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话语平稳，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总带这几分肃杀之意，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颇让人生出一抹害怕。
江妤微拾起麒麟小刀，略带慌张地解释道，“民女在晚香阁后头的鱼池旁拾到，不知是三爷的物件，还请三爷怪罪。”
女子轻蹙着黛眉，眸中透着紧张与不安，轻轻抿着嘴唇，花容月貌之下更生了几分可怜。
沈度伸手去取，江妤微将麒麟刀往前递了几分，沈度抬眼看她，麒麟小刀足足有一掌大小，可沈度在拿过小刀时，拇指恰好碰触到江妤微的掌心。
江妤微连忙将手缩回，面颊泛出一抹粉色，一双不安的眸子眨着。
“多谢江姑娘。”
沈度嗓音冷淡，哪有道谢之意，可他身为大越战神，他能与江妤微说上两句，对江妤微来说，是天大的恩赐。
“三爷严重了。”
江妤微欠身，对巧巧道：“再有下次，我定罚你。”
“知道了，姑娘。”
巧巧又向怡王妃道歉，怡王妃哪能跟一个小丫鬟置气，岂不失了自己的身份。
可不管江妤微到底丢没丢外祖父的遗物，她不顾自己的吩咐，任到了前院，还出现在沈度面前，已是违背了自己的命令。
偏偏，她还挑不出半点错，只能把这股怒气往肚子里咽。
依她看，这哪里是给自个儿谋一个安生，她谋的，分明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啊。
怡王妃脸色不佳，怡王知晓她心情不爽，碍着怡王妃的面，实在不敢开口让江妤微吃个午宴再走。
“妤微在晚香阁中撒了些药种，这会儿该去浇水了，请恕妤微失礼，先回晚香阁了。”
“江海，送送姜姑娘。”
不等怡王开口留人，怡王妃先下了令，瞅着怡王妃能吃人的眼神，怡王讪讪地闭了嘴。
*
晚香阁，江妤微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院子中的半边地翻了新。
巧巧端着茶到江妤微身边，颇为得意地叉着腰。
“姑娘可真厉害，两三下就给咱们解了气，以后看这怡王府的人，还敢不敢给咱们脸色。”
江妤微猫妖给药种撒着水，这种子难伺候的很，每隔三日必须往根里浇一次水，还得时刻注意土壤的湿度，稍有不慎，便发不了芽。
她的脸颊上淌着汗，些许的发丝黏在两颊，淡蓝色的长裙与天空互相辉映，印着她曼妙的身姿。
待将所有的种子全都种好之后，江妤微弯着腰，将锄头放在地上。
江妤微带着巧巧来到晚香阁后头的鱼池，巧巧不解，就见姜妤微将一块玉给她。
“你将此物拿去给三爷，就说，我有事求他，约他在晚香阁后头的鱼池见面。”
“是，姑娘。”
巧巧接过，这物件她认得，说起三爷与她家姑娘，两个人在润州的时候，有好大一个缘分呢。
后来怡王无事，三爷便回了济州，她偶尔还能看见姑娘收到从济州寄来的信，只是后来，好似出了一件事儿，姑娘和三爷就不怎么联系了，这会儿来了京师，到了怡王府，两个人就跟不认识似的。
巧巧拿着物件离开，才走两步，见着月洞门姜以清的身影，她身旁跟着四五个丫鬟，朝江妤微那边去。
巧巧特意躲着姜以清，加快了脚步。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儿天生的美人胚子，她要是个男人，也喜欢。
她看不透沈度这个人，更查不到沈度的事，她只知怡王为治水差点出事，怡王江妤微和她外祖父所救。
沈度担忧怡王伤势，曾经去过润州，也就是说，沈度与江妤微早就认识。
难怪，在后院见到江妤微时，他的表情不对，他甚至，回亲手接了江妤微递来的东西，更碰了她的手，还与她说了话。
姜以清在石凳上坐下，怡王府很大，怡王妃将江妤微安排进这偏远的晚香阁，她大概猜到怡王妃不会让江妤微进怡王府的门，她就怕江妤微自认为她曾与三爷有过一面之缘，生了不安分的心，特来敲打。
“我身子有些乏，听闻江姑娘医术了得，还请姑娘为本公主把把脉。”
姜以清伸出手，望着她。
给公主把脉，是要跪着的。
姜以清就想知道，江妤微会不会朝她下跪，她心气高没跪，她治江妤微大不敬之罪，若她入了狱，沈度会不会救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江妤微会跌入到鱼池里去。
“姑娘。”
随着巧巧的一声呐喊，姜以清看见沈度快步地朝这边过来，沈度黑沉着一张脸，深深地凝了她了一眼。
沈度将江妤微从鱼池里捞起，鱼儿摇着尾巴，在满是涟漪的水中游来游去。
江妤微就如那受惊的鱼儿般，枕在沈度的肩头，蹙着眉头，轻轻地开口：“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不关公主的事。”
“传太医。”
沈度深深地凝了姜以清一眼，眸中带着几缕深色。
姜以清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她看着沈度抱着江妤微离开的背影，很快化为满腔的愤怒。
江妤微！！！
江妤微的胳膊搭着沈度的脖子，她常年行医，不似闺中的大小姐软若无骨，她的手臂的线条及其好看。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勾住了他的发，手指留下他发梢的一抹香味。
“不出意外，王妃此刻正在往晚香阁赶来，三爷还要抱我抱到何时？”
江妤微轻轻抿唇，沈度将她放在榻上。
沈度望着眼前漂亮的女人，思绪不由得回到三年前润州那场洪涝中。
他得知父亲病重的消息后，火速前往润州，离润州还有十里路时，他受了埋伏，身边护卫与死士死战，为他拼出一条血路。
润州多山，山中多是毒物，他不慎被一条毒蛇咬伤，被她所救。
江妤微扶着沈度来到她常躲雨的山洞中，江妤微伸手去解沈度的衣裳。
“你做甚？”
沈度往后躲，拽紧了衣衫。
江妤微这才发觉，她被沈度误会了。
“你一个大男人，就算我想对你做了苟且之事，那也是我吃亏。莫非公子是有了心上人，还要对那姑娘守身如玉不成？”
“胡闹。”沈度的话向来不多，他甩过衣袖，侧过身去，耳垂却是泛起了一抹红色。
江妤微的笑声如铃铛般响脆，荡进了沈度的耳里，沈度的耳垂越发的红。
“不逗弄公子，只是公子的蛇毒再不解，恐怕我要喊外祖父来给公子收尸咯。”
江妤微的手再次伸向沈度，只是这次，他没躲。
让沈度万万没想到的是，江妤微口中的解毒，竟，竟是为他，为他吸食蛇毒。
江妤微埋在沈度的胸膛，她的发丝触到他的下巴，很痒。
江妤微没看见，此刻沈度的脸颊爬满了绯红。
“好了。”
江妤微头一抬，咧嘴笑着，嘴边还挂着血，沈度顿时转身，将衣裳穿好。
“切。”
江妤微扁扁嘴，“假正经。”
穿戴整齐后，沈度转过身，面上是无尽的寒雪，眸中是散不尽的冷意。
这一刻，江妤微看呆了，润州多才子，可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
江妤微脸色羞红，低下头去。
“姑娘家住何许，待我回到京师，便像姑娘提亲。”
“公子有病可否？”
沈度对她无言，江妤微也不想搭理这个矫情怪。
他们在洞中呆了一晚，直至第二日清晨，沈度的护卫找到他，江妤微知道，他是沈度，是怡王最器重的儿子。
那条蛇，是她养的，也是她放的。
沈度在润州呆了十日，江妤微就缠了沈度十日，沈度因公事不得不回济州，她要沈度每三日写一封信给她。
沈度离开了一月，她每隔三日能收到沈度给她的信。
沈度话不多，他会将这几日的所念所想所见赋成一首诗，待到最后一首藏头诗，她便知，沈度对她认真了。
待怡王痊愈之后，她耍了一点小手段，让外祖父与怡王订下一门婚约。
没隔两月，外祖父病重，时隔三月，她终于见到了沈度，她能看得出，沈度想带她回京师，只可惜他与外祖父彻夜长谈之后，沈度帮她操办完外祖父的丧事之后，对她说了一句节哀，他策马而上，再没同她说第二句话。
他不说，她也不问。
她为外祖父守孝三年，三年丧期一过，她带着外祖父与怡王订下的婚约，来了这京师。
随着一声“王妃驾到”，二人都从过往中走出，江妤微撑着虚弱的身体想给怡王妃请安，怡王妃身旁的邱嬷嬷好心地过来扶她。
“你刚落水，就别起身了。”
邱嬷嬷在暗处扯了江妤微的胳膊，江妤微轻轻蹙眉，沈度随之看了邱嬷嬷一眼，察觉到沈度的一抹冷意，邱嬷嬷不自觉收回了手。
怡王妃本就不喜江妤微，她今日这一折腾，更证实她是个不安分的人。
怡王妃欲开口，便听见江妤微抽哒地哭腔。
“其实妤微从润州到京师来，不是为了妤微和怡王府的婚约，妤微自知身份低位，配不上几位爷。妤微只想继承外祖父的衣钵，治病救人。
只是今年清明大雨，大雨过后妤微给外祖父扫墓，竟见有人在动外祖父的衣冢，那几个人见到妤微，混乱逃走，其中一个人不慎遗落一枚飞碟，妤微四下打听，这才知道，竟然是西厂的人。
妤微想起，外祖父去世的前几天，有一行人来找外祖父，外祖父同他们起了争执，嘴里一直喊着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帮你们，后面，后面外祖父就……”
一滴滴泪从江妤微的眸中滴下，江妤微抽泣着，继续说。
“妤微发现西厂想挖坟后，就知润州危险，除了怡王府，我想不到这天下还有哪处能让妤微躲过西厂的追杀。妤微只好去翻外祖父的遗物，不曾想不仅仅找到了婚书，还发现了外祖父未写完的遗言。
妤微初来京城，不知如何才能为外祖父申冤，只能让巧巧拿着三爷的玉佩，约三爷在晚香阁后头的鱼池相见。
不巧，恰长公主来找妤微把脉，长公主身份尊贵，妤微自知医术不佳，怎敢为长公主把脉，紧张之下，一脚跌进了鱼池，还好三爷来的及时，救了妤微一命。”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
听完江妤微的一番话，怡王妃对江妤微更为不满。
她实在不想让江妤微和她的儿子再牵扯上瓜葛。
“若你所言不假，自当由大理寺还江姑娘和江老爷子一个公道，三爷手握重兵，朝廷之事他不方便出面，你有苦，就去找…找老四，他从蕲州回来就要去大理寺当差，老四这孩子嘴热心肠好……”
“母亲，父亲有事与你商量。”
沈度适时打断，怡王妃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王爷有事找她，她能不知？
怡王妃在看到沈度的眼神后，怡王妃安慰江妤微，“江姑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江姑娘的事怡王府决不会坐视不理。江姑娘也累了，好生休息。老三，你随我去找王爷商量此事。”
“多谢王爷王妃，多谢三爷。”
江妤微抚身行礼。
穿过月洞门，来到廊下的凉亭，下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伺候过怡王妃的奴才都知怡王妃的性子，怡王妃此刻颇为不爽，生怕哪处没做好，触了怡王妃的霉头。
“你向来不爱管闲人之事，你老实与母亲交代，你待江妤微的态度。”
见他不语，怡王妃吐出一口浊气，“我知你孝顺，你若想报恩，让江妤微给你做个通房，倒也是可以。”
这些年来，老三素得跟和尚似的。
这京师的漂亮的姑娘她不知往老三院子里送了多少，他没一个喜欢。
罢了罢了，若老三对江妤微有意，进老三院子做个通房倒不是不行，待老三将来娶了正妻，再将人打发出去，给江妤微寻个平常的好人家，也算报了她的救命之恩。
“母亲放心，我对江姑娘无意。”
怡王妃十分诧异，他不喜江妤微，为何要帮她？
“若有一天儿子迎她进门，必是八抬大轿，让她为儿子的正妻。”
“沈老三！”
怡王妃怒不可遏，她能让江妤微做一个小小通房已是恩赐，他竟然肖想江妤微为他的正妻。
“儿子还有差事，先行告退。”
沈度走到廊下停住脚步，朝晚香阁的方向凝去。
“将晚香阁后头的鱼池填了，江姑娘爱看鱼，寻一个雅致的缸，连着鱼一起送进晚香阁。”
“若长公主寻江姑娘麻烦，立即告知我。”
长吉领命，命人去晚香阁守着，不到酉时，江海来到了晚香阁，将两个荷花缸摆在晚香阁的院子中，鱼儿在荷花样式的缸中游来游去，活灵活现。
江妤微谢过，江海又留了三个粗使丫头，便回去交差。
三个丫头年岁和巧巧差不多大，巧巧也不傻，不许这三个丫头进内殿伺候。
江妤微问了些事情，半月后是怡王妃的生辰，三日后四爷从蓟州回来。
将丫头打发下去，巧巧不解的问：“这些事儿姑娘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又问一遍？”
江妤微摇头失笑，跟她解释，巧巧拍拍脑袋，“瞧我，太傻了。”
第
她既然要进怡王府，这些事情自然早就打听好。可她区区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何打听到怡王府的消息。
果不其然，江妤微这边刚问完，怡王妃就得到了消息。
怡王妃冷笑一声，“明日给江姑娘送请帖去。”
邱嬷嬷拿不清怡王妃对江妤微的态度，“王妃要是不想见她，大可不必请她。”
怡王妃想到今日的事，气得牙痒痒，“我不请她，万一生辰那日，她又掉了她外祖父的遗物，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反正，不许她见老三，等老四回来，想些办法撮合他俩，江妤微生的美，想必老四不会不喜欢。若老四能心甘情愿地纳江妤微为妾，应该能断了老三的心。”
邱嬷嬷在一旁附和，“娘娘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