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朱建刚每天晚上都会让我敲鱼,待我熟练了之后,又递给我一把刀,让我拉开鱼腹,掏出里面的内脏,最后又教我如何将鱼身上的鳞片刮得干干净净。
一开始我非常抗拒,慢慢习惯之后,变得麻木,最后竟开始有了快感。
看着那一个个意识在我举起木棒的刹那从鱼体里“咻”的一下消失不见,我甚至体会到造物主那掌控万物的感觉。
堂屋里的水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少,再没有新的鱼被运进来。
在一个天色尚暗的早晨,朱建刚把我叫醒,收拾了屋里剩余的水桶和几个锅碗瓢盆,坐上那个已经有些年头的三轮车,又将门从外上了锁,才“突突突”的驶离了院子。
一路上的风清冷而自由,那是我第一次吹那么久的风,走那么远的路。
我躺在三轮车上,每隔一会儿眼前便闪过一盏路灯,灯光昏黄,明暗交替。
我们进了县城,在一个不大的门面房前停下。
朱建刚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蹲下开了卷闸门的锁,然后向上一抬,那门便“哗啦啦”的向上收起来。
朱建刚把卷闸门固定好,又进去开了灯,便朝我招手示意:“来,豆豆,进来看看达的店!”
我跳下车,走进那间店。
那里面两侧摆着好几个大大的玻璃鱼缸,里面游着很多大大小小的鱼,还加了水草和鱼饲料。
中间也摆着两个大的鱼缸,是一些个头比较大的鱼,有的甚至我都没有见过。
往里走是一条窄窄的过道,推开左侧的门,是一个小屋子,里面摆着两张铁架床和一张桌子,墙角立着一个铁皮衣柜,床上铺着新的被褥和枕头,桌上放着一个水壶和两个杯子。
屋子干净明亮,但是没有窗户。
穿过那条过道,最里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放着之前堂屋里的那些桶和盆,靠近过道的地方搭了个小棚子,下面有个敞口的木柜子,里面堆放着锅碗瓢盆,旁边的水泥台子上放着一个液化气灶。
院子角落还有个小屋,推开门,里面有一个洗手池,还有一个蹲便池。
朱建刚站在院子里,兴奋的说道:“豆豆,以后咱们也是城里人啦,你上厕所就在那儿上,咱们屋里就不放痰盂啦,臭的不行。”
我转身看着他,咧开嘴笑着。
可是,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换了地方而变得不同,那个小小的院子成了我的第二个堂屋。
我在那里杀鱼、清理鱼,然后穿过窄窄的过道递给前屋的朱建刚。
最开始,我可以在前屋走动,帮不同的人捞鱼,然后再拿到后院处理,甚至清闲的时候,我可以坐在前屋门口的台阶上,看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后来,有人问朱建刚,“老板,你这伙计这么小,这是童工哇,从哪请的,没违法吧?”
朱建刚尴尬的说:“我亲友,过来给帮忙的。”
再后来,开始有人质疑,“你这娃娃看着眼熟呢,咋不是拐卖的哇?”
朱建刚慌忙将那人往外请,“可不敢瞎说,这是我家亲友的娃娃。”
我不再被允许踏足前屋,朱建刚跟我说:“你就在后面呆着哇,前面人来人往的,怕有坏人呢!”
杀鱼成了我的日常,像我还是一条鱼时那样。
我的个头越来越高,我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我杀鱼、处理鱼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开始有大把的时间呆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鱼发呆。
做人也没什么意思,和做鱼别无二致,脑容量大了,反而增添了些烦恼。
我想逃出去,去见见我的有缘人。
有天晚上,朱建刚早早关了店门,从外面买了很多饭菜回来,多到屋里那张小桌子都放不下。
朱建刚在地上铺了一张塑料布,我们席地而坐,对着那些饭菜大快朵颐。
“豆豆,这二年达赚了钱了,打算把隔壁店面也盘下来,两个后院打通,多进些鱼,咱们父子俩这日子,肯定蒸蒸日上!”
朱建刚喝着酒,兴奋的说着。
我不明所以,大口的吃着那些饭菜,在他说到激动时,跟着“啊啊”的笑。
没过多久,两个院子就打通了,院子里的水桶变多了,我的活动范围也变大了。
我曾在也里走到前屋看过,那里也大了一倍,里面多了很多鱼缸,也多了很多我没见过的鱼。
朱建刚得意的说道:“达的棺材本全投进去了,不出三年,达就能在县里头买套房啦!”
我也跟着开心,但他看着我,却又叹了口气:“唉,你说达这累死累活的挣钱,到底为了个啥,你这样,连个媳妇儿也娶不上,咋能给我朱家留后么!”
我们并没有继续讨论再过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后院扩大了,意味着我要杀更多的鱼,我常常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前几世遇到的屠夫,残暴血腥。
我想要逃离的意愿更加强烈了。
可是我没有实行,我不知道怎么逃,更不清楚要逃到哪里,况且,我需要朱建刚,他成了我和这个世界连接的纽带。
下了几场雪之后,院子里变得更加冷了,桶里的水开始结冰,我们把外面的鱼都挪到里屋的那些鱼缸里。
朱建刚说快过年了,买鱼的人开始变多,我们能趁着过年好好赚一笔。
吃过午饭,店里没人来,我便躺在小屋的床上睡觉。
隔壁店的老板走进店,和朱建刚闲聊。
“今年这生意怕是不好做呢!”
“咋就不好做,我看我这鱼卖的挺好么!”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武汉那边闹疫情呢,不让人们出门啦,人不出门,咱们咋赚钱么?”
“假的哇?”朱建刚的声音有些质疑。
“真的么,我还哄你呢?我儿子就在武汉念大学哩,让困在武汉回不来了,呀,闹不好今年这个年也不好过。”
“啊呀呀,这么严重呢!”
“昂,说的是呢,说是前段时间搞啥军运会,几个美国兵过去瞎比溜达给传播的,咱也闹不清。”
我听到朱建刚“吧嗒”了两口烟,又问道:“没听说这病死人不?”
“呀,说是有死的啦,要么咋能把武汉封了,那么大个城市。”
两人沉默了很久,我在屋里只听到“吧嗒吧嗒”的抽烟的声音。
晚上,躺在床上,朱建刚一声声的叹息吵得我睡不着,我伸出手拍着床边,示意他小声点。
朱建刚长的“唉”了一声,才缓缓说道:“豆豆啊,情况不乐观啊,这病要是真死人,咱们两个可得回老家躲两天哩,达这身体可不敢冒险啦,还有两天就过年呀,过完年再回来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