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泥

    除此之外,途中再无出现其他差池,按照图上的地址,生生走了一个多月,方才走到了地方。

    下了马车,便见到进村处立着一个石碑,工工整整地刻着「香泥村」的字样。

    不知这块石碑在这里立了多久,竟不曾落灰。

    两人打发走了马夫,径直进了村子。

    刚进村子,便被这里质朴浓郁的乡村生活裹挟。抬眼望去,这里的人生活得像世外桃源,一家家一户户都过着很幸福的生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相通,鸡犬相闻,颇具桃花源气息。(注1)

    她一个京城的名门贵女还真的没见过这种农家生活,美满的好似天仙生活,让人瞬间陶醉向往。

    经过沿途打听,方知这个村子叫「香泥村」。香泥村有座仙山叫「香泥山」。仙山上有一个道观。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在村民的热情带领下,终于寻到了香泥山。

    两人谢过村民,便径直上了仙山。仙山雾气缭绕,灵力充沛,还未登顶,便感受到其强大的压制力。让人感觉其中定有仙家高人。

    行至半山腰,便见一高大的石门,这当是山门了。可山门石柱雕刻朴素,且并无提名。

    再往前走,行至山顶,又见一道观。自道观拱门进去,再见主神殿外,立着一高大香鼎,里面三柱高香燃着,香火味扑面而来。

    但如此鼎盛的香火,却不见有人参拜。

    等了良久,不见人烟,冒昧叨扰,两人便来到高香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朝里面鞠了三躬。可往神殿中细看,殿中一应俱全,独独少了神像。

    没过多久,好像有人提前知道这里有人要来似的。一个眉清目秀,瘦瘦小小的光头小道朝着他们走来,穿着朴素的花青色道袍,看着年纪不大,大致是个十七八岁模样。他款款而来,像山间清朗的风。

    走近二人,站定,在他们面前行了一礼,道:“道友可是傅家小姐傅彩霞?”

    傅彩霞还礼:“是,问小师傅安。”

    小道又转身看向陆砚尘:“道友陆姓砚尘?”

    “是。”陆砚尘抱拳行礼,“小师傅安好。”

    两人心中都有些惊异,这小道居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二位随我来吧。”小道对二人道。

    两人跟着他往里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样子倒是跟普通的道观没有区别。很奇怪的是,道观的高香燃着,香火也很旺盛,可是道观中却一座神像都没有。

    这香火是何人供奉?这又是哪位真神的观?

    那小道长不说话,也不避讳他们的打量,就静静的带着他们往前走。

    七拐八绕地终于到了一座禅室。门敞着,里面坐着一个人,黑发中掺杂着白发,挽着道髻,头上只插着一个木簪,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颇有仙风道骨。让人望而生敬。

    那位小道把二人带至此处,便转身离去了。剩下两人立在门外面对着背影手足无措。

    “道长,”傅彩霞看着那位道长的背影,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就开口道:“晚辈听家父有言,心有大事,无处可去可来寻您,现下无处可去,特来叨扰。”

    那位道长还是没反应,他们两个尴尬地站着。

    一直得不到回应,傅彩霞转头无措地望向陆砚尘。

    随后,陆砚尘开口道:“听闻早年道长算出了霞儿的生辰,还留下地图让我来寻您,想必也能料到有如今一遭,不知道长能否帮到我们,还望道长指教。”

    很长的一段寂静后,道长终于说话了:“因何无处可去?又想得知晓何事?”

    傅彩霞道:“如今朝堂大乱,皇上昏庸,且他并无兄弟姊妹,朝中无可用之人,京中也暂无一能人能推翻新帝,盛乐的根已经逐渐开始腐烂,我想定一个有用之人,做一人之谋士,为天下择一个新君。”

    “替换新君,干涉朝政?”道长疑惑空灵的声音传来:“凭你,如何能做到?”

    傅彩霞道:“这便是我来寻道长所想知晓之事。”

    道长勾了勾唇:“那这位公子呢?”

    陆砚尘道:“这一路,我想陪她。”

    道长并未质疑鄙夷,又道,“那傅姑娘为何要走上这条路?”

    傅彩霞沉默了一会儿,坚定道: “我已在困途,有条路,我总要试试。”

    “哦?困途?”道长接着问道:“一位诗礼簪缨的高门贵女,纵使这朝堂翻了天,又怎么会是你的困途?”

    “大抵是坐井观天观的累了,我想脱身。”傅彩霞道。

    “你的枷锁我帮不了你,我能帮的只有为走的这条路的人引路,你想不通,就走罢。”道长道。

    我的枷锁……为女子身。

    傅彩霞有些愤愤,为何非要男儿身!女儿若有用武地,谁知不比男枭雄!

    难道身为女子就应该从小学习宫廷礼仪,十二岁开始学习女工,未出阁不能面见外男,及笄之后等着嫁人,嫁人之前学习微为妇人之道。这才是对的吗?女子就应当这样活一生,从一处院子到另一处院子才是对的吗?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一个女子,谁愿意让她辅佐,抛头露面尚且做不到,他一个女子要怎么做才能立于男子之中,才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她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以为走出来那个墙就变矮了,但现在觉得还是那样地高。即使走出来也爬不出那堵墙吗?傅彩霞又感觉心里堵得慌,比一身的伤还要痛。她不说话了。她生来就是女子,无法选择,也没有办法。

    那位道长又开口了:“你且先回去罢。”

    “道长!”她又唤一声,不明白为何就因为一介女子身便要忽视她一身的才华。

    道长话音刚落没多久,那个原本带他们来的小道长就又过来,还是那副清风似的面庞,还是笑吟吟的感觉。

    他过来请他们走。

    傅彩霞脑子里凌乱着,她知道,她有直觉,这个人能帮自己。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个小道长凑近替道长关上了房门,急于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傅彩霞有些无措。她想留下,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留下。砸吧了一下嘴,终是想不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陆砚尘看出她眼眸中多年来积压的心酸,见不得她伤怀,靠近她,轻轻搭上了她的背。

    “道友,请吧。”看不出那小道的情绪,但他仍用清秀的嗓音彬彬有礼地催促着二人离开。

    两人无措地四目相对,陆砚尘道:“先走吧,想了答案,再来便是。”

    “嗯……”傅彩霞看了看那个被关上的门,又看了看眼前的小道长。无奈答道。

    随后,便跟随着小道长离开了。

    这次离开,她一路上都能闻到道观中充沛的香火味儿,可这观中确实无人参拜。

    道长,小道,香火,神殿,「香泥山无名观」。这一切都太过光怪陆离,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心中烙下的一把锁的钥匙。似乎靠近这里,锁就能被解开。

    这里似乎早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像是某种指引,好奇怪……

    不行!一定要再见那位道长!

    行至道观门口,傅彩霞叫住了那位引路的小师傅。

    “敢问小道长如何称呼?”

    那小师傅悠悠开口,声音空灵悦耳:“小道一木。”

    “那方才那位道长……?”

    一木师傅轻扬嘴角,淡淡一笑道:“道友,有缘自会知晓。”

    缘?两人愣神细想。

    又听一木师傅淡淡开口:“二位道友可看清楚小道的样子了?”

    二人疑惑对视,异口同声道:“自是看清楚了的。”

    一木微笑,面如清风:“如此,便好。”

    “小师傅,今日道长所问,可否指点一二。”

    当时一木师傅虽未在场,但傅彩霞还是想问问,也算死马当活马医。

    “傅姑娘,在我眼中你同陆公子一样。”

    傅彩霞不懂,还想继续问,又听一木师傅道:“傅姑娘,陆公子,不送了。”

    “多谢小师傅。”二人行礼。

    “师傅且慢。”一木刚转身又被陆砚尘叫住

    一木温雅回身。

    陆砚尘问道:“一木师傅,此观为何无名,观中又为何没有神像?”

    一木回道:“山不在高,有神则灵。神本无像,庇佑无间。”

    “那这观中,受何人参拜?”傅彩霞又问。

    “五湖四海,皆是信徒。”一木道。

    他再次行礼:“道友,请回吧。”

    小师傅虽友好,但逐客令已经下了三回,属实不便再多问了。

    两人回礼,灰头土脸地下了山。

    *

    再次回到了山下村庄香泥村,与村民说清楚状况之后,一对中年夫妇便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去住。

    二人过意不去,强塞了些银两给他们,便在这对夫妇的家中住下了。

    用过午饭,二人在陆砚尘的房间思索道长的问题。

    傅彩霞隐隐发狠,这香泥山无名观,自己是一定要留下的。

    可现下无计可施,两人皆心绪复杂,抬手给自己倒了茶,一起反反复复地琢磨着一木道长所说的话。

    陆砚尘忽然想起如今朝中景象,问道:

    “如今帝王昏庸,能察觉的不止你我,为何朝中无人敢反?眼睁睁地看着朝堂沦陷。”

    傅彩霞反问道:“那若是造反,哥哥觉得谁会是那个起头的人?”

    “左太尉?右太尉?大理寺?戍边围城?……”他在心中将可能造反的人想了一遍又一遍,道,“这些皆有可能吧。”

    傅彩霞摇头道:“盛乐军事力量强悍,那是对外邦而言,而如今我们内部,军权散乱,基数庞大,先帝在世时,又严禁官员私交,这些无疑都给今上铺了一条舒坦的路。”

    陆砚尘道:“你是说,如今朝堂军权散乱,互不通达,各个心中都有猜测,谁都有苗头,却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相互制衡,是以达到了谁都不敢造反的情况。”

    傅彩霞点头:“我朝二百万兵马,陛下养得起这些兵马。但是我舅舅养不起,何太尉更养不起。皇上就算是个废物,也自有人扶持。举旗造反,并不是砍了皇帝的脑袋便行的,笼络不了人心,帝位无人支持,届时普天之下,王侯将相,士农工商,皆举旗争议,天下大乱,即便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没命坐下去。”

    她饮了一口茶,又道:“帝王之术罢了。况且朝中多是蒙先皇知人善任之恩,都对霍氏江山忠心耿耿,早已不是百姓的官,而是霍家的官了。皇帝生在了好时候,先帝留给他的好东西太多了……”

    陆砚尘又道:“若是如此,霍家还有文宣王在世,若论血脉,倒不如直接扶持文宣王的儿子,反正小皇帝难以操控,换个木偶也好。”

    “那谁来做这件事呢?”傅彩霞道:“文宣王府没落,家中一群儿子,各个都是蠢材,只剩个霍祈安尚且能与皇帝抗衡。”

    “可是先帝在世时,今上便已经在朝中建立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了。再观霍侍郎,背后一个靠山也没有。若要扶持他,也是一条艰难的路,放眼愉都,有谁敢赌?”

    “况且,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将整个局面都看得太清楚。将先帝的制衡之术利用得明明白白。”傅彩霞蹙眉又道,“而且,我总是怀疑,这是他故意的,我的直觉。”

    既如此,那只能说现在的愉都已经被罩住了,得等一人破局。凭他们二人吗?陆砚尘看向了傅彩霞,若是朝中那些大臣们都做不到破局……那他们二人又该怎么做?若皇帝真的是故意营造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又是图什么呢?

    傅彩霞看出他的神色,狡黠笑道:“哥哥,无需担心,我们不急,且等一等。”

    “等什么?”

    傅彩霞饮了口茶,笑着看陆砚尘,也不说话。

    陆砚尘忽然明白:“等朝堂的制衡破除,大家开始站队,官官相结之时我们再出手?”

    “不错,到了那时候,就得比一比到底是我更聪明,还是这位皇帝陛下更聪明了。”她微微扬起嘴角,眼中闪过神童般的志在必得。

    陆砚尘看她这样子,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喜欢看她胜券在握的样子,很有魅力。

    这些难关都得滞后想,目前的困境怎么破?傅彩霞端着茶杯,盯着茶水冥想,有些颓丧的口中喃喃:“一木师傅看我同哥哥是一样的……一样的……”

    陆砚尘看她一起一落,笑道:“观中多是脱了俗的半位仙人,俯瞰众人皆蝼蚁,看你我自然权当是人,又有何分辨呢。”

    陆砚尘一语点醒梦中人,傅彩霞眼眸一亮,重重的放下了茶杯,里头的茶还没喝到嘴里,全都溅到桌子上了。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哥哥是男子,我是女子,道长眼中我们是一样的。只是我心中将我们划了界限,才过不去这道坎。”

    “什么?”陆砚尘听得云里雾里。

    傅彩霞开心地望向陆砚尘,道:“我知道如何回答道长的问题了。”

    “哥哥去帮我寻一把剪子来。”

    “嗯。”

    陆砚尘转身出去,朝那妇人去寻了一把剪子。

    再进门,已经看到傅彩霞已经拆了满头的珠翠,全都扔在了桌子上的一块方巾上,散着头发坐在桌前。

    看到这番情景,刚进门的陆砚尘抬步便要出去,却被傅彩霞叫住:“哥哥,剪子。”

    傅彩霞没注意到他通红的耳根和并不怎么均匀的呼吸,不以为意地看着他。

    陆砚尘深深呼了一口气,走至跟前,将剪刀递给了她。

    只见她手起刀落,剪了自己罗裙上长长的绦带,修剪至一个合适的长度,便用这条带子简简单单束住了自己一半的头发,剩下的头发便散落在肩头。

    那条长长的红发带就这样散在乌黑的头发中,没有发饰固定,额前的碎发也多了不少,很……很漂亮。

    墨发红绸、雪肤花貌、粉颈酥/胸,本来傅彩霞跟她的娘亲一样都长得美,更衬得她像冬日里的梅花,孤傲圣洁,如烈焰般明媚,就好像皑皑白雪中多了一抹嫣红,清淡又艳丽。

    年轻时,都道傅母是艳绝京城的将门独女,而她的女儿,似乎更胜一筹。

    陆砚尘没看懂她这是要做什么,但已经看呆了,回过神来,他道:“霞儿,不能在男子面前散发。”

    傅彩霞冲他一笑,笑得陆砚尘心中发毛。高深莫测道:“这便是道长要我回答的问题啊,哥哥。”

    她看着陆砚尘呆呆的样子,走至她跟前,道:“哥哥将这些都拿去当掉。”

    “这是做什么?”陆砚尘问道。

    傅彩霞笑着牵起他的手,道:“我是霞儿,只是霞儿。”

    霞儿二字她说的异常坚定。困住她的既是那无法改变的世俗,那便先改变自己对待世俗的态度。

    晚间,傅彩霞又向两位老妇人讨了一套二人能穿的粗布衣衫。将身上的华服尽数褪去,放于一个火盆中烧了。

    火光摇曳,她烧的是户部尚书之女,烧的是千金大小姐,烧的是后宅之中高高的院墙,自此,她于火盆中真正涅槃。

    烧了衣物,当了首饰,荷包中留下二两银钱,便将两人身上的剩余银两都交给了婆婆,叫她再上香泥山参拜之时,将这些银两全部投入到功德箱里。

    翌日一早,两人从头到脚地穿着粗布衣裳,身上不带一点珠翠。再次上了香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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