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变得很静，静得姚钰能同时听到自己和他的心跳声。
她突然觉得掌心的温软成了某种炙烫，连忙放开被自己禁锢的楚攸，退开几步站在合礼的距离外。
“林姑娘，这么晚找我……可是有何事？”楚攸声线温和，眼眸在昏暗下闪着星星点点碎光。
“我……”
姚钰刚才在林府一拍脑门就觉定来了，如今见到人，却不知以什么理由解释来意……
对面清俊男子见姚钰支支吾吾难以开口，自觉心领神会，低头浅笑一声后站起身来，“是我疏忽了……这几日礼部事务繁忙，一时未顾得上联系林姑娘……”
“我……没关系，”姚钰听出这人是误会了自己的来意，她并未否认，而是顺着说了下去，“楚公子处理官务，也需多注意身体，切莫过度劳累了身子。”
男子点了点头对姚钰的话赞同，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拿起身后架子上的软垫放在屋内长椅上，向姚钰温声道，“坐下说吧。”
二人在桌前相对而坐，一时静默无言。
“……我近日记起来了，幼时从那山匪中逃出一事……”姚钰总算找到了话题，缓声道。
“林姑娘幼时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那时林姑娘不愿告知于我身份姓名，无法亲自向林姑娘致谢，直到近来才知……”楚攸面露愧色。
“楚公子不用客气，我那时未告诉你身份，自是不需你还这恩情……只是现在……”
姚钰搁在下方的双手搅在一起，生平第一次有了羞人的感觉，“……倒希望公子用另一种情意与我续那幼时缘分……”
她在脑中将这话酝酿了了许久，现下说出来，只觉羞人又尴尬。
对面男子亦是红了耳尖，垂眸羞涩道，“先前我已回了定情信物……林姑娘应知我亦心悦于你，幼时缘分，已经续上了……”
“那楚公子可会娶我做世子妃？”
姚钰将铺垫了许久的问题抛了出去，目光专注落在对面男子身上，神色一改方才故作女儿家的害羞，甚至显出几分冷肃来。
楚攸听着姚钰如此直接的询问有些出乎意料，他温柔的目光变得幽静，但这样的静谧也只持续了短短一顺，唇角依然牵着温雅笑意，“当然会……不过这需得三书六礼，待我向林家下聘，便与你名正言顺结为夫妻，从此恩爱相守……”
姚钰没想到楚攸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她以为楚攸会全然否定拒绝，或者最起码也会稍稍面露难色，说娶她做正妻恐怕家里不同意，会尽力争取这种哄女儿家的话言。
她看着对面俊秀男子的温情脉脉，继续试探道，“楚公子何时喜欢上我的？”
她勾搭这位身份金贵的小世子勾搭得这么顺利，她不信那次赏花会便能令他对自己一见钟情。
“我幼时本就早熟于他人，那时你从绑匪手下救了我……还一路照顾我……我便已萌生爱慕，如今得以再次遇见林姑娘，实是上苍眷顾。”
他话音清柔明朗，却反而因为过于端正的陈述语气，显露出了些偏执，就这样定定看着面前女子，眼中幽深的情意不加掩饰。
姚钰被他炙热的眸光吓了一跳，慌忙避开视线。
男子察觉自己的视线有些吓着姚钰，不动声色收敛下来，恢复一贯的如玉舒朗俊秀君子模样。
姚钰这番试探下来，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这位楚世子，是真心喜欢她，并非一时起意……
可得了这样的答案，姚钰并不觉得宽心，心情不知为何反而有些沉闷。
于楚攸这样的端正君子而言，满怀算计的她，并非良人。
“如今我二人已互表心意……可私下还互称公子小姐，听着实在生分，以后只有我二人时，我唤你阿钰可好？”楚攸柔声征求姚钰的意见。
阿钰……好肉麻……
姚钰心想着，可此情此景，她嘴上也只能答应下来，“好啊，那我以后唤你……阿攸？”
“嗯，”男子赞同着姚钰的话，便顺口唤了声“阿钰”，低磁字音被他含在唇齿间辗转念出，带着绵浓的情意。
姚钰听着这道传入耳中的酥音，骨中几乎都泛上了层痒意，随后是股深刻的别扭感……
除了娘亲，还没人对她用这样亲近的称呼。
“阿……阿攸？”她磕磕巴巴唤了回去，转瞬便瞧见男子敛下卷翘长睫抿唇的羞涩模样。
嗯，这楚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情。
“先前一直想与阿钰平日书信往来，可从林家正门递信又有些不妥，恐阿钰遭人闲话……”
楚攸想起另一桩事，向姚钰询问，“不知阿钰可有办法？”
“传信……”姚钰托腮想了想，道，“以后让你家小厮送到林府东角墙处，唤我来取便可。”
“好。”
窗外月色渐盛，皎白月光投进屋内，为其中的暧昧蒙了层似真似幻的纱影。
男子突然伸出右手，朝姚钰脸侧而来。
姚钰因习武人下意识的反应便想躲，可对面是楚攸，她将动作压了下去，任由他瓷白修长的指尖落在自己侧间发上，随后轻轻拈下一枚一小片枯叶。
“额……可能是来时不小心沾上的……”
姚钰对这样亲昵的举动也有些不适应，何况她来寻他本是怀着别的目的，现下在这般男女朦胧相处下脑子更乱了。
“阿…阿攸，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府了……”
“阿钰回去小心些，即便功夫高，可也不能小瞧了危险。”
姚钰点头应着楚攸的嘱咐，翻窗而出回了林府。
回来之后，姚钰一会儿想着那日林书沅的话，一会儿想着楚攸那双漂亮深情的眼眸，如此试探了一番，思绪竟是更乱了……
楚攸这样喜欢自己，她若真当上了世子妃，日后狠心抛弃他又会如何伤了他的心……
像是为了助她做出决定，几日后林家去山庙进香时，姚钰竟碰上了候府夫人。
这日姚钰本是不想去的，可娘亲几乎揪着她的耳朵将她从床上提起来，说林家女眷出门敬香，她前几年便总是称病推脱，今年再怎么也得去，不然在林府更加让人置喙。
她便只得跟着一起去，一路不知被林书沅和罗翡递来多少个白眼，正是因记恨着她让徐家退亲一事。
不过姚钰自是全当没看到，懒散着仪态本想敬完香就赶紧走，谁知刚出门便撞上了一个贵人。
这贵人是个中年女子，一身穿着雍容华贵，姿态颇显贵气，容貌保养得很年轻，姚钰初看还以为是哪个年轻官贵的新妇，直到此人开口语气不太礼貌地唤她。
“你就是林钰？”
女子站在必经之路拦住姚钰，眼神带着凉薄和轻蔑，“便是你将我儿迷了心智？”
姚钰眼中茫然，直到秀儿在她耳边提醒这是候府夫人，她才明白过来这人口中的“我儿””是楚攸。
候府夫人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通姚钰，最后十分嫌弃地摇头，丝毫不遮掩对姚钰的鄙夷，“不管你用了什么狐媚法子，我且告诉你，不用白费功夫了，便是做妾我也不会让你入候府。”
姚钰刚行了个礼，便听她撂下这番话。
她抬起目光，静静与这为尊贵夫人对视良久，直到这候府夫人先开始莫名其妙，“盯着我做甚？你再看我多少眼我也不会让楚攸娶你过门。”
屋内林书沅和罗翡此刻也敬完了香，出门在二人边上站定。
林书沅端着高门闺秀的仪态向候府夫人行了个标准的尊礼，“见过夫人。”声音轻盈柔婉，任谁听都不免生出好感来。
候府夫人极为满意地笑着点头，亲自给她扶了礼，“要我说整个临安城，便是林家大姑娘最为秀雅，既有诗书才华，又知礼懂节，形貌更是让人见之忘俗，比那些王家李家小姐，或者庶出女子，可是强多了。”
姚钰当然听出最后专门强调的庶出小姐指的是她。
她将蕴着凉意的眼神聚在林书沅身上，之后又瞧了眼一旁姿容亦是端庄无比的罗翡，心下猜了个九分。
想来这比往年提早了一个月的外出敬香，便是为这候府夫人罢，还专门盯着娘亲将姚钰也薅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和候府夫人撞个正着，奚落她让她出丑。
“林夫人真是教养有方，将书沅培养得这般光彩照人，若谁娶了书沅，便是有了顶好的福气。”
“候夫人过奖了，您又何尝不是教子有方，楚世子冠誉皇城，自小天资异禀，品性气度和才情在整个大宴都是无有人比得过……”
候府夫人与罗翡挽袖相谈，姿态间尽是手帕交的亲密。
站在最边上的姚惠兰看着这场景，只将头埋得更低了。和他们比，自己实在身份地位低微，累得姚钰也要跟着受人耻笑。
姚钰瞧了眼自家娘亲，也不再和这群人虚与委蛇，径直走去娘亲身边便要拉着姚惠兰往出走。
身后传来罗翡的斥责，“林钰，在候夫人面前怎可如此无礼，说也不说一声便走？”
“说什么？说我确实是个低贱的庶女，配不上她儿子？”
姚钰转身，声调不疾不徐，神色冷漠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