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桤踏着月色回到了山洞。迎面而来就被一串植物偷袭,他几乎下意识猛地一抓,红色的果实散落在地,他才发现是一串枸杞。
他抬头看去,单漪躲在角落里,黑乎乎的山洞里,她把头埋进了双膝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她慢慢抬起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桤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虚,他蹲下来捡起落在地上的枸杞,一颗又一颗,直到全部收拾干净,然后他也不嫌脏,直接丢进嘴巴里。
“不愧是我们单漪摘的枸杞,真甜啊。”
林桤一边笑着试图缓和氛围,一边伸出魔爪,手还没摸上小猫的头,就被二话不说拍走了。他也不嫌尴尬,留出一段距离席地而坐,用火柴生了火。
他人生的好,无辜的表情信手拈来,孤儿院的经历让他十分洞悉人情世故,只是他平时难得装给别人看。
他将手伸进背包里,掏啊掏,掏啊掏,掏出一罐大白兔奶糖。他像献宝似地,将那罐糖摆在了单漪的面前。
单漪察觉面前的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只大白兔封面的罐装糖。她抿着唇,听见那人开口,温润带着点懒散的男声,抚平了她一下午的焦躁不安。
“别把唇抿着了,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林桤像变魔术一样,给她拿出了油画棒,绘画纸,玩偶,还有几套新衣服。他朝小姑娘露出一个扯皮的笑,又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
单漪没有躲开。
她看着面前的大白兔奶糖,她看着那些曾经梦寐以求的油画棒,玩偶。
她的眉毛上扬,小嘴微张,澄澈的眸子瞪大,里面满是惊讶。
山洞里火光摇曳,面前平常的东西仿佛被渡上金边,这是小小少女在四岁时向神明的祈求,而在她的十岁这年,林桤却为她弄来了。
火光还为少年温柔的侧颜渡了光,在未经世事的孩子眼里,他仿佛已经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神祗。
山洞里的风徐徐吹来,单漪感觉脸上凉凉的,她伸手一抹,抹到手心一片湿润。
“怎么还哭了呢。”林桤给她找了张纸,轻柔地擦拭着。
“这些是给我的吗?”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桤点了点头,又扯了张纸,递给她。
单漪转了个身,擤了鼻涕,再转过身脸上怎么也看不见初见时的冷漠。
她本身就是个小孩,这时候拿着新奇的玩具爱不释手。
她将大白兔奶糖打开,想要用手拿,想了想又伸出来,双手用纸擦了个干净。之后再次伸手拿了一个糖,脸凑近闻了闻,把盖子盖起来 ,放在地上,似乎又觉得不太满意 ,最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又拿起了油画棒,灵动的眼里满是渴望,明亮的色彩似乎对她充满了吸引力。但她还是放下了,连透明封袋都没舍得扯开。塞在了自己怀里。
她将手伸向小熊,一顿,又捏了捏,随即嘴巴变成o状,她对于这种手感感到新奇,她爱不释手,戳了戳小熊的眼睛,捏了捏小熊的鼻子,最后又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桤看着她将各色各样的东西往怀里塞,直到外套被塞满,整个人胀的像颗球,但是塞不下了,又陷入了迷茫。
林桤无奈地用水给她做了个收纳箱,她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进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然后和林桤一起去吃晚饭。
“谢…谢”她低声说道,得亏林桤离得近,不然小孩得急眼了。
“不用。”林桤其实想说点安慰的话,但是他小初高的词汇储备,在这一刻显得瘠薄。
单漪和昨天一样不说话,但是好像又不一样。
她吃着吃着突然开始把头埋下咳嗽,声音听着有些刻意,林桤以为她被鱼刺卡着了,单漪使牛劲往一边藏着脸,硬是被林桤给掰了过来。
“鱼刺卡着不得了,哎?怎么又哭了。”
林桤手一松,单漪又把脸埋了下去,她用手抹,用手揉,揉的双眼通红,抹的满手是泪,金豆豆还是止不住的掉。
“没、没有,我,我其实不想哭…”
林桤干脆给了她一包纸,告诉她手上有油,别用手擦。
她仿佛听不见话,一个劲埋着头哭,嘴里念叨着她不想哭,这宛若一个魔咒,念了就不会哭了。
我不想哭。
我不想哭。
我不想哭。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你哭什么啊。你多矫情啊。你都多大啦。你哭什么啊。
你好丢人啊。
你…
“不丢人,想哭就哭吧。”
温柔的话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下刺进内心最柔软的地带,带着黑色的鲜血流了出来,里面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在重生。
单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的闸门,她栽进林桤的怀里,一个劲地哭,仿佛哭的不是泪,是前几年的苦难,她终于盼来了雨后天晴的那道彩虹。
林桤安慰地拍着她的背,拍着拍着,抽噎声渐渐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拿出床单,简单铺了一下,将小孩抱着放了上去。随后自己找了个地睡觉。
……
天空翻起了鱼白肚。
单漪正抱着小熊看着太阳发呆。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林桤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林桤走到她的身边,“今天没出去?”
单漪摇了摇头,“外面有你的你情我愿。”
林桤正准备洗漱的手一顿,调转方向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他一边刷着牙,一边走向山洞口,嘴里含糊地说道:“什莫你轻我圆。”
下一秒,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林桤看着面前靠在树上的男人,风衣衬得他双腿修长,剑眉下却是一双桃花眼,俊美异常的脸棱角分明,看起来放荡不羁却又带着几分侵略性。
似乎察觉到打量的目光,他回过头与林桤对视。
单漪看着愣在原地的林桤,不解。上前一同看着你情我愿。
这是一种与林桤截然不同的气质。林桤皮肤白皙,身形颀长,平时自由散漫,带着淡淡的书卷气,一双杏眼给他增添几分无害。
“哥哥,你眼光不错的。”
“闭嘴,这是债主。”
林桤提着单漪回了山洞,平时收敛着的水幕在这一刻显现,将山洞遮了个严。
单漪坐在地上抱着小熊,看着林桤来回踱步,一会挠头,一会握拳。他转了几圈,然后停在了单漪的面前。
“单漪啊,咱们…”林桤比了个动作,他用手比出一个手刀,随后拿到脖子处一划。
单漪:……
“哥哥,我觉得咱俩打不过。”单漪慢慢地说,“我之前看见他还没觉醒异能,拿一把短刀和一只变异熊单挑。”
林桤能屈能伸,说道:“一一,我说的是咱俩识点抬举。”
林桤深呼吸,解开了水幕,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
……
林桤带着单漪去捕鱼。
单漪把裤腿卷起,兴奋地看着水里的鱼,一股劲正准备往下跳,被林桤给拽了回来。
梳的马尾翘起来一根毛,十分有灵性地弯成了一个问号。
林桤朝四周瞅了瞅,然后蹲下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丢了过去,单漪眼睁睁地看着,上一秒还岁月静好的鱼儿下一秒开始展露獠牙,那块不大的石头,被它们啃的库库响,不一会便化成一片灰。
“看见了么?”
“…你为什么会知道?”
“说来话长。”
【使用异能“神明的眼泪”】
蓝色的荧光在手中跃动,悠悠流动的河流在这一刻被按下暂停键,将近二分之一的水源化为星光汇聚在林桤身边。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亲昵的水元素,接着他又慢慢睁开闪烁着蓝光的双眼,一个水盾在他的面前凝聚而成,接着荧光向他身后汇聚,又一个盾的雏形显现。
第二个盾仿佛开启了一个漩涡,更多的能量被它吸入,接着第一个盾慢慢开始涣散,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整个盾,下一刻,它消散了,第二个盾终于成形。
看来只能形成一个盾。
还得靠能量升级么。
林桤手握成拳,第二个盾也一并消失,他自己储存了一部分水,把吸收不了的水元素又汇入河中,化成一根根灵敏的绳索,捆住了河里的鱼,最后一点荧光却在单漪身上汇聚。
单漪目睹自身的荧光汇聚又消散,她以为林桤为她放一场烟花。她看着林桤一拳捏碎了盾,接着绑住了水里的鱼,她心领神会,捞起袖子,提起桶,将鞋子脱下来放在岸边,然后开始下河捕鱼。
一条两条三四条。
五条六条七八条。
她在水下逮的不亦乐乎,水下的鱼看见她跑的不亦快乎。
林桤看她抓的开心,也懒得管,找了个块石头坐下,拿出一颗枸杞丢在嘴里嚼着。然后从衣服包里摸出一张纸条。
小卖铺老大爷给他留下的纸条。
“小林啊,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于曾经做过的事,始终饱含愧疚。我的孩子确实在国家当了官,这点我并没有乱说。他有一次回家和我提到了你,或许你该对你的身世上上心,他没和我多说,但是让我留意着你。曾经你给我抵押的玉佩他带走了,我觉得那或许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它现在在我的儿子手上,我本想将他还给你,但孩子他已经五年没回家了。我很抱歉将你的玉佩交给他,如果你遇见了他,请你将这封信给他,他一定■还■你的。■■很■我的■……”
这是什么小明泼墨水定律?
林桤对自己的身世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提到那玉佩,他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还没来得及捕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老爷子的信或许交代了自己孩子的信息,不过很可惜,信纸本身就脆弱,再加上还有青苔附着在上面,后面的字基本上被抹花了。
算着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林桤喊单漪上岸,准备往家里走。
“哥哥,你的异能是控水吗?”
“差不多吧。”
“哦…”单漪手里抱着一个大水球,水球里面装的都是她的战利品。她抬头看了眼林桤,张了张嘴 ,又把话咽了下去。
一路上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想说什么就说。”
“哥哥想知道我的异能吗?”
林桤先她一步走进山洞,拿出火柴生了火,“你之前不都告诉我俩吗?”
“不,那不是我的异能。”
林桤挑了挑眉,拿出鱼架起木架准备烤鱼,听着她吞吞吐吐补了后半句,“那是别人的异能。”
“我的异能是掠夺,我可以掠夺别人的异能。”
林桤往这个方向猜了个苗头,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蛮横,不过这么强大的异能限制估计也很大。
“我要杀掉一个人,才能达到开启异能的条件,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得到对方的异能,如果对方是心甘情愿,我获得异能的概率就会提高。”
“但是我获得异能后,对方的灵魂会附着在异能上进入我的脑海中。”
她说完这段话就不吭声了,林桤给她递过去一条鱼。
“你是怎么知道觉醒了异能?”
“我之前遇到过一个阿姨,她人很好,她被蛇咬,中毒了被折磨了很久,她有一天告诉我她撑不住了,她让我杀了她。”
多么平淡的语调啊。仿佛一把钝刀磨着肉。
她对于自己没掠夺异能前的摸爬打滚只字不提,她对于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异变后严峻事态的险境毫无抱怨,她对于亲手杀掉自己唯一同伴的绝望一声不吭。
她只是弱弱地试探道。
她杀了人。
她是不是个坏孩子。
林桤语言匮乏,他从单漪宝贵的收纳箱里拿出那一盒彩笔。发现透明封袋上多了几个手指印,但始终没有撕开这层膜,就像她始终没能从杀人的阴影中走出来。
林桤把她拽到怀里,牵起她的手,一用力。
撕拉。
透明封膜破了。
单漪将眼睛瞪大,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挪开了林桤的手。
撕拉撕拉。
一下又一下。
她撕开那层始终不敢触碰的膜。
林桤揉着她的头,轻柔地说:“你永远是哥哥的好孩子。”
她走出了那段始终无法回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