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怪我儿

    其后数日,有关灾情之讯,不断传入许都之中。

    地震的余波,频仍不已,有时竟至于一日数震,加之蝗灾肆虐,致使人心惶惑,不安之绪弥漫朝野,随之而起者,乃流言蜚语,纷纭杂沓。

    世间无人能恒久强盛,大汉天子刘协,亦不例外。

    他的诸多权柄本就被司空曹操的府员们分得七零八落,如今及至商议赈灾之策,此等根本要务之时,亦屡遭敷衍塞责,牵制掣肘。

    乃至灾民流离失所,纷纷涌入许都近郊,朝廷之上,仍未议定一妥善的赈灾方案。

    大多臣工,除了家门富庶,豪族出身之辈,大多勤俭持家,然这样自身俸禄也只单单够一家一户只用。

    一旦来了蝗灾水灾,灾年时,朝堂给大臣们的俸粮都快要发不起了,一旦停发俸粮,不太富庶的官吏们家中吃马嚼、祭耗亏空,人情往来等诸多事务,直接能把整个官吏的家底吃空。

    更不要说治下百姓了。

    那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虚君实奴的刘协,还有实封的各诸侯国国君和国官府佐,也要给他们发放俸料和职田,这也是汉宫的一项很大的开支。

    他们的衣食耗用,都是由朝廷承担的。

    而且这些物料耗用,都很难割让。

    掖庭已经率先遣散了大半宫人和官奴婢,但对于赈灾需用的银钱和粮食,想掏出来还是有些困难。

    在朝的,包括荀彧在内的衮衮诸公,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更好的赈灾方案。

    而不在朝的,曹操与其众多谋士僚属,皆远赴冀州而未返许都,仓促之间,难以遽归。

    纵使彼等得归,军中虽有余粟,但那些是军饷之备,非赈灾之资,于济困扶危,实无大益。

    曹彰的思绪,犹如脱缰之马,府中僚属虽难以踵武,但念及其为司空曹操的儿子,纵值迎娶万年公主刘遹的大喜之日,亦无人胆敢出面阻拦。

    毕竟,出降曹氏的万年公主刘遹,尚且未加拦阻于其夫君冀州之行,众臣僚身为下属,自是匆匆往卞夫人处禀报。

    随后,只能恭顺地为曹彰牵马执辔,目送其仅携数名亲随,翩然离府而去。

    听闻侍从匆匆登堂,入前细禀:曹彰仿效前例,如他大兄曹丕之径自离去,赴冀州寻其父踪。

    前脚有曹丕冀州寻父,如今又上演了一出曹彰寻父。

    戏剧性的故事往往发生的很突然。

    因为有曹丕在前,所以卞夫人对曹彰的不告而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她生有四子,一个接一个的都要去军营找他们的父亲寻刺激是吧!

    卞夫人初时略显阴沉,旋即便复归平静,安然归座。

    并且,她的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本来,卞夫人还担忧,其三子曹彰尚公主后,会紧执驸马身份,为公主所制,日后唯刘遹之命是听。

    卞夫人拟于婚仪既毕,与曹彰、刘遹二人皆深谈一番,略加训诫与点拨。

    而曹彰如今,往从军营中追随曹操,恰解卞夫人之忧,且能使曹彰有所成就。

    曹操再不济,也不会把曹彰放到前线送死。

    曹昂当年怎么死的,曹操不会不心痛。

    “谚云:‘有其父必有其子!’彰儿既已开府建牙,复娶公主为妻,亦非稚子之年。昔日,丕儿得侍父侧,今彰儿追随其父,吾亦不觉为异。”

    言罢,卞夫人遂向诸位今日前来观礼的夫人们致歉,谓其对曹彰管教不严。

    更遣贴身侍女,前往禁中,向长秋宫禀明此事,致以歉意。

    自长秋宫深秋得子之后,伏皇后边不怎么在意宫外之事,以前可是连卞夫人宴请何人,都要问个明白。

    虽伏皇后必然不敢以此加罪于司空府,但礼数之周,卞夫人自不肯稍怠,以免为人所訾。

    “既事已至此,吾等便同往彰儿府邸,拜见公主。”

    言毕,卞夫人起身离席,诸夫人亦随之而起,众女眷浩浩荡荡,一同前往同坊的曹彰府邸。

    卞夫人思忖,刘遹方为人妇,便被夫君于新婚之日,留于青庐之中,况其身为公主之尊,岂能堪此羞辱?

    是以,必往抚慰之。

    途中蝗蝻肆虐,碎石遍布,但诸夫人皆有仆从前驱,是以至曹彰府邸,并无多难。

    灾疫在富人和权贵面前,其实并不值一提。

    他们需要做的,是安定治下的百姓,减少损失和暴乱的可能性。

    显然曹彰如今并没

    及至曹彰府邸之前,卞夫人并未以主母之尊,径行闯入。

    反而是,先转身,向诸夫人含礼而言曰:“诸位且归返各家,各寻乃夫之主,吾今代司空府领受尔等心意矣。至于后事,乃私家之务,自当由吾等处置,毋庸烦劳诸夫人矣。”

    一番好话,劝众人离开。

    卞夫人讲到这里,淡笑着说道:“诸夫人恩情深重,吾亦感念于心。然,灾年艰难,吾不忍再以恩义相绊,强留诸位于府上。”

    “不过,无论内外,皆共沐此天,情义相结,岂是数重门墙所能阻隔。万年既已归我曹门,吾身为其姑,虽不必以菽水侍主,然亦须加以宽慰。吾今身为司空之妻,自当妥善护送诸夫人归返府邸。”

    包括阳安长公主刘华在内的诸多贵妇人,闻此亦不再恳请入府短坐,皆就此拜别。

    灾年虽然他们不怕,能够安稳度日,但外出在外终归是有危险的。

    能早点回府自然是好。

    及至卞夫人劝散众人之后,登至新人府邸之时,日已西斜。

    刘遹在曹彰策马离府后,入内更衣,复独自一人登堂以待宾客。

    自午后至傍晚宵禁前的迎客,方为正式之礼。

    卞夫人立在堂外观之,刘遹举止端庄,落落大方,赢得满堂宾客的赞誉,卞夫人这才颔首以示满意。

    诚然,此婚事以曹氏政事之需为先,但亦无人愿得一位格格不入的儿妇。

    卞夫人与万年公主虽相交日浅,言谈亦少,但刘遹的表现,已超乎她的预期。

    不飞扬跋扈、空有大腹的大汉公主,已经很不多见了。

    不过,念及万年公主与自家儿子曹彰的相处,卞夫人又不禁心生忧虑。

    吾家此子,不喜美色,如何是好啊!

    新婚之府,犹掌灯悬彩,卞夫人立门之外,心中微有踟蹰。

    沉吟片刻,乃整衣步入。

    甫入室内,但见人影绰约,乃见万年公主已更衣为适居的襦裙,上前行礼。

    卞夫人礼答刘遹之后,干笑一声而言曰:“公主何以未寝?府中并无严规,彰儿既去,但求自适,日后无须日日来司空府拜见舅姑,亦无须久候于此,循时起居可也。”

    洗净花黄之后,刘遹之颜端庄秀美,不知为灯火之映,抑或天生丽质,两颊绯红,娇艳动人。

    在卞夫人前,刘遹自不敢倨傲,闻卞夫人之言,乃苦笑以对曰:“入府之前,掖庭阿姨已屡加告诫,妾深知夫君尚简随和,不敢以俗规相扰。新妇登堂,实乃本分,不料家姑先来探视,此乃遹之过也。”

    卞夫人遂上前执刘遹之手,共坐于席,语气温和而略带嗔怪之意:“曹邸不比禁中,门庭冷落,望公主勿怪彰儿离府之举。平日里,公主可于府中设宴,亦可随意游走,无需担忧耗费谷米,但顾念旧情,将此视为己宅可也。”

    就差说“勿怪我儿”了。

    毕竟门前牌匾,就书有“公主府”三字。

    万年公主初时神情淡淡,惟欲敷衍卞夫人,以便早日入室休憩。及闻卞夫人之语,忽而精神一振。

    “吾于掖庭之中,本无闺阁密友可言。唯与暴室女史郭氏,颇为投契。自入禁中数载以来,得与女史郭氏相伴,方觉此生不虚度也。”

    卞夫人未知郭婉何人,也并不关心郭婉其人,闻刘遹之言,只是佯作好奇状客套而问曰:“哦?公主竟有相知的女史乎?何不令其随降,至此府中,常伴左右?”

    刘遹摇头而言曰:“遹亦曾希冀常与郭氏为伴,然闲暇难得,又恐不能恒持雅趣,愉悦主人,久则生厌。”

    “且昔日,女史郭氏因公差离宫,遂失与彼交心之机。”

    卞夫人颔首而应曰:“他日若有缘,务必再邀女史出宫一会。”

    女史出宫之事,固非难事。

    然,值此灾年,女史多被掖庭遣散归家,卞夫人心中实不以为她们能复有重逢之日。

    或恐其已殁于城外矣。

    刘遹颔首以应,曰:“自当如此。”

    “坊间自有亲族比邻而居,若府中起居有所不周,但往司空邸告之可也。”

    刘遹唱诺,又重重点了点头,这才送走了卞夫人。

    她自然知道,卞夫人此来,意在安抚己心,担心自己怀恨曹彰,亦恐自己怨怼司空府的人薄己之面,因为于新婚之日,曹彰竟弃之而去。

    但其实,刘遹心无波澜。

    无怒,无尬,亦无羞愤。

    唯有平静。

    于嫁人一事,其本无所谓。

    嫁曹彰是嫁,嫁荀彰、陈彰亦嫁。

    入曹氏之门,反而是她高攀。

    是夜,本应为花烛璀璨、锦浪翻腾之时,但因曹彰的率性离去,竟致刘遹青灯寂寂、素帷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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