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添禾提着篮子到家时，见院子里站满了人，顿时面露疑惑。

    原本应该在上工的傅骁和无事不会登门的赵福才站在堂屋门口，两人俱是眉头紧锁，脸色很难看。

    朝彦失魂落魄地蹲在墙边，小脸发白，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

    沈添禾环视一圈，唯独没有见到往日总是和朝彦站在一块儿的朝希，再联想到这反常的状况，心里登时有些慌。

    她拨开人群挤进去，“出什么事了？”

    村民们看到她，纷纷往旁边站，给她让出一条路，并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沈添禾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眼神，直接走到傅骁身旁，问他：“朝希呢？她怎么不在？”

    傅骁垂首注视着她，半晌，嗓音嘶哑道：“朝希不见了。”

    沈添禾微怔，下意识问道：“怎么会不见了？我们出门的时候明明看着她锁好了门。”

    “这还用问？就算是锁好了门也能打开啊，至于朝希为什么会开门，这个就得问你了。”

    傅骁还没有回答，旁边有个大婶快言快语，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问我？”沈添禾第一反应是觉得莫名其妙，第二反应是自己又被算计了。

    果然，另一个大婶立刻接话：“当然得问你！我儿子亲眼看见你背着朝希去了县城，现在你自己回来了，朝希没回来，你说说是不是应该问你，把朝希送到哪儿去了？”

    沈添禾皱起眉，“我没有带朝希去县城，来回都是我自己一个人。”

    “那你说说上午十点半你在干什么。”

    “我——”沈添禾正要回答，突然想到什么，对着发问的人冷声道，“我当时在做什么没必要跟你交代吧。你一不是公安二不是妇联干部，管不了这么宽吧？”

    那人被沈添禾一通嘲讽，憋得脸色涨红，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你确实不用向我们交代，朝希又不是我们的孩子，丢了也跟我们没关系。但你要向我大侄子交代，还要向我那长眠地底下的大哥大嫂交代，这没错吧？”

    郑英兰双手环胸，一双吊梢眼斜着瞥向沈添禾，语气是十足的阴阳怪气。

    “依我看，你是嫌弃朝希不会说话，怕她以后嫁不出去，你得养一辈子，所以才故意把她送走。”

    这年头，很多人养女儿就是为了把女儿嫁出去换彩礼，或者与别人家换亲，给自己的儿子换个老婆回来。

    像朝希这样的情况，有些父母会觉得养着她浪费粮食，直接把她溺死。

    父母都有可能这样做，更何况沈添禾只是大嫂。

    因此，大部分村民都信了郑英兰的话。

    而沈添禾说不出来自己那个时间段在县城做什么，更是加深了村民们心里的怀疑。

    “英兰婶子说得对啊，如果是不熟的人敲门，朝希应该不会开门，肯定是熟悉的人开口，才能让她主动把门打开。”

    “沈添禾前段时间对朝彦朝希那么好，就是为了今天吧，顺顺利利地把朝希送走，还能用前段时间的事情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背着朝希去县城，连衣服都是穿的同一套，还没有换下来呢！”

    村民们说得热火朝天，个个都言之凿凿，似乎已经确定了沈添禾就是弄丢朝希的罪魁祸首。

    杨华艳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止：“你们说得这么起劲，难道都亲眼看到沈添禾把朝希送走了？即便是看到了朝希被别人背着去了县城，你有看到正脸吗？仅凭衣服的颜色怎么能认定对方就是沈添禾？”

    郑英兰不服气，“那怎么会这么巧？沈添禾去了县城，刚好就有人看到她背着朝希去县城，刚好两个人都穿着蓝色衣服，刚好沈添禾说不出来同一个时间段在做什么。华艳姐，我知道你偏心沈添禾，但也不能黑白不分，纵容她犯法吧！”

    “都别吵了。”赵福才发了话，“你们在这儿吵多久都没用，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去报公安。”

    赵福才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出去，打算去县公安局报案，让公安帮忙找人。

    沈添禾环视一圈周围的人，最终停在了自己的斜前方。

    她目光沉沉地盯着郑英兰身后的何之衡，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何之衡恶狠狠地瞪着她，沈添禾才发觉是哪里不对劲。

    以前她遇着什么事，围观群众总是少不了何之衡与林阮二人，今天却只有何之衡在这里，不见林阮的身影。

    沈添禾心里有了猜想，她进屋拿起镰刀，径自往知青所的方向走去。

    傅骁带着朝彦跟在后面，朝彦抬起小脑袋，眨了眨通红的双眼，“大哥，小希肯定不是被大嫂送走了，我相信大嫂。”

    “好，我也相信她。”

    傅骁知道，以沈添禾的性格，如果不喜欢朝希，大概只会跟她保持距离，无视她，但不会故意把朝希送走。

    沈添禾会在别人冒犯她的时候发起反击，可她不会主动伤害别人，更何况朝希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

    *

    朝希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掀开沉重的眼皮，像是撕扯两张被胶水粘在一起的纸团，她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撕开。

    额头枕在坚硬的地板上，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黑漆漆的屋子和地面上的碎石。

    她嗓子有点痒，张嘴想咳嗽，却发现嘴里被布团塞得满满当当。她闷声咳了几下，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泪。

    朝希动了动身子，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牢牢捆住，用力挣扎也没有松动半分，反而更深地陷入她的皮肉之中。

    她抬起脑袋看了看四周，除了她之外，屋子里还有五六个小女孩。其中两个小女孩已经醒了，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朝希心里很害怕，她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灰扑扑的墙壁，饥饿的肚子和陌生的环境让她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小女孩醒了。

    她年纪很小，瞧着才三岁左右，一睁开眼睛就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呜呜呜……妈妈……我要妈妈……”

    布团都堵不住的哭声，吵醒了处于昏迷中的四个女孩，还引来一个凶神恶煞的成年男人。

    男人大步跨进屋里，“砰”地一声重重地甩上门。

    他一手抓着小女孩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提起来，一手高高抬起，用力扇了她一耳光。

    “啪——”

    皮肉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让屋子里静了片刻。

    小女孩被吓傻了，不敢再嗷嗷大哭。

    其余几个女孩绷紧了后背，哪怕是哭也只敢偷偷掉眼泪，不敢发出声音。

    “不想死就给老子老实点！谁要是再他妈的吵，老子就把你们宰了喂狗！”

    男人出去之后，屋子里逐渐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朝希感觉自己后脑隐隐作痛，被绑架之前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当时她听林阮说大嫂掉进了河里，虽然她并不喜欢也不相信林阮，可是万一林阮说的是真的，她如果不搭理，大嫂很有可能会被淹死。

    她担心大嫂出事，没多想就打开了门，想去喊大哥救大嫂。

    可是她一开门就被林阮打晕，失去了知觉。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那时就已经被捆住手脚，丢进了车里。车子走的应该是山路，车辆颠簸间，她脑袋更晕，又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朝希暗暗捏紧拳头，林阮把她卖给人贩子，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举报林阮勾结人贩子拐卖儿童的罪行。

    屋里门窗紧闭，也没有点灯，朝希看不清楚屋内的陈设和其他几个小孩的模样，也无从得知现在是什么时间。

    胃里越来越空，她已经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四肢发软，提不起力气。

    朝希认为这样不行，她得吃饱才有力气逃跑。

    就在她缓缓挪到门边，想要发出点动静把人引进来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方才打人的那个男人拿着几个黑黢黢的馒头和一壶水进来，把东西随意地丢在地上。

    “吃的就这些，你们想吃就过了，不吃就饿死。”

    男人说完，还踢了一脚地上的馒头，姿态极其轻蔑，像是喂狗一样。

    看着几个小女孩如同蚕蛹一般蛄蛹从四面八方涌来，男人啧啧两声，“真是一群可怜虫。”

    他的眼神很恶心，说话的语气更是令人作呕。

    朝希趴在地上，胃部一阵抽搐。

    她有些反胃，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女孩们都饿得不行，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小女孩都顾不上哭了，对着馒头张嘴就咬。

    朝希强忍着恶心，叼起一块馒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咽。

    吃了一个馒头，喝了几口水，胃里有了食物，她觉得体力在慢慢恢复，身体也暖和一些。

    朝希支起身子，靠着墙壁坐下来。

    她的位置正对着窗户，大概是已经入夜，窗户缝隙间只有一丝皎洁的月光，不算耀眼，却一直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上一个这样的夜晚，她正和大哥大嫂以及二哥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月。大哥切了一盘西瓜，大嫂做了一盆甜辣鸭掌，她和二哥被辣得嘶嘶抽气，但是都舍不得放下筷子。

    当时大嫂还说下次教大哥做这道小吃，这样她以后就可以坐等享用美食，不用自己动手。朝希心想，她也愿意学着做那些美食，让大嫂坐在旁边等着享用美食。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嫂，更别说是做美食给大嫂吃。

    还有大哥和二哥，如果他们知道她不见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如果她回不去，大哥肯定会非常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二哥没有了玩伴，以后只能孤零零地长大。

    朝希吸了吸鼻子，巨大的难过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还是颇为引人侧目的惊呼。

    “啊，你怎么把绳子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