此而已。
“我只想把尼克带回家,或者看看太阳。”
海利德摘下面罩,露出宁静的双目,他的眼瞳好似深沉的海洋——尽管大海早已消失——涵盖着任何人读不懂的感情,但却拥有绵长刺痛的悲伤和源自父亲的坚毅和决心。
阿诺尔失神的注视他的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下意识的用手触碰眼皮,红棕色长发放荡不羁的散在肩上,像是在思考,又像在抉择。
二人头顶突然传来猛烈的声响,沙茧蛇过境了,沙土飘飘洒洒,落在他们的头顶。海利德拍拍头发,又带上了面罩。
这其实也是他从废弃垃圾堆中找来的,在与之相反方向的数里外,埋藏着一座巨大的金属垃圾堆,海利德曾与结伴同行的伙伴在附近探索发现的。
他们刨开沙土,甚至发现一具破碎的机器人残骸,充斥着流动干燥的沙土和奇异畸形的兽骨。
最终的结局是,海利德杀死了同伴,一人带着胜利品——尽管是垃圾——独自离开。
或许沙层之下埋葬着更多同类的尸骨,被历史风沙所吞噬的无名战士。
“塔莎,真怀念曾经啊”
他脑海中回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曾经”,海利德在心中默念着,“曾经”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还生活在“曾经”,世界又会是怎样的?说不定尼克可以自由的看到太阳。
他也从没见过太阳,他一直觉得只要活着就够了,太阳什么的他从不在意,但父亲说太阳像他母亲塔莎的眼睛一般耀眼美丽,可惜海利德也从未见过母亲。
...该死!自己怎么又陷入了回忆,海利德感觉自从尼克离开后,自己总在回忆曾经。
他必须在沙暴结束后尽快找到尼克。
寂寥在昏暗的地下蔓延,阿诺尔无声出现在他面前,他敲击着海利德的面罩,“它真美,从哪来的?”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面具,只能覆盖下半张脸,但面具整体呈现带有光泽的金属黑色,,不存在任何划痕,与海利德的相比,简直是超时代的产物。
“它们很相似,对吧。”
海利德不知如何解释面罩的来历,也不认同阿诺尔。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用绕弯子。”
阿诺尔脸上浮现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他有着同常年居住地下的人类相似的肤色,但和他们不见光的惨白又有所不同。
火石的橙光闪烁着,空气中时刻弥漫着排风扇的嗡嗡作响,一股不祥的预感用上海利德的心头,和嘈杂的声音混作一团。
别说出来...别告诉我,不要!!!
“我来自远方城墙的里面,经过一些波折从里面逃了出来,”阿诺尔的声音低沉轻缓,似讲述一个童话故事来哄骗小孩子乖乖睡觉,掩盖可悲的现实。
别说了!!
海利德甚至想杀了他,不要一一击碎我的幻想...
“你们,不,我们,并不是唯一的人类,在你我身后仍存在着一个无比强大的群类,在城墙里面的人看来,我们只能成为卑劣的地下虫子,没有资格和他们并称为人。”
“城墙里面,分为两种人,地上和天上,太阳始终是为天上服务,地上可以理解为他们的仆人,呵”
他冷笑一声,“自以为安全幸福的奴隶,”“荒谬的规则,利益化的生命,这才是他们。”
也是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海利德问他。
阿诺尔依旧笑的很怪异,“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力知晓真相。”
地面上动静逐渐消失,归于平静,海利德不想与这个来路不明的疯子过多接触,脑子里疯狂想着离开的理由,至于方才的故事,他主观上并不愿意相信。
目前对于海利德最重要的事只有寻找尼克,墙里面的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没有留恋的向阿诺尔告别,却在最后一刻再次看向他的眼睛,真是像极了尼克...
风沙裹挟,黑色斗篷飘逸在风中,海利德回到了地面,看向远处自地平线升起的城墙,“曾经”萦绕着他的一生,生存贯彻着他的灵魂。
他依旧向东朝着太阳前进,只是心中找回尼克的决心淡了几分,阿诺尔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像极了尼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