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永平帝执政元晓年间,江南一带极度繁华,书记:“国之根本,仰给东南。”而在众富商之中,又数林烁最为富裕。林家世代经商,产业庞大,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已经掌握了江南大部分的食盐,茶叶,金银命脉,早年民间还传:“林家府库比天家。”如今却不知何时已成了“天家不比林家富。”按照常理,一朝的统治者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偏生林家祖祖辈辈都不入仕,纵使满腹经纶也不曾为官,只是安心做市井商贩敛财。在大齐第三任皇帝执政时,北部匈奴入关欲取长安,内朝贪官污吏以及匈奴奸细趁机作乱,国库空虚不足以支撑军费,国运不明后日不定,而林家则提供了战争所需全部粮草,除了车马以及人费外分毫不取,最终击败匈奴,政治经济开始恢复,皇帝为报答林家,特令宫内巧匠铸造了一块金牌赐予,称之为免死令。后朝统治者若要降罪于林家,可凭借此牌免去罪责三次。而林家世代安分守己,后代统治者也寻不到理由打压。自此,江南林家商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洋人来齐交易也只认林家。
而今林家嫡系掌权人只有林烁一人,其夫人为其诞下一女,夫人在爱女十余岁时病逝。林烁在夫人离世后不曾再有新人,一心一意照顾女儿,当时在民间传成一段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凄美爱情故事。
长安华街,喧嚣十里,朱阁转角,红轿当行。
轿中坐着两位女子,其一身着青衣,乌发挽成两个丸子般的样式,用碧色的发带系着,面容素雅,小家碧玉。另一位穿淡粉色长裙,披着红色的大氅,从轻纱下探出的手撑在脸上,指节修长皮肤白皙,而那一张脸不施粉黛便是沉鱼落雁之姿。不同于前者的淡雅,她倒是有些似浓墨重彩的模子。
若有相熟的江南人来了,一眼便可以认出这女子便是江南林家的嫡女林醉笙。
今年林烁在十月份为家女十七岁生辰大摆宴席,各路富商齐聚林府。席上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极尽奢华。不过每年林家也就为其女铺张,其余时候都是及其低调。而在宴席歌舞升平之时,一道圣旨也下来了,宣林家父女随本年朝贡的队伍一同进京面圣。
圣旨只宣人入京却没说为的什么,不过人人都心知肚明。百年来林家在商业独大,富可敌国。虽说明面上看不出什么祸国之心,但一朝天子总不会容忍一个立场不明实力强大的存在,更何况他还碍于免死金牌没有办法将其覆灭。而处理林家的方法,无非就是用些手段绑住林烁使其归顺,听于己命。于是不多时便传出了各种猜测。
而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林小姐要被纳入后宫。
毕竟都传林家小姐美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舞更是一绝,且文采斐然,通情达理,能书善画。前来林府提亲的人将门坎都要踏平了,林烁愣是一个也不答应,将林醉笙捂得紧紧的。
其实这是很合乎情理的方法,林烁一心牵挂其女,而林小姐的美貌早已从江南传到京都。于政局上,娶其女入后宫,林烁便成了国亲,可控度大大提高;于情理上,自古连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圣上久居高位,政权在握,自然也望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此法可谓一石二鸟,是应对难局的不二法门。
在江南扎根百年林家的掌权人自然也听说了,作为林家小姐,林醉笙则看着自己的成熟稳重的父亲每日几次推开自己的房门,坐下,略带愁苦地看向自己,一言不发。
林醉笙:……
“爹爹,其实我觉得那皇上应该没那么……嗯,不通人性。”
“不!”林烁打断了她,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有妃嫔十四岁就诞下了皇嗣,在那之后不到三年她就死在了高高的宫墙里。”
“朱门高墙,就葬送了她。”林烁站起来,眼里似乎还有泪光闪动,“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红尘。”
林醉笙:“停!首先,那是话本子,其次,我真的觉得那皇帝没那么变态,他那几个皇子公主都比我大了。”
这是一开始。
后来到了离进京朝贡的日子越来越近,林烁又一次推开他女儿的房门,认真道:“女儿,爹收拾好了,咱们跑路吧。”
林醉笙:……
“那皇帝不都没说要干嘛吗,没必要这样。”林醉笙拉着她爹坐下来,“您也别听外面那些人乱说话了,去了就知道了。再说要是逃了,虽说天子就是降罪下来我们也不会有事,但这也相当于跟朝廷翻了脸,生意也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
“那我也不能亲手把我女儿送进那鬼地方啊。”林父纠结道。
林醉笙:“……,少听外面那些人乱叭叭。”
而今天,林家父女随着朝贡的队伍抵达了京城。
林父在另一辆马车上,,林醉笙的耳边清净了不少,不过似乎也并不能清净到哪里去。
旁边她的侍女一直嘀咕着:“小姐,实在不行咱们跑吧。您才将将十七,怎么能糟蹋在那老东西手里,我跟我哥都护着你和老爷,没事的,咱走吧。”
林醉笙困乏地靠着马车壁,一手捧着暖炉,另一手比了个“嘘”的手势:“安静点周涛,不然我到时候把你送后宫里去。”
周涛:“……”好狠心的小姐。
周涛掀开了帘子对外喊:“哥,小姐说要把我送后宫里去。”
一人身着黑衣,骑着马跟马车一起徐行,护在旁边留意着四周:“也行。进去了表现好点,送点儿金银首饰出来当钱了给我花花。”
周涛怒道:“周言你好不要脸!”
周涛又坐了回来,自己倒茶喝了口热水,又开始叭叭。
林醉笙:“周涛你老实交代我爹听到的那些传言是不是你传的?!”
朝贡的队伍从北宫门进,林家父女在负责的公公指引下在华清阁暂作休整,好生安顿。等到三日后朝贡的物品清点收拾完毕,会在大殿内举行宴席,而圣上则邀林家父女一同赴宴。在宴会开始前的三天里则可在京城内放松享受,不限出行。
于是当天林醉笙就带着周涛周言出门了。
而在林烁处理完他来京城一路上所积攒的事务,推开女儿房门时,却发现空无一人。
不是人家跟你客套两句你还真撒丫子跑了?
京城悦风食楼二楼。
饭楼里的炭火烧地旺盛,林醉笙将大氅的系带稍稍松了些。
“京城果然比江南要冷些,小姐还是要注意一下,不要着了风寒。”周涛坐在她旁边,为她倒了一杯茶。
林醉笙笑道:“一路上你都不曾听过我的话,说个没完的,这会儿倒是想起体贴我来了。”
“哪有啊,我可一心一意都是小姐呢。”周涛辩解着。而此刻小二走上前来,问道:“三位客官要来点儿什么?”
林醉笙喝了口茶:“把你们这儿特色的糕点上几份来。”顺着她又抬眸去看周涛和周言,“你们自己点些?”
周涛依言又点了几份菜。“再拿瓶烧酒给周言。”林醉笙抿了口茶,吩咐道。
小二将菜名一一记了下来:“好嘞,三位客官稍等,一会儿就给您把菜上齐。”
林醉笙打量着楼里的布置摆设,整座楼的墙壁上工匠都刻了些山水花鸟,没有着重突出,不细看也难能注意到,仔细一瞧便能体会到其中的随性高雅。且凭她看,这些工匠的技艺都是极好的,请来做这大工程也得花上不少银两,而在这儿坐了这么会儿,却从没有哪个人提起过,楼主倒是极有情调了。
她还在看着那刻上的涓涓细流中翻起的木色浪花,一个侍从模样的小厮走上前来,手里捧着几支长春花递了过来。
长春花开得漂亮,轻轻飘着淡雅的香。林醉笙接了过来,问道:“这花是……?”
小厮笑了笑,指了指对面:“今日程公子出门看长春开得艳,包了回来,给悦风楼里每桌送一支。但公子说了,这花其实还是为了送给小姐您的,公子特地挑了几支最艳的给您呢。”
林醉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程公子面相风流俊逸,领口微敞,半躺斜倚靠在软垫上,见她望过来,一双桃花眼眨了眨。
她收回了视线,将手里的长春花留了一支,剩下的又交还给小厮:“程公子厚爱小女子担当不起,其余各桌只留一朵,我也只要一支,烦请您将这些花还给公子。”
小厮接了花,又回到程公子身边,如实转告了她说的话。
那程公子笑了笑,将花贴近唇边轻吻了一下,插进了桌上的瓷瓶中。
周涛冷哼了一声:“京城里的纨绔公子哥。”
不等她再吐槽几句,小二便将菜端了上来。不愧是城中最好的食楼,摆盘都十分精致,看起来就十分有食欲。
一国之京,集天下之权贵,皇亲国戚高官大臣于此一地,所出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于楼中吃完了饭,三人又去了街上溜达。
林醉笙停在了一个卖小首饰的小摊前,摊主一看来人便知是个主,赶忙开始招呼:“小姐看看吧,咱家的手镯发簪做工都是顶好的。”
林醉笙垂眸拿起一个步摇,流苏精细,一个红珠玉点在头上,明而不媚。她又挑了三支钗子,两个手镯一并交给摊主,“替我包起来罢。”
摊主火速包好喜滋滋接过周言递过来的银子,热情道:“小姐下次还来啊!”
她微笑着轻点了下头,不失礼节,携着周家兄妹又向前走。
三人进了茶庄,给林烁包了些上好的茶叶,又挑了套好茶具带回去。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时买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又溜达着回了宫。
到了北门,一辆马车驶过,车帘被风轻掀,露出车内人明晰的下颌线,紧着又被帘子掩了去。
林醉笙裹紧了大氅,看着驶远的车,轻蹙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