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怕得抖如筛糠。
但凡金只是要去他身后的一个水龙头那里。
废弃的水龙头里还能流出橙红色的脏水,凡金继续哼唱,仔细地清洗手上和凶器上的痕迹。
杵在原地的秦微闭上眼睛逃避,但那些痛苦哀嚎和血/液喷溅的声音,她全都听到了。
真是一场噩梦……要么让她快点醒来,要么就让她快点再也醒不来……
她头脑发晕,长长呼出一口气。
下一个瞬间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自己的小窝里了。
秦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家的,刚才的一切……到底是一场噩梦,还是……
手上还残留着钢筋和肋骨碰撞的震颤感。
她惊恐至极,低头看自己这双干干净净的手。
“怎么会……我……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凡金……”
“是啊!是我做的。”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
“不是你,那你怎么会有感觉呢?”
犯罪细节开始重播,震颤、惨叫、血/肉,在她眼前鲜活地绽放。
秦微在只有两个房间的狭窄出租屋里跌跌撞撞,冲进两平米不到的厕所里,端起一盆凉水泼到自己身上。
第二天晨会,学校财务坐在讲台上,班主任张老师在一边维持秩序。她是个很有威严的人,足能镇得住这群活力旺盛的高中生。
该交学费和杂费了,大部分学生都只需要交一点学费和杂费,另一部分越过中考插班进来的学生则要交更多的钱。
秦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昨晚的,作业也没动。她记得学费这件事,但她浑身上下只有六十二块五。
按照学号依次交学费,就像死刑即将执行到她头上。
“秦微?2402311号秦微在吗?”见她迟迟不上去,财务只得点她的名字。
学生们纷纷看向她,开始小声议论。
她袖口上还沾着浅褐色的东西,是傅军刖手底下一个太妹晨会前泼在她脸上的。
秦微无地自容,她把头埋进臂弯里,试图逃离这些令她窒息的恐怖和窘迫。
凡金抓住她的胳膊摇晃:“喊你呢,喊你交钱呢!秦微!!该交钱了!!!我昨天在那个男的口袋里搜出来的钱呢!!!!该交钱了!该交钱了!!该交钱了!!!”
只要不动弹就好……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很快就……
有一些小纸团砸到她头上,凡金拿起纸团往她脸上塞:“该交钱了!快点!该交钱了!”
“秦微。”张老师厚实的声音响起,“来我办公室一趟,你家长昨天给你送钱放在我那,你赶紧拿走。”
“快去呀。”同桌小声催促她。
她浑身无力,被凡金架着走到了教室办公室里。嘈杂一下子被办公室的厚木门隔绝,这里安静而肃穆。
张老师放下了管理学生时的黑脸,露出疲惫的神色。她从自己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块递给秦微,“你有零钱吗?一共要交二百二。”
秦微点点头。
于是张老师一下子把两百块塞进她手里。
“以后的学费我去和学校沟通沟通,能免就免了。”
一种复杂的感情在秦微胸口激荡,她应该感动吗?应该生气吗?她只感到悲伤。
张老师在高二刚分班的时候就发现了她遭到霸凌的情况,于是她第一时间制止并惩罚了傅军刖。但听说她在教育傅军刖的时候,遭到傅军刖和几个同党的拳打脚踢。张老师反击了,于是她被判定为体罚学生。
上头下达了处分,她四处找关系求人才保住了自己的工作。
最后,她带着礼物,上门给傅军刖家道歉赔罪。
这半年里,她再也没正面制止过别人对秦微的欺凌。
张老师是个面色阴沉的严厉老师,她额头有一颗肉痣,深色的嘴唇总是抿得很薄。而此时她把钱交给秦微,脸上却只有疲惫、无奈和深深的歉意。
早晨的阳光照在凡金身上,投下的影子覆在这两张纸币上。秦微把头埋得很深,她没办法怨私下经常帮助她的张老师,“谢谢你张老师……以后我会想办法还的。”
“不用还了,你以后考个一本,这就是你的奖金,以你的水平努努力能上。”她用手揉了揉脸,忍住了长叹一口气的冲动,“好了,赶紧回去吧。”
“哎对了。”张老师又叫住了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红一黑两支中性笔塞给她。
她深深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头。
两人准备回到教室,却听到一串脚步声迅速远离办公室。
来到教室里,这里果然吵吵嚷嚷,傅军刖率先朝秦微喊道:“你没钱上就别上了,怎么还让……张老师给你垫钱呢?啊?跟你说话呢!”
她继续低着头,把钱交给财务。
财务把所有钱都放进箱子里装好,随后和张老师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就走了。
“别上了!滚出去吧!上个学还得讨钱,给你拿个碗吧!”
“就是啊!”狗腿子们纷纷附和。
张老师猛地拍了一下讲台:“行了,课还上不上了!先自习十分钟,定定心,等会讲上周月考的试卷!”
“你明明可以把我找来的钱交上去的啊。”凡金在她耳边愠怒道。
那是死人钱……我……
“杀了他吧。”
什么。
“杀了傅军刖吧。”
别再杀人了……求你了……
秦微赶快跑到自己的座位上趴下,企图甩开凡金。
班主任张老师已经出去了,她得趁校长和财务都在的时候好好说说秦微的情况。
“同学们!”傅军刖手下一个女生站起身,吸引了所有注意,“咱们的秦微同学贫贱不能移,还想坚持上学,我建议!咱们给她众筹学费,怎么样?我先来!”
不少学生在诧异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下一秒,女生抓起一张纸揉成纸团朝秦微扔去。傅军刖一下子乐了,他赶紧从自己肮脏的书包里掏出一大堆垃圾朝秦微扔。
一时之间,他和他的三个同党掀起了一场扔垃圾风暴,同桌和前后桌只得狼狈地抱头躲开。
不止他们几个,还有更多觉得好玩的人拿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包装、卫生纸团、用坏的笔,垃圾像暴雨一样朝她砸去。
另一半的同学只得低着头避免自己被误伤。
只有班长和当天负责卫生值日的同学在绝望地制止他们。
“别扔了!别扔了!你们都疯了吗?!”
很快,垃圾在秦微周围堆成山,渐渐地把她埋起来。
她并没有关心这件事,因为凡金就映在身旁的窗户上,他什么都没说,透过满是刮痕和污渍的目镜,秦微仿佛能看到他正在期待着什么。
那不是我干的……我不想杀人……
垃圾埋到了她的眼睛附近,她看到门口站着校长和班主任,张老师正对着校长说什么。
“你都看到了吧,这样我怎么搞成绩?”
男校长背着手,无奈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砰!!!
张老师一脚踹开门,发出巨响。她迈步走上讲台,把教案甩在桌子上。
“还上不上课了,还上不上了!都这样,都别考学了,以后家长问你们不学习在干嘛,在玩垃圾!”
除了傅军刖,所有人都悻悻地缩回座位低着头。
“今天负责值日的同学赶快去拿垃圾桶清理一下,以后,垃圾该扔哪扔哪!”
“我觉得扔那挺对的呀,她不就是垃圾桶吗?”
傅军刖仰着头抬杠,惹得周围零星几声哄笑。
张老师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她鹰隼一样的眼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惆怅的值日生和同桌一起把她身上的垃圾都清掉,她盯着窗户上映着的凡金,还在和他博弈。
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杀人了,被发现就完蛋了。
“秦微……秦微……万事开头难,我已经替你开了头,你只需要继续就好,我当年不也是第一次办事就硕果累累吗!”
闭嘴!闭嘴!!!
她怒目圆瞪,眼里红得像要流血。
同桌以为她快哭了,发现傅军刖只顾低头玩手机没关注这边,就赶紧掏出湿巾给她擦脸上的污渍。
最后又背过身去,装作不愿意靠近她的样子。
“秦微,有这么多人对你好,张老师、你同桌、还有给你发工资的夏婶,可是你这辈子还是烂得无可救药……”
别说了。
“你有没有想过,傅军刖就像是一切症状的源头,就像身体里的一块脓肿,就是这地方遭到压迫的根本原因,只要他还在,有再多的人帮你又有什么用?”
秦微动摇片刻,但她还是用力抱住自己的头拒绝凡金的低语。
“只需要撬动一个小小的钉子,就足够让整个器件散架,傅军刖就是那颗钉子!只要没了他,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不可能……其他人一样会这么做。
“沉默的是大多数,剩下的喽啰你那班主任足够应付。”
凡金说得……并非没道理。
“杀了他吧。”
不行……那是犯罪……
“那是正义的报复!”
报复,报复!你又报复不了所有人!
“你当然可以报复所有人,你很强大,只是不自知而已。”
我不是……
“杀了他吧,为了张老师,为了全校被他折磨过欺辱过的人!”
……
“今天就动手!”
……不
“现在就动手!”
你才是把我生活变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没了你我才能正常!
秦微猛然醒来,她这一天过得像梦游一样,已经放学了。
她和临街店铺落地窗里的自己对视。玻璃上贴着招租的告示,里面一片漆黑。
凡金就站在她身后。
“你要怎么做?”
“哈哈,我早就准备好了。”他一抬手,自己的书包掉在地上。
里面有什么重物在,她不敢去想。
“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会很容易,相信我。”
“不可能,我现在就走得远远的,你碰不到他们!”
“是么?”
他抬手猛地插进秦微的背后,没有血,也没有声音。
但秦微却觉得心脏被人用力攥住了,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恶心和污秽的感觉正从伤口处涌动而出。
凡金没有停下,他迈步把整个身体都贴到秦微身上,逐渐融化成一个漆黑流动的液体人形,开始一点点挤进秦微的身体。
“别过来!别附身我!!!”她拼命想要喊叫,却几乎发不出声音。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和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开始越来越不受她控制,扭曲抽动。
凡金已经不见了,他变成黑色的液体缠绕着秦微,这缠绕越收越紧,最后深深地嵌入她的血肉之中。
秦微几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但还是硬撑着,拼命要夺回自己的意识。她抬起头,看到玻璃窗里的自己,满头大汗,脸上带着混乱的笑意和愤怒,看起来十分可憎。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激荡,就像一潭死水被搅动,红色的污泥被翻动上来。
谁来救救我……
最后一刻,秦微绝望地想着,随后,她彻底被活埋在了凡金的控制之下。
凡金喘着粗气,他没想到秦微的反抗会这么激烈。
他直起身子,做了些动作热身,又对着自己的倒影看了又看。
最后他拿起背包拍了拍上面的灰,愉悦地朝某个地方走去。
傅军刖和四男一女聚在一起,小巷子尽头满是他们扔的啤酒瓶和烟头。做作地倚在摩托车上的傅军刖看到来者竟然是秦微,他吊儿郎当走到秦微面前,把嘴里的鸡爪子骨头吐到她身上。
“哟?稀客啊。”
凡金拍了拍身上的骨头渣子,伸手从旁边的垃圾桶里抽出一根塑料水管。
谁也没料到,他用这塑料水管狠狠地敲了一下傅军刖的头,甚至把傅军刖敲得倒在一边。
下一秒,凡金拔腿就跑。
反应过来的六个人在后面骂骂咧咧追。
这是凡金早就研究好的路线,他熟练地控制速度带着那六个人左拐右拐,朝一个既定地点而去。
六个人陆续跑到一间废弃仓库里,周围一片昏暗,却根本不见秦微的身影。
“那个比今天怎么回事?她哪来那么大胆子敢挑衅我们!”狗腿子气急败坏,从旁边满是灰尘的杂物堆里抽出一根趁手的木棍,“弟兄们,干死那女的!”
大家豪言壮志一阵呜呼大叫。但秦微人呢?
凡金正在仓库外头,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件旧冲锋衣穿好,然后是防尘口罩和加宽加厚的护目镜,戴好手套,最后,是一把巨大的剪刀。这样的剪刀常见于裁缝手里,凡金找了好久。
他怜爱地抚摸着这把黑色的铁剪刀。
而秦微,她还保持着清醒,绝望地看着碎玻璃里倒映着自己和当年凡金一模一样的身影。
十年前的某个夏夜,她眼睁睁看着凡金闯进家里,用这样的剪刀杀死了爸爸,又杀死了妈妈。最后他居高临下,紧紧揪着自己连衣裙的领子,那护目镜后该是怎样的眼神?
凡金被警察精准射/杀,血点子溅在秦微惊恐的脸上,溅在她张大的嘴里。
自那以后,凡金就是附她身上阴魂不散的恶鬼。在每一次没关紧的门缝后面,柜子里,床底下,窗外,到处都能看到凡金的身影。
如今他又重新站在这里,就和当年一样。
六个人还在仓库里到处搜索秦微,大门却忽然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怎么回事?!” 傅军刖连忙跑去开门,却发现大铁门被人从外面拴上。
他不安地回头和自己的同伴面面相觑。
昏暗中,站在仓库天花板漏洞上的凡金依次用眼神扫过这几个人,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手法和走位。
“开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