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文/云似帆

    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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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春。

    清城四季分明，入春没多久，气温已然回暖，学校里的树木也都抽枝发芽。

    为了中考百日誓师大会，学校里到处都挂着条幅，远远望去红艳艳一片。

    春日里阳光暖融融的，站在操场上的林疏语昏昏欲睡。听了一下午理综卷子的讲解，她现在头昏脑胀。

    理智还没回笼，她便听到旁边班级激情昂扬的呐喊声。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清城外国语中学每年举办百日誓师活动时阵仗都很大，初三的二十个班在操场中间站成两排，各科老师站在班级后面。

    林疏语的班级站在第二排，班主任蒋真听见隔壁班的口号声，也不甘示弱，对班里的学生喊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口号都喊大点声！”

    林疏语这才缓缓睁开眼，她站在第一排，睁眼便看到绿茵上有一个影子在向自己靠近。

    “你这次理综大概能考多少？”

    “没算。”

    早就料到林疏语会是这个态度，周影也没打算放弃：“你算一下呗，估一下总分。” 他微微弯腰，偏头看她。

    “有这个必要吗？”林疏语斜睨了他一眼。

    每次考完试周影都雷打不动地来打听她的成绩，盼望着能在某一次考试中将她反超，可最后不还是她的手下败将。三年里，没有一次意外。

    “咝——咝——”

    年级主任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们的百日誓师大会就要开始了，请同学们都安静下来。”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响彻整个操场，刚才的喧闹声渐渐沉下去，也正是因此，周影突如其来的那句话才格外引人注意。

    “欸，这个化学方程式怎么没加沉淀符号啊？”

    林疏语正奇怪他这是搞哪一出，转头却看见周影手里拿的是她化学小测。

    “你干嘛？还给我！”

    她伸手去抢，周影向旁边躲闪，把小测卷子塞进校服口袋里。

    “我的卷子怎么在你那里？”

    “出来之前化学老师让我发的，还没来得及，不过我觉得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写的怎么样，所以就帮你拿出来了。”他语气无辜，手里却拿着小测卷子在林疏语面前晃了晃。

    “你厚颜无耻！”

    林疏语被气得跳脚，甚至跟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得继续去抢。

    “你先算一下分，我就还给你。”

    “想得美！”

    周影把拿着卷子的那只手举高，任凭她再怎么跳都够不着。

    从远处看，就像是林疏语扑在他怀里，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香气。

    “小语，你先回来！”钟磬音伸手拽林疏语的衣服，试图把她拽回队伍里。

    可为时已晚，等林疏语和周影回过神，年级主任已经从主席台的方向走了过来。她烫成大波浪的头发被风吹得炸起来，气势汹汹，像一头要吃人的大狮子。

    赵华是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惩罚起学生来从不心慈手软，就连年级里整日逃课打架的几个学生见到她都绕着走。

    她一把抓住周影的衣袖，拽起他就走。

    ——化学小测的卷子还攥在他手里。

    全班同学都被吓得愣在原地。

    按赵华以往的作风，被拎到主席台上示众都是轻的，搞不好会被停课。全市统一的模拟考试在即，这关系着有没有可能被直接保送到市一中，没人想在这种关键时刻回家“反省”。

    林疏语第一个反应过来，追上去求饶：“老师，我们知道错了，能不能别把他带走？”

    “不行。”赵华只管气冲冲向前走，语气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钟磬音在心里懊悔刚才没拦住她，现在也来不及了。林疏语居然敢冲上去替周影求情，两个人估计要被一起“打包”送回家。

    没想到，他们突然在原地停了下来。

    林疏语喊道：“老师，那你把我也带走吧！”

    赵华皱眉头紧锁：“不用，你回去。”

    周影似乎也很意外，刚想说让她赶快回去。

    林疏语没等他开口：“要受罚就一起。”

    在队伍里打闹她也有份，没有一个人受罚的道理。她眼神坚定，像是真的要上刑场一般。

    赵华则懒得理她，指着主席台上另一个和周影差不多高的男生对他说：“你上去和他一起举这个牌子。”

    林疏语和周影同时抬头向主席台上看去，均是一愣。

    牌子是一个大大的“赢”字，中间被掏空做成了数字倒计时，是学校为中考生特意定制的。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排站在主席台上，格外朝气蓬勃。

    林疏语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赵华一开始就没想罚他们，只是身材高挑、外貌出众的周影在人群里实在惹眼，便被她从上千名学生中一眼选中。

    但她已经追着他们到了主席台下，转身发现黑压压的人群中，所有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风一阵阵吹来，她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中考百日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校长、教导主任、教师代表依次上台发言，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林疏语觉得无聊，低着头自顾自地背中考必背诗词。

    偶尔背累了，抬起头往主席台上扫两眼，看到周影好像听得很认真，剑眉星目间染着专注的神情，和刚才跟她抢卷子时判若两人。

    毕竟站在主席台上，要做个严肃认真的表率。林疏语觉得他假正经，看到他这样的神态反而觉得想笑，笑他身不由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么想着，思绪早就跟着飞走了。

    刚才背到哪来着？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下一句是什么？

    她想不起来了，干脆作罢。

    正好轮到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钟磬音在身后戳她：“小语，快看，是张衍。”

    林疏语在看到张衍走上主席台的时，心下一凉。

    他们学校开大会的惯例是让年级第一上台念已经准备好的稿子，可是开学考试的年级第一是她。这也就意味着，刚刚考过的月考成绩出来了，而她很有可能没考好。

    她还在回想到底是哪丢了那么多分，就被班主任派去喊人。

    学校给每个班都发了条幅，到了在条幅上签名的环节，蒋真让她去叫周影回来。

    她只得再次当着全年级的面跑到主席台下。她实在是不敢再对上赵华的目光，给周影使眼色，让他去和赵华交涉。

    赵华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但他们还是回去晚了，条幅上几乎快没地方了，满满当当的都是名字和一些寄语。

    他们班的条幅上写的是“一腔热血战中考，满腹经纶写人生”，“林疏语”三个字被工工整整、规规矩矩地写在“考”字的上面。

    周影挥笔在“考”和“满”之间写下两个大字，又紧接着在底下写了一行小字：“希望青春无悔！”

    他写完后回到主席台上继续举牌，大会也进行到下一个环节。

    赵华拿着名单上台：“下面我来公布月考的成绩。”

    台下一片哗然，这是之前彩排时没提到的环节。

    “念到的年级前十名的同学请上台领奖。”

    学生们的议论声更大了，既是惊讶成绩这么快就出来了，又惊讶于会突然以这种形式公布。

    “第一名：张衍。”

    果然如林疏语所料。

    “第二名：胡言。”

    ……

    直到念到第十个名字，林疏语才长舒一口气，走上台去。

    虽然她在班里还是第一，但年级第十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十个人在主席台上从右到左依次排开，林疏语在最左边。

    本来离举着“赢”字站在一旁的周影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发完奖状要合影时，校长和主任们都凑了上来站到正中间，把林疏语又往左边挤了挤，正好挨上他。

    “第十？”周影明知故问。

    林疏语没搭理他。

    校长突然拿过话筒，有几句临时的感想非说不可：“同学们，请一定要珍惜你们的青春年华，在接下来的一百天里，努力拼搏，未来正掌握在现在的你自己手里！”

    很多年后，在当时校长口中的未来已经到来之际，林疏语在回想起这些话时，才生出些感慨之情。当她以过来人的上帝视角去俯瞰那一个个稚嫩的脸庞时，由衷地觉得校长那时说的是他的肺腑之言。

    青春实在太美好的，像被烈日炙烤着，最热烈，也正以最快的速度蒸发着。

    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将它虚度，如果不留下些刻骨铭心的时光，让它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最轻易的事。

    虽然有长长的几年，可她只是一个转身，便连影子也抓不住。

    可那时的她只听到周影问：“你刚才追上来，是因为化学小测还在我手上？”

    林疏语转过头去看他，可还没等她回答，校长已经带着学生们喊起口号，“我们一定赢！”的声音响彻操场。

    摄影师就在此时抓拍。

    林疏语和周影都刚反应过来，没跟上正在喊的口号，却正好看向了镜头。

    在后来拍出的照片里，其他人都在嘶声裂肺地呐喊，只有他们两个和周围格格不入。

    林疏语的身高只到周影的鼻子，短发留到耳下，雪白的皮肤上五官出挑，拿着奖状站在那里，清丽明艳，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周影则严肃许多，不好惹的样子。

    清澈干净的十五岁，就这样被定格在镜头里。

    即使后来又过去许多年，细数起来能算作是他们两人的合影的，竟只剩下这么一张。

    周围的声音太吵闹，但是在一片“一定赢”的呐喊中，他还是捕捉到林疏语的声音。

    “周影，你有后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