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两人进入单元楼后彻底变大，阵阵阴风夹杂着水珠疯狂砸在地面上，连一丝让人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柏宁身上算是彻底湿透了，这鬼天气还真不让他回家啊。
“今天住我家吧。”
像是看出柏宁的顾虑似的，沈望寻装作不经意的开口，可前者刚想拒绝，却又被沈望寻的借口打断，“我早上看了天气预报，这场雨会下到很晚，你身上又都湿透了，这么回去会着凉，更何况……我家里没有其他人，我……有点害怕下雨天，那年……我爸就是在一个下雨天把我扔在外面的……”
说着，沈望寻作势便要掉几滴眼泪，他笃定柏宁现在不会拒绝自己。
“你……行吧，谢谢你啊，那个，之前的事……对不起……”
柏宁挠了挠头，他之前那么讨厌沈望寻，谁知道那人就只是单纯把自己当偶像学习而已。
又没有人叫他人际交往，所以还是可以容忍的，况且沈望寻家庭那么不好，还那么努力，自己的做法实在算不上厚道。
“没关系，是我有错在先，抱歉，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
言外之意，就是学柏宁的时候会注意分寸。
两人之间的误会算是说开了，沈望寻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带着柏宁上楼，走进自己的家。
只是……
柏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在脚迈进家门的那一刻，终于想了起来，出声发问。
“你看了天气预报为什么还不带伞？”
“……”
坏了。
沈望寻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走的太急，忘了……”
……
……
沈望寻的家不大，看起来只有六十多平，许是因为房租会稍微便宜些，家中的家具看上去也并没有多精致。
“抱歉，今天可能要委屈你住在我这里了……”
沈望寻的神色有些暗，走到厨房烧上一壶水。
这次，他是真的有些愧疚。
“没事啊，这不挺好的吗？多温馨啊。”
柏宁笑着逛了一圈，随后开口安慰。
他知道，沈望寻的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一份自卑。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简单的生活环境也足够他生活的很好很好。
“你先去洗澡吧，寒气进入身体里会感冒。”沈望寻递给柏宁一套全新的浴巾和毛巾，又道，“不过我这没有你的衣服……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穿我的，都是洗过的！”
“没事，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介意的。”
柏宁拍了拍沈望寻的肩膀，知道沈望寻这个人不坏后，他自认为已经没什么芥蒂了。
兄弟朋友之间，互相穿穿衣服什么的很正常。
于是柏宁二话没说，转身便进入了浴室，沈望寻见状贴心的从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服中找出一套没穿过几次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口，保证柏宁伸手就能拿到。
沈望寻站在卫生间门口，里面的灯不是很亮，或者说整间屋子的灯都有些发暗，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阴暗的生活。
但现在不一样，沈望寻总感觉，今天的家，格外明亮。
浴室中水流的声音不断，沈望寻就一直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紧盯着紧闭的大门，像是下一秒就会把门拆下来，将里面的人一览无余一样。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柏宁现在，还不记得他。
窗外的雨小了些，为了不让柏宁离开，沈望寻早早就将床铺好，坐在学习桌前，静静等待。
果不其然，刚出浴室的柏宁看了眼窗外，刚想张口，在看到卧室工整的床铺后便也没在说什么了。
“你在面馆打工，一个月多少钱啊？”柏宁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着沈望寻问道。
后者拿着笔的手一愣，目光却没离开桌面上的试卷。
“一千，我不是经常去。”
“一千块钱？那你这一个月怎么生活？”
柏宁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他对于金钱没什么概念，但他知道，自己随便两件衣服就要一千了。
“我没有别的花销，每天只要20块钱吃午饭就够了，晚上我会回面馆。”沈望寻似乎早就将这种生活习以为常。
“那也不够啊，你还要交房租，还有日常开销，剩下的四百块钱怎么可能够？”
卧室内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只听沈望寻淡淡道：“我还有助学金。”
柏宁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他听闻助学金每学期都会补贴两千块钱，虽然不算多，但好歹是会让沈望寻的生活宽裕些。
“那你有想过你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吗？”柏宁的语气极其认真，他将沈望寻手中的笔抢过来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迫使他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时，沈望寻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却又在片刻后恢复正常。
“考上大学，然后兼职，总归活下去的办法有很多。”
这是沈望寻的心里话。
他曾经从不奢望活着，但现在他只想坚持下去，甚至变得更优秀。
只有这样，才能离他更近，才配站在他身边。
柏宁看着那人认真的模样，莫名感觉有些心酸。
“其实……你也可以试着做一些家教什么的，你现在的成绩这么好，有一大堆人抢着要你，既能帮你巩固知识。还能挣到钱，一举两得。”
或许是沈望寻的目光太过于炽热，柏宁率先落败，移开眼神。
沈望寻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反倒是凑近柏宁几分，后者下意识往后缩。
“你干什么？”
柏宁蹙眉，只见对面那人突然笑了，随后拿起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试卷上，还不忘对着柏宁说了句，“谢谢。”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下来，雨水小了不少，却还是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柏宁将白天的课程复习了一遍，刚合上书，便听到了熟悉的手机铃声。
看了看来电显示，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沈翟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
“小宁，老师和我说，过段时间会有一个奥数比赛，学校有五个名额，咱们班两个，B班两个，c班一个，老师让你去，还有一个人选，你有什么推荐吗？”
沈翟的话，简单明了。
“月紫瞳，他不是数学课代表吗？或者老赵，他理科一直不错，诶？你怎么不去？”
柏宁随口说了两个人选，犹豫了一会儿又响起沈翟才是学习委员。
“嗯……老赵就算了，他最近比赛太多，月紫瞳我刚刚问了，她有一个国际的音乐赛，和奥数这个撞了。”电话那头的沈翟顿了片刻，随后继续开口。
“至于我，呵，你忘了上次班级里的奥数测试我考了多少了？82！我倒是也想去，奈何刚开口就被老师给拒了。”
电话那头的沈翟叹了口气，虽说他们班级成绩都不错，但也不是每一个都擅长奥数。
柏宁也没了办法，沉默时，就听沈翟又道，“可惜啊，这次比赛要是能晋国赛拿到奖牌，能有8000块钱呢……”
“多少？！”
“啊？八千啊。”
沈望寻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能感觉到柏宁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觉得，这种机会应该让新人多尝试，沈望寻就不错，听说他奥数也挺好，你和老师商量商量。”
“望寻啊，他奥数是不错，可他之前没参加过这种大型比赛，还是……”
“啧，人总是要有第一次的，让你去问问就快去，辛苦了翟哥！”
柏宁语气迅速，生怕那人再唠叨些什么，匆匆说完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沈望寻柔声询问，那人神色有些兴奋。
“小寻子，加油啊，你要转运了！”
……
……
两人第二天起的很早，沈望寻更是一早就下楼给柏宁买好了早饭。
柏宁心情不错，昨天半夜沈翟发来消息说老师同意了，但在此之前要先看一看沈望寻的奥数成绩。
他对沈望寻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可能因为知道了他的偶像是自己吧。
柏宁乐呵呵的想着，只要这个奥数比赛他能晋级国赛，那这8000块钱足够让他安心准备高考。
“沈翟都和你说了吧。”
柏宁开口，对面那人点了点头，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知道，柏宁都是在为他考虑。
只听那人又道：“今天去学校，老师会给你要来一张奥数卷子，你就放平心态答，我觉得不会特别简单，你最好能打满分，否则可就失去和我一起比赛的机会了。”
柏宁算是掌握了沈望寻的心理。
果不其然，此话一处，沈望寻连忙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个场景柏宁觉得有些有趣，沈望寻像他之前捡的一只小白狗，总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还就爱黏着自己。
“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去学校了。”
柏宁说着，起身时还顺手揉了揉沈望寻的头。
靠……手感也像……
许是昨天下过雨的原因，今天的太阳不算大，但足够闷热。
教室的空调被早来的学生打开了，所以还算凉爽，沈望寻一回到座位上，就看到了桌子上放好的试卷。
沈翟不知从何处走来。
“这卷子是上一届奥数比赛国赛的题，你在第一节课之前答完，然后给咱们老师送过去。”
“知道了，哥。”
沈望寻将书包放好，拿起桌上的卷子看了看，不是特别难。
“你，不许告诉他答案。”
沈翟看着一旁悄悄往卷纸上瞟的柏宁，出声制止。
“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再说了，沈望寻也不需要我告诉他答案啊。”
说着，柏宁还对着沈望寻挑了挑眉，“是吧？”
沈翟叹了口气，最好是这样。
“对了，你俩怎么一起来的？门口遇到的？”
“啊，没有，昨晚我住他家了。”
……
教室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柏宁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可看着沈翟探究的目光时，还是有一刻的自我怀疑。
“怎么了？他没带伞，我送他回去的，那么大的雨，也不能让我自己跑回去啊……”
咔……
此言一出，原洛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样，手中的塑料尺就那么掰断了。
柏宁懒得解释，撇了撇嘴将第一节课的书准备出来，随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没在理会任何人。
沈翟抿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一脸无所谓，正在看卷纸的沈望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快点答。”
“嗯。”
早自习的时间教室内总是格外安静，柏宁随手翻了几页桌上的课本，便又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一旁的沈望寻身上。
在好奇心的驱驶下，柏宁缓缓朝着那人靠近，直到一眼就能看到那张试卷。
沈望寻已经快答完了，柏宁看着卷子上那工整的字体，基本全是正确答案，下意识点了点头。
“怎么样，我有资格和你一起参加比赛吗？”沈望寻不知何时早已经发现了柏宁的目光，于是小声开口。
卷纸已经答满，沈望寻自信满满的合上笔帽，柏宁见状故作犹豫的皱眉思考。
“嗯……勉勉强强吧……”
沈望寻闻言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失落，没在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来回翻看卷纸。
“啧……开玩笑的，你……挺厉害的，答的不错。”
柏宁赶忙改口，自从他知道沈望寻曾经的事后，心里总是忍不住对他多些可怜。
沈望寻没有理他，只是拿着卷纸起身离开班级，却在出了班级后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柏宁有些后悔，暗自懊恼了一会儿，可想到沈望寻有资格参加比赛后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窗外的风不小，柏宁想，今天估计还要下一场雨。
柏宁贴心的将沈望寻的书桌整理好，刚想把昨天复习的笔记放在他桌面上时，就听见自己的书包内传来一声震动。
谁会这个时候给自己发消息？
柏宁拿出手机，微信中为数不多的联系人中，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后面赫然显示着一个红点。
“晚上回家。”
拿着手机的手一颤，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似乎成为了最致命的催命符。
柏宁的父亲，柏震国回来了。
沈望寻回来时，就看到柏宁心神不宁的盯着窗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玩笑开大了，赶忙坐回座位。
“你怎么了？”
干净的声音唤回柏宁的思绪，“没什么。”
柏宁尝试着调整自己的状态，随后反过来询问。
“你怎么样？拿到参加比赛的名额了吗？”
“嗯。”
沈望寻温柔的勾起唇角，看着自己干净的桌面就知道是柏宁的杰作。
“谢谢。”
“嗯？啊，没事。”
柏宁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他只希望今天能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沈翟似乎也注意到了情绪低落的柏宁，所以一下课就围了过来。
“怎么了小宁？”
柏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闻言也只是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沈望寻抿唇，从书桌里掏出两颗糖放到柏宁的桌面上。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兄弟俩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咳……那个，一会儿中午吃什么啊？”沈翟为了避免尴尬，出声询问。
“……”
“我都可以。”柏宁没回应，沈望寻看了眼给自己使眼色的表哥，赶忙应声。
“那就去二楼吃吧，听说今天多了些水果。”
沈翟看着柏宁，那人仍是没有反应，良久才开口。
“你们去吃吧，我不饿。”
兄弟俩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还是沈翟先忍不住，又凑近几分，再次低声询问。
“怎么了？”
柏宁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看向沈翟，道，“我爸妈从国外回来了。”
沈望寻不明白柏宁为什么提不起精神，但沈翟却明白，柏宁的父母，一般不会回来，回来无非就是两件事。
训斥，和辱骂。
“要不你今晚和叔叔阿姨说，住我家。”
沈翟尝试提出解决方案，却被沈望寻狠狠甩了一眼刀。
“呃……去望寻家也行。”
柏宁摇摇头说着：“不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仔细想想，自己这段时间好像也没干什么太过分的事情，那父母是因为什么回来呢？
其实在奶奶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柏宁也曾期待过父母回国的，他们一般几年才能见一面，还都是急匆匆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回来对自己就只有无止境的谩骂与不满。
他不明白自己都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没能让父母满意。
久而久之，他便开始抗拒与父母见面，甚至一想到父母，就会想到奶奶死不瞑目的样子。
“今天我送你回去。”
沈望寻开口，他觉得，这是唯一能给予柏宁安慰的方式了。
“不用。”
“没事，今晚我们兄弟俩送你回去。”
沈翟也开了口，闻言柏宁抬起头，看着沈翟和沈望寻真挚的目光，忽然笑了笑。
“也行，那就谢谢你俩了。”
心情总算是好些，三人又开始说笑。
在抬头时，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生。
“怎么了紫瞳？”
沈翟温柔的声音响起，那两人才注意到那人。
月紫瞳留着齐腰的长发，恬静的长相也致使班级一部分男孩对他有好感。
“没什么，就是听说……望寻也要参加奥数比赛。”
“嗯。”
沈望寻礼貌的对着那人笑了笑，月紫瞳的脸有些红，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对着柏宁开口。
“小宁，你能把比赛的名额让给我吗？”
……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寂静。
都是青春期的学生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所以片刻后就有了不少学生跟着起哄。
只是这三人皆是一愣，柏宁倒是无所谓，他不在意这些奖项，也不差那些钱，一个名额而已，让了就让了。
只是还没等开口，就见身边两人先有了动作。
“不行。”
沈望寻率先开口，英俊的脸上多了几丝愤怒。
“这……紫瞳，你不是说你还有音乐比赛……”
沈翟了解自己表弟，没等他再次开口，便打断询问。
“我让我妈妈推了，反正那个比赛也没什么含金量，为什么不行啊？”
月紫瞳先是回答了沈翟的问题，随后有些着急的反问沈望寻。
沈望寻自知自己没理由替柏宁拒绝，只好将目光放到柏宁身上。
“我没事啊，一个比赛而已，谁去都一样，再说了紫瞳奥数也不错。”
柏宁不理解沈望寻为什么拒绝，一个比赛而已谁想去就去了。
但闻言的沈望寻却急了，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柏宁。
“可……我是因为你，才去参加这个比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