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众人闻言皆是愕然。

    李富贵不服气道:“你别神神叨叨的了,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相信的!”

    落衡不屑道:“我们鲛人自古以来就有办法将鱼尾化作双腿,这方法可不是什么云帝发现的。”

    王知忆沉思了一会,抬头道:“这件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个鲛人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城外就是沙漠,我想鲛人是很需要水分的,他绝对不可能穿越沙漠来到这里。更何况他一个鲛人,若是白天溜进城,就必须要掩盖自己蓝色的皮肤;可若是将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打扮又太怪异,不可能无人发现;若是他晚上溜进城,那时城门都关了,他就算能够穿过沙漠,又要如何跃过这城墙?”

    慕兼点头:“没错,如果他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军营里,那么其他鲛人也一定能用同样的方法溜进来。那样的话,就算我们加强防守与巡逻也作用不大,如果要在每家每户、甚至每条街上的商铺都严密布控的话,人手又不足,更难免有疏漏。”

    李春朝接话:“他会不会有内应?我记得十几里之外的沙漠里有一处小绿洲,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前几年有人弄了几条小鱼苗在里面养着,现在池塘里鱼还挺多的,所以也偶尔会有人骑骆驼过去抓鱼,还能顺便带点水果回来。如果他事先躲在那池塘里,内应拉个牛车过去接应他,他躲在牛车里不就进城了吗?”

    徐云开摇摇头:“城门那里如果有牛车经过都会拦下来检查的。我以前还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图月人两百多年都没有踪迹了,看守城门都不知道在防谁。如今见到鲛人,又听军师说了这些故事,才知道这些都是云帝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李富贵又有了新的疑问:“可是既然真的有鲛人,为什么咱们从来没听说过,书上也没写过呢?我记得学堂里从来只说是图月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要抢占云族的土地,云族在云帝的带领下打败了他们,这才将他们都驱逐出去啊。”

    慕兼越听脸色越阴沉:“我这才想起来,其实我小时候听说过鲛人。”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慕兼缓缓说道:“你们没有听过,或许是因为你们都是在边城长大的。我自小长在安州,小时候偶然听族人聊天说起过鲛人。只是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听到了也懵懵懂懂的不明白,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印象。现在听了这么多关于鲛人的事,我才突然想起来。”

    李春朝点头:“按照军师说的那些故事,一定只有贵族才能拥有鲛人。将军又是南安王的后裔,族中才有人见过或听说过。”

    李富贵还是觉得很疑惑:“可将军如果只是偶尔听族人说起过,那不就意味着将军的家中无人见过?我想如果将军的祖父见过,将军对鲛人应该不会是现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样子。至少,他的父亲会知道,然后再讲给他听。”

    李春朝“啧”了一声:“你哪那么多问题?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个大喇叭,有点什么事都往外说?说不定将军祖父见过但是没告诉他呢!”

    李富贵怒道:“你才大喇叭呢!我可没有什么事都往外说,你上次把军师珍藏的那罐茶叶打翻了,又从地上把茶叶捡起来装回去的事,我就没往外说。”

    李春朝又急又气,恨不得给他一脚,就看见王知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睛也眯了起来。

    怪不得我上次泡茶喝的时候觉得有股土味呢,原来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李春朝被王知忆看得身上发毛、冷汗直流,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军……军师,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你可别生气啊……”他突然想到了办法补偿:“要不以后你洗漱的水都由我来帮你打,每天都给你打两大桶,让你每天都能洗澡!”

    谁不知道他王知忆有洁癖,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都能洗个澡?

    只不过现在都是手底下的士兵在帮他们打水,王知忆不好意思让人家每天都给自己打那么多水。多累得慌啊,还显得自己以军衔压人,他王知忆可是个平易近人、关爱下属的好军师。

    王知忆这才满意地笑了。

    慕兼叹了口气,这帮人总是说着说着就跑题。

    他咳嗽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你们难道忘了安州分为内外两城吗?内城只有云帝和四王八候能住,我们家从祖父小时候就迁出了内城,自然是没见过内城里的好东西的。现如今安州城内若是还有鲛人,一定就在内城里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被一下子点醒了,猛然看向李春朝:“你刚才说打水?”

    李春朝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点点头:“对啊,打水怎么了?”

    慕兼激动地打了个响指:“是水井!水井连通着地下河,地下河最后汇入江海,他一定是从水井里出来的!”

    落衡嘴角抽了抽:这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还挺聪明。

    王知忆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这个军师不就显得不聪明了吗?

    李春朝也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说帮王知忆打水了,要是哪天打水的时候打上来一个鲛人,那还不把我活活吓死?我可胆小啊!

    李富贵则很开心:哎呀,我和将军两个人真厉害,这都想到了!

    呃……好像你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吧?

    此时的隐海里,海皇并没有像落衡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

    相反,他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个蠢货,居然真的自己跑去流沙城搞刺杀了。想都不用想,他肯定会失败。”说到落衡,海皇依旧不屑。

    落衡逃出去之后,他的海皇之力立刻就感应到了落衡的行动。

    随后,他欣慰地看向七皇女:“还好落夕预言到了这件事,好让我们有时间提前准备应对的方法。”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不过,他是怎么逃出去的?是落夕你放他出去的吗?”

    落夕摇摇头。

    她几天前在梦中预言到落衡会独自逃出去,并前往流沙城进行刺杀。

    她觉得这样做很傻,成功的概率很低又很危险,而且会使父亲与图月人谋划已久的行动败露。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想让哥哥出去冒险。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哥哥,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

    正因为这样,到了她预言中落衡会逃走的那天,她才会去给落衡送饭,同时言语中暗示落衡不要做傻事。

    可是她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这句话,才让落衡动了这样的念头,逃了出去。

    她在心底里暗自叹息:或许,预言中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定告诉海皇:“父亲,其实关押六弟的那间监牢,门锁在一百年前就坏了。”

    海皇心中忽然有什么炸了开来,震得他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你说门锁早就坏了?怎么可能?那他为什么一直被关到现在才逃走?”

    没有人回答他。

    那天正是二皇子来给落衡送饭,他跟落衡讲了几件自己最近遇到的趣事,正准备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监牢的门向外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缝。

    他这才发现门锁坏了。

    他本想告诉落衡,但看到落衡已经神情呆滞地坐在监牢角落里,他的话到嘴边便又咽了下去。

    我的傻弟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出来呢?

    他也没有告诉海皇。他想要给弟弟留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自己走出心魔的机会。

    这扇门就在这里,只要落衡愿意推开,他就能获得自由与新生。他绝不会让父亲再在这门上加上一道枷锁,把他的弟弟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可是我的傻弟弟,你为什么不肯走出来呢?你为什么连试一试都不肯呢?

    落衡永远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待在监牢里,即使他在听到来送饭的兄弟姐妹们讲的趣事时还能笑出声来,但他们都看得出来,落衡如今已是一副空壳,他的心智与灵魂,都被永远困在了那一天。

    所以每次,他们心中都是无限叹惋。

    其实落衡也是在决定要逃走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关了自己两百多年的监牢,门锁竟然是坏的。

    他不知道门锁是什么时候坏的,但他突然想起从某一天开始,兄弟姐妹们来给自己送饭时,眼神中突然多出了一种欲言又止的悲悯。

    他现在才明白,困住自己的并不是那座监牢,而是自己那颗充满着悔恨的心。

    他的心早就如同死灰一般,直到听到七妹的那句叮嘱,他的心才再一次跳动起来,他才有勇气逃出这座监牢。

    这次刺杀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要赎罪,他要证明自己,都要靠这次行动。

    但他终归是失败了。

    如今,慕兼等人已经发现了自己溜进流沙城的方法,父亲的这次行动一定会大受阻挠。

    他真是一个没有用的罪人。

    可他真的好想再见大哥一面。

    慕兼同王知忆一起对城中进行了布控。流沙城身处沙漠边缘,地下河位置都极深,要打水井是非常伤财劳力的事情,所以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打得起水井。除了几户有钱人家的院落里有水井之外,便只有军营和城东的祭祀台处有水井。

    慕兼在每处水井都安排了三四个人看守,又增加了城门的守卫,加强了城中的巡逻,严阵以待。

    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他们并没有告诉城中百姓可能遭遇鲛人袭击的事——毕竟他们其实也拿不准究竟会不会发生。

    他们借口做军事演习,将学堂暂时停课几天。

    听说要停课,孩子们都开心得不得了。

    至于月明姑娘嘛……

    她比孩子们更开心。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当兵的搞军事演习要守在自己家的水井旁边,不过只要能有正当理由不上班,她一百个乐意!

    因为担心鲛人的突然袭击,慕兼的神经每天都是紧绷的,连睡觉都睡不好,总会在熟睡时突然梦见鲛人来袭,而自己睡得太死没有防备,导致城中百姓死伤惨重。夜夜如此从梦中惊醒,他的精神负担极大,黑眼圈重得在某天夜里把胆小的李春朝吓了一跳,以为见了鬼。

    不过,还是有一件好事。

    这几天虽然因为担心遇袭的事情导致他没有时间去找陆伯给自己捏月明姑娘的泥人,但他每天都能见到月明姑娘本人了——因为徐云开这小子家里就是城里少数几户打得起水井的人家。

    慕兼每天都会在各个防控点巡逻检查,于是便有机会每天去到月明姑娘家里见到她。

    第一次去时,慕兼还担心月明姑娘因为自己将学堂停课而感到不开心,没想到月明姑娘并不跟他见外:“慕兼,你这军事演习要搞多久啊?能不能多搞几天?最好搞他个一年半载的,这样我就不用去学堂教书了。”

    慕兼很惊讶,他以为月明姑娘很喜欢这份工作。

    徐月明对他撇撇嘴:“你以为教小孩子很好玩吗?每天都又吵又闹,闹得我头疼。三字经教了一百遍居然还是有人不会背,还有人在课上憋不住拉了一裤兜子屎,还得我去给他收拾,你都不知道有多臭!”说到这里,月明姑娘似乎又闻到了那股令人作恶的味道,在鼻子前挥挥手想赶走这气味,嘴上却并不停:“更奇怪的是陆伯的孙女,孩子长得倒是白白胖胖的挺讨人喜欢。可就不知道为啥,一天到晚也不听课,尽盯着我看,看得我发毛,每次都得骂她几句她才不看。你说这孩子到底干啥呢?这么小的孩子,总不能是喜欢我吧?”

    嗯……其实是这么小的孩子的爷爷的老顾客喜欢你。

    慕兼觉得自己有必要替陆伯的孙女解释几句,毕竟她挨骂也是因为自己,于是开口道:“可不是嘛,孩子可要从小教育,一天到晚盯着大人看也太没有礼貌了!”

    对不起了小朋友,叔叔需要你来背下黑锅,下次有机会见到你一定给你买糖葫芦吃!

    就这样,每天慕兼巡逻到月明姑娘家时都会和她聊上一会天。

    慕兼会跟她讲些自己在安州时的见闻,虽然他家境艰难,可在富贵迷人眼的安州的那些所见所闻足以让这个从小长在边城的姑娘听得入迷。

    有时候他也会讲些自己过去的事情。年轻气盛时如何一言不合就当街跟人打架,又如何被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满街跑……还有他的家人,他慈爱的母亲,望子成龙的父亲,还有那从小身体弱总被人欺负、哭着回家来告状的弟弟,每次都是他挥着拳头将那群小屁孩揍得屁滚尿流……

    每次月明都会听得开怀大笑,可惜那笑声并不如银铃般动听,反而有点像鹅叫。有两次云开都急匆匆地跑出来四处张望:“谁把我家鹅给放出来了?”然后收获月明的一个暴栗。

    但他真的很喜欢月明这恣意张扬的样子,没有任何的遮掩,尽情地展现着真实的她,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

    月明也会跟他讲讲自己的梦想,她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很喜欢在学堂教孩子们念书,每一个孩子的怪癖她都一清二楚。狗剩喜欢啃书页,他家养羊,或许是从小跟羊学的;傻柱人如其名,上了几年学还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但特别喜欢虫子,不管什么奇怪的虫子他都能介绍得头头是道,有时候抓些虫子藏在课桌里,经常吓到同学;铁牛名字强壮人也强壮,但就是特别怕虫子,所以经常被傻柱抓的虫吓到;还有陆伯的孙女丫蛋,每天除了盯着自己之外,最喜欢的就是糖葫芦,一见就两眼放光流口水……

    说起这些孩子们的时候,月明的眼睛亮亮的,如繁星闪烁。

    慕兼看着她时总会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不过,虽然她很喜欢自己的故乡,但她从小就有两个愿望。第一个就是成为最出色的绣娘,第二个就是离开这座边境小城,去繁华的安州看一看。

    这座小城每天的生活都单调无聊,生活一眼就能望到头。她总听人说安州有很多新鲜的玩意,有曲折离奇的话本子,有彻夜喧闹的酒楼,还有数不尽的美食。

    她说得认真,侧脸在阳光下能看到细小的绒毛。慕兼看着她,心中涌上许多感情,头脑一热道:“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实现你的愿望。”

    月明转头看他:“你怎么帮我实现?”

    慕兼郑重道:“等我有所成就,我便带你一起回安州。”

    月明看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脸上一时间有些发烫。

    她当然明白慕兼的心意。

    因为,她的心意也是如此。

    但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情窦初开时还是感到很害羞。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她一个暴栗打到慕兼头上:“为什么你默认跳过第一个愿望,只满足我第二个愿望?你什么意思?嫌我绣的东西难看是吧!”

    慕兼捂着头,也并不解释,只是对她尴尬地笑着。

    月明一见他这幅样子便更生气了:居然都不为自己辩解,看来真的是嫌我绣的难看!

    “既然你嫌我绣工不好,那便把我绣的香囊还给我!”她看见慕兼系在腰带上的香囊,便伸出手去拿。

    慕兼慌忙抓住她的手:“这可不行,你给我了就是我的。”

    月明姑娘瞪大了眼睛,盯着慕兼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慕兼意识到不妥,赶紧松开:“抱歉,我刚才是一时紧张,这才抓了你的手,并不是有意轻薄于你。”

    月明脸上出现一丝红晕,她抿了抿嘴:“那你要对我进行补偿。”

    “怎么补偿?”慕兼不明所以。

    月明脸更红了:“我要跟你去安州。”

    慕兼的心差点从身体里跳出来,他喜出望外,连话都不会说了,只会拼命的点头。

    月明见他这样,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这美好的一刻该多好啊。

    可惜,美好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美好不常有也不停留。

    慕兼所担心的袭击,终于还是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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