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窗，月色如画，月影细碎，闪耀着碎银般的光芒，映在怡王妃的孔雀钗上。

    怡王妃端视着眼前从江南来的女子，姿态曼妙，黑发如云，眉目如画，两只明眸好似秋水般明澈，双颊粉嫩如花，楚楚动人。

    王爷确实与她说过，三年前他在润州治水，若不是一祖孙俩出手相救，怕是要折在润河里。

    他那时应了老人家的一个请求，告诫她若有一天有人拿着如意云纹佩和信笺到府上来，定要好生招待，提的要求，也要尽力满足。

    只是他没说，是和自家儿子定亲啊。

    怡王妃眉头微皱，颇为不悦，将女子给她的玉佩和信笺放进银盘中，再看向面前的女子。

    “姑娘放心，姑娘对王爷有救命之恩，是咱们怡王府的恩人，姑娘所求，我定当满足。”

    “只是老四和老五都随老爷去了金陵，待他们回来，再议此事。”

    好在并未要求哪一个儿子，也没求什么名分，这事倒也好办。

    江妤微稍稍欠身，嘴角浅笑，“全听王妃安排。”

    “江海，带江姑娘去晚香阁，调三个粗使丫头去。”

    “多谢王妃照顾。”

    江妤微微微欠身，她从江南而来，江南女子多半性情温柔，一颦一笑中尽显娇柔。

    怡王妃瞧着江妤微离去的背影，腰肢纤细，三庭一步，礼数周全。

    等她走后，怡王妃再拿起如意云纹佩，玉佩呈云朵样式，玉质圆润，以圆分隔内外两圈，正中间刻着一个“怡”字。

    “这死鬼，净给我惹麻烦。”

    怡王妃一掌拍在桌上，玉从中间裂了一道横。

    “对了，老三还有多久回京师？”

    邱嬷嬷不假思索地回：“今日傍晚就能到，给娘娘过完生辰，又得回济州了。”

    “寻个法子，明日的接风宴不必让江姑娘参加，更不许她见到老三。”

    邱嬷嬷懂怡王妃的意思。

    “娘娘是怕江姑娘心思不纯，不甘心只嫁庶子？”

    怡王妃嗤笑一声，摆手让下人将如意云纹佩拿走。

    “我量她有这心没这胆，再者，老三连公主都瞧不上，哪看得上一个医女。”

    “我就怕这江姑娘心思深，用了歪门邪道，惹得怡王府不得安生。”

    “老四与她年岁相当，齐夫人身份低，江姑娘对王爷有救命之恩，娶她不算委屈。”

    邱嬷嬷：“娘娘妙算。”

    怡王妃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些疲态。

    “今日是静贤皇后与长公主的忌日，你代我多烧些纸钱。一眨眼，静贤皇后都走了十二年，若长公主还在，与江姑娘差不多年岁。”

    怡王妃忽然愣了神，随即哀叹一口气。她真糊涂，长公主已然薨了，她怎会长公主的身影与一个医女重叠。

    ＊

    闲云掩月，江妤微同巧巧走在鹅卵小路上，近处亭台阁楼披上一层银色，远方的重重宫阙都隐于深沉的夜色之中，显得黑影绰绰，姿容难辨。

    庭院各处都有烧纸钱的痕迹，巧巧忍不住地问管家：“这可是为静贤皇后与长公主烧的？”

    “那是当然，普天之下，谁不敬重静贤皇后，喜爱长公主。”

    “若姑娘也想为两位主子尽一份心意，我稍后差人送来纸钱。”

    “有劳管家。”

    管家领着江妤微和巧巧进到晚香阁，阁中亭台层叠，花木扶疏。三面游廊，上屋三间，庭前一树梧桐，高有十余尺。

    “这晚香阁虽不大，但景色宜人，池中还养着鱼呢。还有这梧桐树，等到了秋天，满地的梧桐落叶，美不胜收。娘娘让姑娘入住晚香阁，当真是看重江姑娘。”

    江妤微笑而不语，聪明人不将话放在明面上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知是何意思。

    谢过管家之后，巧巧送管家离开，巧巧回来后揉着发酸的小腿，愤愤开口：“这一路绕来绕去的，走得我腿都疼了，而且这晚香阁也忒小了，我一路过来看见不少空的院子，明摆着是让我们住远些，这怡王府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也太欺负人了。还说什么看重姑娘，分明是不想和姑娘扯上关系。”

    “那我努力让你住到的东院的大屋子里去，如何？”

    江妤微莞尔一笑，巧巧扁扁嘴，“姑娘只会打趣我，我还不是为了姑娘，怕姑娘受委屈。江爷爷生前说了，他只希望姑娘这辈子开心，咱们在润州待得好好的，为何非要到这京师来？”

    巧巧不解，江妤微却不打算将自己的目的告诉她，“知道你为我好，我自有我的打算，你放心就是。”

    巧巧扁扁嘴，替江妤微收拾了房间，所幸的是这晚香阁一直有人打扫，被褥茶具一应俱全，等巧巧烧好茶，这才有人将纸钱元宝送上来。

    “哎哟，这怡王府实在太大了，辛苦小哥跑这一趟。”

    来的人只是怡王府的三等小厮，小伙子没听出巧巧的话中意思，倒是看着巧巧的模样，生出一丝羞涩。

    将人送走后，巧巧切了一声，这才将门重重地关上。

    江妤微忍俊不禁，将纸钱元宝铺开放好后，斟了一杯茶倒在地上，再斟一杯，自己喝下。

    淡淡的月光映在江妤微脸上，浓长的睫毛映出一片倒影，遮盖眼中所有的情绪。

    “姑娘，你要是不烧，那我可把这些纸钱都烧了。”

    或许是怡王府不知姑娘的习惯，送了不少的纸钱元宝。

    十年前，边境大乱，游牧大军打到蜀关城脚下，数十万的百姓往南方逃亡，她一家都死在逃路上，那时她才八岁。

    她顺着南方一路逃啊逃，也不知逃到了哪里，烈日当空，她三日滴水未进，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才知道救她的姑娘叫江妤微，江爷爷不愿透露姓名，她便一直喊他江爷爷。

    自此，她便在江家住了下来。

    江家不算大富贵之家，但靠着江爷爷和姑娘妙手回春的医术，颇受润州人的爱戴。

    姑娘将她视为姐妹，待她极好，教她认字、写字、医术。只是她在医术上没什么造化，只能在生活上面多照顾些姑娘。

    姑娘很奇怪，从不提静贤皇后和长公主，也不会为她们烧香拜佛。

    姑娘不愿说，她绝不多问。

    “夜深了，睡吧。”

    江妤微轻声说，巧巧轻轻点头，进了屋子。

    姑娘有个习惯，静贤皇后和长公主忌日这天，她会坐在院中，整整一宿。

    院中只点了一盏灯，江妤微的影子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她凝视着地面上的茶渍，凝了许久，又眺望远方，那是皇宫的方向。

    十二年前，贤和宫外。

    “皇后娘娘难产，快去找陛下来啊。”

    “陛下在庄妃娘娘的榻上，你有那本事，你去。”

    姜妤微自小聪慧，听得懂这些嬷嬷的话。

    母妃难产，父皇正搂着别的女人春宵快活。

    姜妤微担心母后，趁着昭和宫的宫人大乱溜进了产房。

    “长宁，快走。”

    “好啊，长宁公主也来了，省了老奴一个个地去找。”

    “长宁，走。”

    皇后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三个字。

    姜妤微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仅一瞬的功夫，昭和宫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姜妤薇回头去看，秀琴嬷嬷是她的乳娘，是母妃最信任的人。

    即使熊熊大火，她也死死掐着母妃的脖子。

    她亲眼见着母妃没了力气倒在了榻上。

    秀琴嬷嬷在火焰中疯狂地寻她。

    姜妤微命大，跑了出去，她想去庄妃娘娘那寻她父皇。

    可她才从窗户逃出，就听廊外传来万分惊恐的声音。

    “皇上在庄妃娘娘的榻上，等太医赶去的时候已经，已经，已经没气了。”

    姜妤微如同被抽了灵魂的木偶，呆愣重点原地，就在秀琴嬷嬷快找到她时，有一只手臂挡在她身前，将她拦腰抱走。

    那时，姜妤微才知道，这是她母妃的父亲。

    也就是她的外祖父。

    姜老爷子带着姜妤微躲在酒窖里，仅仅一晚的功夫，足足有五队人马以各种理由来酒窖搜寻。

    第二天清晨，天才微微亮，京师大乱。

    有人说，庄妃为了皇嗣，给体虚的皇帝喝了鹿血酒，皇后生产时还在庄妃的榻上快活，皇后心如死灰，一把火烧了贤和宫，长宁公主为救母而亡，仅仅留下刚出生的嫡子。

    也有人说，怡王为了夺权，买通产婆，本想害死嫡子，却意外杀了皇后和长宁公主。皇上看见皇后和公主的尸首，痛心疾首，失了神智。

    姜妤微嘴角轻扯，目中皆是无情。

    三十年前，父皇一统江山，父皇成了开国皇帝，国号为越。

    父皇封了不少异姓王，其中以怡王最为尊。

    她年岁小，不太懂事，她只知道，随着后宫的娘娘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父皇来母后这儿就少了，母后常常自叹，她那时不懂，现在懂了，母后后悔入宫，后悔为何没听外祖父的劝告，只是后悔早已无用。

    再后来，母后怀了有了身孕，太医说是个男孩儿，父皇与母后有些许的温存。只是后宫佳丽三千，父皇能留给母后的，不多。

    父皇宠幸妃嫔，身子骨越来越差，她常常听母后道，怡王如何做这江山的主。

    母后薨了，庄妃遇喜，怡王为摄政王，权倾朝野，他的几个儿子身兼要职，尤其是怡王三子，沈度。

    江妤微目中满是憎恨，弑母之仇，她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