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发动机的嗡鸣声在梅莉耳边乍响。她坐在快艇上，一只手紧攥着护栏，指节泛白。阳光透过船桨溅起的水珠，于快艇驶过的航道折射出一抹朦胧的虹。身侧姑娘的长发早被风扬起，像一面旗帜一样飘动着。

    “哈哈哈哈哈哈——”

    梅莉耳畔响起年轻女孩银铃似的笑声，转瞬间，笑声又被呼呼的风声打散。

    “姐姐，你是不是晕船呀？”女孩笑着问。

    本在强撑的女人怔了怔：“没有......我只是感觉......”  眼前正笑着的女孩突然不见踪影，女人愣了一下，扭头向后看去——

    原本满满当当坐着五个人的快艇，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人。女人又朝驾驶位望去，方向盘正转动着，影子投在了空座位上。

    “沙沙......”

    大雨裹挟的浓厚水汽像是一条湿淋淋的毛毡一样直接盖在了看不到陆地的海面上，原本湛蓝晴朗的天空此刻已然雨云翻滚。梅莉抬头看向天幕，不知怎的，她感觉正在翻涌的黑云就如同巨大且泥泞的肉块，覆盖在她的头顶。

    梅莉瑟缩了一下。

    她抹掉脸上的水痕，想仔细观察天上的黑云，可她小腹之中的那团软肉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再痉挛。

    一直萦绕在梅莉脑畔混沌不明的感受更加强烈。

    梅莉忽然觉察到，那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深深植根于人类骨子里的恐惧。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翻越护栏，沉入海面，以躲避来自头顶之上的强烈黏腻的视线。但理智告诉她，如果贸然跃入大海，情况必定比现在更危险。

    这是她不论如何都不想得到的结果。

    空艇仍平稳地运行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船上女人绝望的战栗。

    海水逐渐变深，最后化为浓稠的黑。

    女人扒着船沿，颤巍巍探向海面。

    在闪电短暂的照亮下，梅莉看到了此生不想再次面对的场景——云层撕裂，露出一张流涎的獠牙巨口；数不清的触须从黑云冒出，垂向浮在海里的那艘孤零零的快艇。

    女人脑中的弦绷断了。

    她嘴里低絮着模糊不清的话，一头扎向了漆黑的海。

    ……

    梅莉感到她的腰肢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咕噜……”

    气泡从女人嘴里溢出。

    她拼命挣扎，宽大的袖摆随水流的搅动翻腾着。女人试图游离，可那东西拉着她坠入更深的地方。

    “哗啦——”

    闪电再次劈开黑压压的空气。

    梅莉借由电光向下望去，瞳孔瞬间扩大——

    原本似乎是从云中冒出的肢条正自她下方的可怖裂缝探出，并缠上了自己的腰身。

    而她正缓缓向它坠去。

    那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

    “！——”

    梅莉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个星期，她几乎每天都在反复做着这个梦。

    身上穿的睡袍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浸透，软趴趴地贴在她的身上。

    女人蹙了蹙眉，被打湿的衣服让她想起了梦里于怪物喉管下滑的黏腻触感。她飞快地换上自己平常穿的工作服，看向卫生间的镜子。

    镜中是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女人，她深褐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于发尾处交结，汇成了一颗完美的丸子。幽绿如翡翠的眸子上是如扇般立挺的睫毛，而不知何时，几缕细纹攀上了女人眼尾。

    尽管细纹已经在努力隐藏自己的踪迹，但还是被梅莉发现了。

    一丝忧郁落在女人心头。

    在读大学的时候，梅莉也是学院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不止是她智性的美貌，在属于自己的领域，梅莉也是超然的存在。

    小时候，她就对海里的生物充满了好奇。

    每一年，令她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暑假去海边度假。

    *

    沙滩上，女孩捧着一捧细沙，向天上抛去。在太阳下，沙子映出闪耀的星点。

    就像是大海里头的生物一样！

    女孩心想，目光随退行的海浪飘向更远的大海。

    “宝贝，在干嘛呢？”温柔的声音从女孩身后传来。女孩欣喜地转过身，笑着回答：“妈妈，我也像海里的鱼儿一样会发光啦！”

    沙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女孩的发丝、肩头、衣摆，依着她的晃动或暗或明地发着光。

    就像是在海中遨游的鱼儿一样，女孩也有了属于她的，会发光的鳞。

    *

    梅莉回过神，用清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让她猛地打了个颤，搅成一锅粥的大脑霎时清明。

    在女人准备戴上眼镜的时候，她又不经意间瞥到了眼尾的细纹。

    “宝贝也和鱼儿一样闪闪发光啦！”

    儿时母亲的话兀地从梅莉脑中响起。

    她的嘴角勾了勾，转身步出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