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瑶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楼道里依旧黑漆漆的，散发着陈年老旧的霉味儿。她不记得灯坏了多久，找物业的时候物业堆三阻四。同单元的有人提议一家出三十块，给楼道里按灯，可惜没人理睬。

    说实在的。她一边摸索着开锁一边想三十块钱换个明亮的楼道，挺值的。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静瑶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关上铁皮防盗门和木门，打开灯。

    周雯又不在家。

    可能是去她男朋友店里了吧，她想。周雯，她血脉相连的母亲，一个年轻时在爱情上犯了错的女人。

    周雯的大学时代是流光溢彩的。

    漂亮的脸，不算差的家室，以及对于小说和动漫的无师自通，甚至是天赋异禀。可惜她在最美丽的年纪犯了最致命的错误——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爱上陈静瑶的亲爹。那是一个不负责又多情的男人，尽管他的身高足足有一米八二。

    周雯受够丈夫的折磨后，终于以莫大的决心离婚，带着不记事的陈静瑶回到娘家。陈静瑶对于父亲这个陌生又模糊的概念，仅仅源于母亲日以夜继的痛恨和怨愤。周雯每周说的关于父亲话，她都能倒背如流：

    “知道你爹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吗，知道你爹是怎么对你外公外婆的吗，”

    “那个人渣当初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带着女人进家，狗男女迟早要遭报应！”

    或是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就等着被人欺负是吧？”

    “你跟你那个渣爹一个样，都盼着我早死。”

    陈静雯习惯性的给记忆中那个温柔单纯的妈妈找补，无论周雯说的话多么难听，她也会告诉自己，她只是太累了，她只是不会表达。

    况且周雯每一次都会温柔的喊她吃饭，给她看自己精心给她挑选的衣服。

    陈静雯没有花钱的自由，衣食住行都被周雯管控着。

    离婚后，周雯迟迟没有再找，说是怕女儿不适应。陈静雯配合的在家里亲戚面前挡了这口锅，而周家人看不到的地方，县城东北角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谈笑风生的老板正是周雯偷偷谈了五年的男朋友。

    周家八九十年代也算是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先是出了镇长，然后是劳动局局长、质监局主任、校长、供电局经理…后来，即使各项工作都设立了考试，晚辈也大多是些科长主任的身份。周雯年轻时为了勇敢的异地追爱，两次放弃公务员身份，最后只能在单位里当个普普通通的事业编。后来又离婚，成了整个家族里最落魄的。

    四十多了，周雯依旧迟迟没有进职称。最后每天除了签到签退，索性单位也不去了。

    周雯的男朋友赵德英和她一个单位，早年在计生办混的风生水起。后来政策调整，计生办没落，当了几年别的科室负责人，又被撤职，也整天不上班，自己贷款开了家棋牌室。

    五年前，赵德英还是科室负责人的时候，周雯带他见过家长。周雯的爸妈，也就是陈静瑶的外公外婆身体还很好，外婆又是个强势的人，没几句话就否决了赵德英——宁可贷款给他两个未成年的儿子买房备用，也不愿意买婚房和周雯结婚，反倒盯上了周家的房子。

    况且，赵德英农村家庭出身，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又带着两个儿子，只怕闺女孙女跟着嫁过去要受罪。

    二老都是领退休金的，混了一辈子单位，不是看不出赵德英的小算牌。只可惜周雯舍不得给她下跪求和的男朋友，硬是偷偷和他谈了这么些年。

    …

    陈静瑶不喜欢不受控制的沉浸在旧事里，她摇了摇脑袋，蹲下捡起一个变性凹陷的铁保温杯，没扔进垃圾桶，擦干净放在茶几上。放下帆布包，用盆接水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回到屋里。

    她没像往常一样，趁着家里没人偷偷摸摸看些闲书，而是疲惫的打开空调，朝床上一躺。

    直到凌晨，她才模模糊糊听到防盗门被钥匙稀里哗啦打开、以及周雯尖锐的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