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梓刚睁眼便被人指着鼻子，迷迷糊糊地看向洞府门口逆光的少女。
等好不容易看清她的样貌，才彻底醒过来。
半息间，刚才还没骨头似的半躺的修士便闪身来到柳琉面前，将她的手指掰下去。
开口就是：“你还没死啊？”
平通密林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女娃娃自己在那里能活下去也是她的造化。
柳琉：“托您的福，道长的乾坤袋十分好用。”
元梓一噎，其余两人立刻投来好奇的目光。
里面全是吃瓜的兴奋。
【欸？这人谁啊，没印象啊。】
【我一个十年老粉都不记得。】
【那是六年前，主播杀父抛妹，逃离屠杀现场……然后就被封了直播间三天。】
柳琉认命般缓闭双眼，轻笑出声。
这哪里是破星宗啊？
这里简直是她祖宗。
早知今日，当年她直接跟着倒霉修士回宗就是了。
祁天昱用火辣辣的视线凌迟当事人柳琉，五师兄则是来回观察两人的表情，连元梓都被带动，眼睛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
柳琉慢慢扯出笑脸，坦然接受目光的洗礼，甚至还附赠了一个眨眼的油腻动作。
收回目光，元梓故作自然地清咳两声：“怎么？觉得偷鸡摸狗没前途，转行干入室抢劫了？”
已经“上供”六十块灵石的柳琉：……
【赌十星币，六子转头就走。】
【柳姐！咱们在修真界唯一的人脉，你可得支棱起来啊！】
【主播，你的背后是星辰大海。】
稍微关注柳琉的网友们都知道，这小主播人气不大火气大，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情绪过夜，而且报复手段之下流让人咋舌，要不然也不会凭空白得一“赛博gai溜子”的称号。
只见身着朴素白衣的少女背着光，清风吹起她的衣摆，一双白靴上尽是泥污。
轻阖双眸，让人琢磨不透她的想法，柳琉右拳紧攥，手上的青筋缓慢浮现，左腿暗自撤步，向后退去。
祁天昱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新捡来的小师妹不会当场弑师吧！
那他应该护着小师妹，还是给师尊以死谢罪啊？
柳琉将左手半包住右拳，背部挺直向前倾斜，眉眼低垂。
竟行了一个弟子礼。
少女声音清亮：“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元梓负手而立，十分自然地接受柳琉不合规矩的礼节：“女娃娃，你我有缘。”
青年模样的修士，仅穿着薄薄的里衣，赤足踩踏在石砖上，嘴唇周围还冒着青茬，他理了理散落的发丝，满意地看着柳琉。
“之后你便跟着我修行。”
话未说完，倒霉师尊突然停住，贴心五师兄适时地向前提醒道：“师妹名唤柳琉。”
元梓：“小柳啊，这拜师礼……”
柳琉瞬间投放期待的眼神。
元梓摸摸空荡荡的腰间：“之前你从我这拿走的乾坤袋，便当作你的拜师礼吧。”
柳琉还能说什么，人机似的回话：“好的师尊。谢谢师尊。”
话是好话，就是感觉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在场唯一把情绪显露出来的便是祁天昱了，他上前用力拍拍柳琉肩膀，中气十足地保证：“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师兄会罩着你的！”
尹亦羽微笑着敲了下他的狗头：“师妹别理他，相处相处你就懂了，现在已经很正常了。”
祁天昱趁自己尚处于五师兄的视线盲区，跟着师兄的话无声模仿，表情欠揍得让柳琉都想上去给他一拳。
看都不用看，五师兄又给了师弟一巴掌，脸上依旧保持着永远挑不出错的笑容。
柳琉瞬间觉得，比起浑身上下都彰显自己是好人的五师兄，她还是更喜欢傻乎乎的祁天昱。
只不过，谁要当他的小师妹？
“等等，你拜师几年了？”
【柳琉眼珠一转，坏心眼子藏不住咯！】
【我柳姐在哪儿不是小皇帝？谁稀罕做你小师妹啊。】
【只有我觉得小师妹什么的，一听就是备受宠爱的吗？】
【只有你觉得，要当就当大师姐，做领头的羊！】
柳琉不想当受宠的师妹，也不想做领头的羊，她只想成为划水的鱼。
和她年纪相仿的少男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道：“今年三月，后山那棵桃花树刚开的时候。”
说起来，对于柳琉这么简单轻松的拜师，祁天昱除了欣喜外，更多的是震惊。
毕竟当初他和祁子弘找上宗门的时候，可是被三师兄按头暴虐了半个月，才被允许踏进山门。
祁天昱想不明白，也不为难自己，想着等晚上见了祁子弘再和他一起探讨探讨。
他的脑子都在祁子弘身上呢。
柳琉才不管他怎么想，语气夸张地反问：“啊？可是我六年前就已经拜师了哦，这么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大师姐在破星宗也不过六年！”
“那就要问问咱们敬爱的师尊咯，是吧师尊~”
露出最拿手的笑容，柳琉将问题抛给元梓，顺带挑衅一番在不远处抱臂看戏的五师兄。
尹亦羽像是看不懂柳琉的眼神，以微笑还之。
元梓心脏微颤，不禁回忆起之前和柳琉的相遇，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不管当初小柳儿是否真心，想收徒是真的，假装拜师也是拜师啊，谁承想这孩子命这么大……
“哈哈哈，咱们师门一向主张自由生长，不拘泥凡俗礼节，为师看啊，这师门排名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吧。”
说着，元梓便想好了逃跑路线，身影消失的前一刻，他还在嘱咐尹亦羽：“小羽啊，你看着她俩点儿，别死就行。”
祁天昱：……
柳琉：……
直播间一众网友：……
尹亦羽习惯地朝师尊消失的方向一拜，再次站直身子时，已经拿出解决方案。
他幽幽道：“看来，只好启用那个了。”
祁天昱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摆手：“不至于吧，师兄三思啊！真的要那个吗？！”
柳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袋左右摇晃，眉头都快要系在一起。
“那个是哪个啊！”
两人齐齐扭头，皆是一脸庄重肃穆：“就是那个。”
经过尹亦羽耐心的介绍，柳琉才了解到传说中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谁强谁有理，谁拳头大谁就有话语权。
各宗门内的规矩不同，对于师门排名也是各家有各家的风味，有的宗门严格按照入门时间，有的宗门会根据弟子对宗门的贡献程度……
而破星宗的传统是，师门排名非固定，鼓励弟子互相比拼，生死不论。
所以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去年你叫我师弟，今日我给你过头七。
这是破星宗辉煌时代留下来的隐藏规则，当时破星宗家大业大，弟子多如天上星，宗门风格也比较直白彪悍。
破星宗落魄之后，宗门弟子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这传统自然也逐渐被人们弃用。
但，这一届弟子个顶个的头铁。
百年来，唯一一次师门生死比拼就发生在祁天昱这一代，当事人就是今天柳琉见过的两位。
当年四师姐和五师兄的那场比拼，可以说惊动了整个宗门，甚至连用来镇宗的老祖都深受其害。
祁天昱还未入宗，便被大师姐拉着普及宗门历史，不免提及那场战斗。
打斗之惨烈，影响之深远，每每提起都让大师姐一脸复杂，给祁天昱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所以今天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让事件重演。
红衣少年一个大跨步停在柳琉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用足了力气前后摇晃：“小师妹！慎重啊！”
柳琉声音颤抖，眼神飘忽，深切怀疑这是祁天昱耍的小手段：“那你即刻让位于我。”
少年马上住手，后退几步，双手捏诀：“出手吧。”
柳琉点头，一只白皙的手举到尹亦羽眼前，好学地询问：“请问，我一定要和他打吗？”
尹亦羽是非常标准的正人君子长相，剑眉星目，宽额高鼻，此时轻挑眉尾也丝毫不显浪荡。
尹亦羽：“你想和谁打？”
柳琉：“随便都行？”
尹亦羽：“看你咯。”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柳琉看向还专注于摆造型的祁天昱：“元梓，哦不，师尊手下有几个徒弟？”
“加上你九个。”
祁天昱暗下决心，他一定不能输！
柳琉：“你说你是第六十六代亲传弟子，那破星宗第六十六代亲传有几位？”
系统说这种大宗门都是师脉交错复杂，弟子们大多听命于一代首席弟子，她不如一步到位。
祁天昱：“九位。”
柳琉：合着你们破星宗就剩下一脉了啊！
系统：“我调取了破星宗人物志，但是对于她们的记录很少。
“现在我只能简单说明，破星宗大师姐是一位精悍的女子、二师兄是……”
柳琉回绝了系统的好心：“不用，我早有人选。”
按照拜师顺序，前三位师兄师姐肯定实力强悍，打她不得跟玩儿似的，而且作为长者，会承担更多的责任。
太有权力了，不行。
后三位同门，作为老幺一定会被指派些脏活累活，话语权太小，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情。
太没有权利了，不行。
想来想去，中间的几个位置就很适合她混进去。
少女轻启朱唇：“六。”
一路相伴的祁天昱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反倒是刚见面没多久的五师兄瞬间对上她的思路，而且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次为难的表情。
尹亦羽：“嘶，我问问她吧。”
一道传讯符亮起，他面色逐渐凝重。
正当柳琉以为要有一场大战时，尹师兄却是笑着恭喜她：“辛师妹说，不用比了，她现在有事不想见你，你想当就当吧。”
虽然是好消息，但柳琉还是感觉自己被骂了一顿。
她上前一步，想要为自己证明：“不是？我可以靠实力的！”
系统幽幽道：“你是想靠我作弊吧。”
柳琉：“哎呀，统统，你我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干嘛说这令人伤心的话。”
比柳琉更激动的便是祁天昱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五师兄，不敢相信自己快要到手的小苦力……小师妹，就这样没了！
“我不同意！既然她可以，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挑战辛师姐！”
尹亦羽表面依旧是可靠师兄的温和模样：“你确定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刚才还一副“战斗公鸡”模样的祁天昱瞬时熄了怒火，肩膀紧接着缩瑟下去。
看见别人吃瘪，柳琉心情大好！
好歹她白得了一场胜利。
慢悠悠地走到祁天昱身边，柳琉老成地抚上他的狗头：“哎呀小师弟，以后师姐会罩着你的！”
自觉受到奇耻大辱的少年，崩溃大叫，抛下五师兄和新鲜出炉的六师姐便冲出洞府。
背后是柳琉放肆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尹亦羽摇摇头，认命般的叮嘱柳琉：“掌门和掌事师叔祖应该已经回宗，等会儿我带你去领弟子玉牌。”
“好啊！”
*
可惜五师兄半路就被叫走，柳琉只得自行前往主殿，然后就发现被祁天昱搞坏的木门还没有修缮……
破星宗主殿年份已久，虽然老旧，但依稀可见祖上辉煌，柳琉认真地和系统讨论，要是把这殿内的装饰扣下来，能卖多少灵石。
殿内有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柳琉慎重斟酌后，朝老者微微一拜。
“元梓仙君座下弟子柳琉，参见掌门。”
……
殿内气氛一时凝结，直到被那名男子的笑声打破。
“哈哈哈，师弟，让你非要保持这副老人样，人家小姑娘都误会了。”
掌事显然不想理会他，捋捋自己心爱的白胡子，冷脸朝向元梓的小弟子。
“你的弟子玉牌。”
说着将一块灰扑扑的牌子抛给柳琉，上面是破星宗标志和她的姓名。
柳琉拿到玉牌，不由心惊。
当时看祁天昱的还没感觉，现在……这怎么看怎么像石头的弟子玉牌，可真是一点牌面没有。
“玉牌”入手，随即扎破她的指尖，滴血认主，天道鉴证。
柳琉正式成为破星宗第六十六代弟子，除非身死道消，她便时时与破星宗紧密相连。
系统冷不丁地开口：“这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莫名地，柳琉心中冒出了一股集体荣誉感，还未等她消化掉这对她而言十分复杂的情绪，师叔祖对她伸出了手。
柳琉：“系统系统，师叔祖是要给我所谓的弟子月例之类的东西吗？”
系统：“也有可能是替元梓补上你的拜师礼，好歹也是五大宗之一，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于是，在柳琉想着如何委婉而不显急迫地收下礼物时，掌事补全了自己的话——
“玉牌一百中品灵石一块，遗失不补，拿灵石吧。”
按照钱庄的汇率，一千下品灵石可兑换一块中品灵石，而破星宗一块灰不拉几的破牌子敢收她一百中品灵石？！
“师叔祖，要不你把我卖了吧。”柳琉光明正大地蛐蛐：“连新入门的弟子都骗，就不怕老祖们掀了棺材板吗？”
白胡子老头气得眼睛都大了三分，默念几遍静心咒才忍住没把自己的徒孙按死在幼年。
一直看戏的掌门乐呵呵地走过来，怜爱地摸摸柳琉后脑勺，语气温和：“傻孩子，你哪儿值这么多灵石啊？
“这块灰晶是咱们宗门祖传的，到如今整个修真界也不见得能找出一块，一百中品灵石已经是看在你们是本门亲传的份儿上啦。”
柳琉神情复杂地被掌门蹂躏脑袋，实打实地肉痛。
她兢兢业业地辛勤劳作好几年，才在别人的钱袋子里为自己攒出一笔不甚丰厚的家底。
刚上山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四师姐要走了一半。
如今没有弟子月俸和拜师礼也就算了，甚至倒欠宗门一百中品灵石。
柳琉悄悄询问系统：“这不会是修真界特有的卖身契吧？怎么钱没有，还要白干活？”
系统查阅了数遍《白月光》游戏说明，最后得出结论：“不是修真界特有，是破星宗独有，你的同门们现在都是宗门欠款人。”
柳琉：“突然感觉习惯了。”
掌事无比熟练地掏出两尺高的账本，指着墨迹未干的一页让柳琉签字画押。
签好了卖身契，一名可怜的女孩默默为自己的钱途担忧。
“掌门，师叔祖，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柳琉语气恹恹，反复摩擦着弟子玉牌，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件难得的宝物。
“走吧走吧~”
掌门心情很好地朝她挥挥手，目送柳琉出了主殿，立刻扭过头嘱咐师弟。
“快给她找个任务送下山，要不然待在宗里还得多碗饭。”
一生正直的段建易和自家师兄相处了几百年，有时候还是会对他的无耻感到震惊。
“哼。”
对着黑心眼子的无良掌门翻了个白眼，段建易撕裂空间回到自己的洞府。
某人不屑地回翻白眼，看着空无一人的主殿神叨叨地大笑两声。
“元梓啊元梓，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