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急用的文件赶完，周程转了转咔咔作响的颈椎，关电脑前撇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又是凌晨一点。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一个多月，旁边不少同事还对着电脑低头忙碌，看样子又是一个通宵。

    刚开始的时候，周程还会数手指盼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然而一个项目完结总有下一个项目马上接上来，时间一长，她都麻木了，加班已经习以为常。

    拿起手机，周程打算起身回家，突然眼前一黑……

    再醒过来，周围一片白晃晃，是在医院。

    还是从护士嘴里得知，她是被同事从公司送过来的，因为劳累过度免疫力降低，再加上身体几个小时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活动，突然站起来血压没跟上，这才进了医院。

    手机里有同事留下的信息，周程看完有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小周，医生说你没大毛病，我那边还有个表没完事，先回公司了，你有事随时联系我哈。】

    每年公司福利的体检项目做完，都会多几个结节、囊肿、息肉等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打工人加班猝死频繁登上新闻，过劳晕倒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看着同事的信息，周程明白不能怪别人冷漠，每个人的工作压力都是巨大的。

    即便是她自己，也舍不得因为其他人浪费一个晚上在医院，无论是用来休息还是加班，这一晚上都很珍贵。

    只是醒来后发现自己一人孤身在医院，心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逐渐陷入对生活的怀疑。

    她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跟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还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机器不需要来医院吧。

    没等周程从这股情绪里脱离出来，手机已经响起了上司张志勇的来电提示。

    说起张志勇这人，周程能连续吐槽他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普通工作分到她头上也就算了，连身为部门领导分内的活都要交给她做。

    整个部门的KPI进度可以说周程都要比他清楚得多，就差让周程去替他向老板汇报了。

    对内，要多强硬有多强硬，各种感恩话术那是张口就来。

    对外，一涉及和其他部门扯皮甩锅，张志勇永远是第一个屈服的。

    “小周，你昨晚发的文件有两个地方不太好，你记一下马上改掉，上班之前发我，一上班几个部门开会就要看这份文件。”

    周程插嘴打断了他：“领导，我在医院。”

    “啊，你在医院，身体还好吧？“没等周程回答，”带电脑了吗，我跟你说等会的会议很重要，这份文件一定要抓紧改完，赶快发我。”

    被关切慰问了，又好像没有。

    周程让这虚晃一枪气笑了，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成功也只是为了骗到投资的垃圾项目，把他们这些人都逼成这个样子，真是匪夷所思。

    “我说我在医院！”最后解释一句，她果断挂掉了电话，不然真的忍不住想骂人。

    “诶！真的特别着……”

    挂电话只是一时情绪上头，不过长时间处在高压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再加上如今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躺在病床上，周程感觉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到了极限。

    如今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逃开这可怕的工作。

    习惯性点进朋友圈，随手刷了刷其他人的生活。

    不停上划的手指突然慢了下来。

    今天早上初中同学的一条动态：过来一趟真不容易啊。

    配图是江市第三医院的门诊部大楼。

    背景里的一对夫妻怎么……这么像她爸妈。

    只是一张模糊的背影，她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不过确实好多天没和家里联系了。

    心底有些不安，周程翻出家里的电话打过去。

    “嘟——”

    “程程啊，下班啦？”

    周父周母经营着一家包子店，就是居民区里最常见的那种小店，不只卖包子，日常三餐都会营业。

    正是晚饭的时间，店里人应该正多，周母很快接起电话，周程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妈，晚上店里人不多吗，今天接我电话怎么接得这么快。”

    周程打算诈一诈家里，爸妈两个人有事从来都是瞒着她，不想让她担心，直接问他们肯定不会说实话。

    “我有个同学，碰到你跟我爸去三院了，你们俩谁生病啦？”

    果然被周程猜中，她爸胳膊摔伤了。

    周父和周母一起凑在手机旁解释，给她展示胳膊上的石膏：“闺女听话，你别多操心了，你爸伤得不严重，本来没想瞒着你，这不还没来得及提嘛，你在外边好好照顾自己啊，别担心你爸，没啥大事！”

    虽然父母一再强调不严重，周程还是放心不下，为了方便出差她的身份证都是随身携带，干脆买了晚上的车票，回家看一眼。

    到家已经很晚，周程不想吵醒家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折腾半天，谁知道父母换过门锁，她拿的旧钥匙完全没用。

    差点被邻居当成小偷报警，最终还是把父母吵醒了。

    “你这孩子，说了没事你怎么还跑回来，这么晚了路上就你一个人，多危险呐！怎么不知道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是啊，真是太胡闹了，这么晚跑回来，要是出点事你要吓死我跟你妈。”

    周父胳膊吊起来还不太习惯，动作起来束手束脚，数落起闺女倒是中气十足。

    周富国夫妻两个把女儿拉到沙发上坐下，口水差点讲干，这茬才算揭过去。

    折腾到半夜，一家三口各自躺到床上休息。

    心里装着事，一早，周程迷迷糊糊听见父母起床的动静立马也清醒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妈，爸的病历在哪儿呢，我拍个照跟公司请假。”

    “就在红木桌子中间的抽屉里。”

    周程翻到最近的日期，拍照上传申请休假，辛辛苦苦加班这么久，可千万别奖金还没到手，工资先被莫名其妙扣掉了。

    周母打开冰箱看看，没啥吃的，平时他们夫妻一日三餐都是在店里凑活，“拍完再放回去，洗把脸来店里吃饭吧，你爸先过去了。”

    周程没想到她爸胳膊伤着了，自家包子店竟然还开着，“店怎么还开呀，你俩也歇一歇。我爸这样肯定不能干活了，妈你一个人多累啊。”

    “店里剩的那些菜啊，面啊，扔了可惜，等存的这些都用完，就把店关了，就这两天的事了。”

    很多顾客都知道周记老板受伤的事，因此早上人不多，忙过上班上学那一波人流，一家三口终于有空坐下来吃早饭。

    煮到开花的小米粥粘稠可口，米香浓郁，泛着黄澄澄的光泽，碗底藏着两颗鲜甜的大枣，吃的时候要小心枣核，最后一口粥填进胃里，泛着慢慢的甜香，一大早再熨帖不过了。

    香酥焦脆的大油条比筷子还长不少，一口咬下去要用碗小心接住崩开的脆油面渣，避免弄脏衣服。

    个头太大，唇齿咬紧后，才能发现内藏着碳水香气的蜂窝，满口都是油脂与面食混合的迷人香气。

    表面布满裂纹的茶叶蛋浸满了汤汁，拨开外层的蛋壳，蛋白上一道道褐色的纹路交织，尚未入口已然闻到茶叶的清香，最难得的是蛋黄也已入味儿，咸香十足。

    在外面工作这几年，她很少有坐下来安安静静吃一顿早餐的时候。

    一是没有时间，二也是因为吃惯了自家这一口，外面卖的速食品和糊弄人的东西吃起来都不是那个味道。

    一大早就着急忙慌，这会早饭吃的差不多，周母仔细看着女儿，这才发现，“程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还有这手背上的针孔是怎么回事。”

    周父本来在后厨清点剩的食材，听到声音赶紧过来，看着周程脸色有些发红，怀疑她是发烧，又张罗着要回家拿体温计。

    担心女儿生着病还连夜奔波回来，两个人急得不得了。

    周程连忙安抚父母：“爸，妈，你们别着急，我没生病，就是这阵子加班有点严重，针孔是输的葡萄糖，没得病，要是生病我早跟你俩说了。”

    周父周母还是半信半疑，女儿瘦了这么多，越看越心疼，这脸蛋儿上的肉都瘦没了。

    “你也别太拼，工作太累就请假休息几天，实在不行换一家，这也太不把我们孩子当姑娘了，怎么坐办公室的活还能累成这样。“

    周母知道女儿一直想在大城市买套房子，“钱不要操心，你买房子的钱我跟你爸都准备好了。”

    周程工作的一线城市房价能高到天上去，她这么拼命也是打算靠自己的，没想过动父母的养老钱，不过听完还是好奇道：“真的，你们俩存了多少啦？”

    要是从前，周父周母是不会搭理她这小孩子家家的问题，但是闺女瘦的实在让他们心疼，干脆给她交个底让孩子心里有数，没必要在外面那么拼。

    “老周，上个月刚去银行存的定期，我记得你手机里不是拍照片了吗，给你闺女看看。”

    周程凑到老爸手机旁边，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又仔细数了一遍后面的零。

    妈呀！不得了，她们家竟然有六位数的存款。

    她这兢兢业业上了两年班，还没存折上零头的一半多。

    周程深深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中，这个破班上的，伤身又伤心，她真想不通自己坚持的意义在哪儿了。

    刚到大城市的时候的确想过买房安顿下来，但是最近她的想法又变了。

    房价迟早要跌，没必要为了她莫须有的执念，把一家人的存款都搭进去。

    况且这种工作强度下，再好的房子她也没时间住哇！

    应该是看到了她的休假申请，张志勇的夺命连环call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