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前,你们仿造出另一幅山河卷,吸取魔界灵气继续巩固天妖封印。”
“可是没想到的是魔界灵气本就比另外两界稀少,那么一点灵气对于稳固天妖封印根本无用,仙界灵气依旧已极快的速度被山河卷吸取。”
“所以你们当中有人便动了心思,改造了放在魔界的山河卷,使得它终于可以吸取满足加固天妖封印的灵气,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魔界的灵气被山河卷吸得一干二净。”
“魔界民不聊生,甚至还变异出了‘业’那样的东西。”
“你们还不醒悟吗?”
她皱眉看向底下的一众群仙,他们有的因为她的话神色复杂,有的不敢置信,还有一些自始至终都是迷茫。
那些迷茫的仙人面容年轻,身上也有一股和老仙人不同朝气,或许都是近五千年内飞升的人。
他们不知道天妖封印的事,也不知道人魔两界的现状。
“你说有人改造了‘山河卷’,是思游上仙?”
有仙人联想到刚刚长廖上仙莫名的举动,提出疑问。
“是。”
这话不是楚清妍说的,是一直站在一旁如同老僧入定长廖说的。
他看着众人,目光沉着,似乎刚刚的悲伤都是旁人的错觉,“白施琅醒来后告知魔界‘业’一事,仙尊派人清查,发现思游背着众人做下这一错事。”
长廖的话将这件事一锤定音,谁都有错,仙尊不会错,他说是思游上仙做的那便是他做的。
长廖说完后,人群中闪过几张心虚的脸他也只当没看见。
思游死去便是最好的结局,其他的,仙界目前再经不起更大的风浪了。
众仙沉默,如果真如那个小仙所说,那这事确实是仙界做的不地道,但也有执迷不悟之辈。
“说到底也是为了天妖封印,封印一破,大家都得死,谈什么三界不三界的……”
“天妖封印是什么?”
听了这么多,一旁的年轻仙人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他一脸茫然得看着神色复杂的老仙人和神情愤怒的楚清妍几人,心底的好奇怎么压都压不住。
“天妖封印,”长廖顿了一下,“封印的都是上古时穷凶极恶的妖兽。”
“最后一位神时玄消散于人世后,封印的力量一直在减弱。直到八千年前,封印已有松动破开的迹象。”
长廖的眼睛藏在深邃的眼眶内,他缓缓扫过那些年轻迷茫的面孔,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易昌仙君便取出山河卷附在封印之上,希望借由山河卷吸取的仙界灵气压制住封印。”
“开始确实有效,可很快山河卷便吸取了仙界一半的灵气,我们不得不想其他办法。”
“于是便想到了魔界……”
“我们想得是吸取魔界四分灵气,用以维持封印,但未曾想思游……”
他撂下眼,眼眸微沉,没有再说下去。
思游确实有错,但毕竟是自己多年的老友,逝者已矣,也不愿再过分强调他的罪责,那些也不是他一人做下的。
听完事情原委,年轻仙人脸上有的迷茫不减,有的却是沉默了下来,神情凝重,显然意识到什么。
“天妖封印裂开,妖物逃出,我们会死吗?”
细小的声音传出,像是怕惊动什么一样,长廖沉默。
会死吗?
大概率是会的。
那群老家伙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天妖封印打开,不只是他们,连人魔两界一并也要完。
在沉默中,这些年轻的面孔似乎明白了什么。
春和日丽的晴天无端卷起一阵风,从眼角掠过,留下阴冷冷的凉。
过了一会,又像是过了很久,有人忽然道。
“我们能做些什么?”
长廖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看向那个年轻的面孔。
“既然仙尊把山河卷毁了,想来必然是有其他办法了,我们能做些什么?”
他看着他,那是一张看着十分年轻的面容。
在仙界分辨年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既已得道成仙,改变容貌是再轻而不过的事,但他还是能在一众仙人中分辨出近五千年飞升的仙人,除了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迷茫外,还有区别于在仙界活了上万年老仙人身上的活力和朝气。
那人的眼冷厉而又坚定,让他恍惚间想起了两千多年前也见过这么一双眼。
在诛仙台上,那双眼的主人遭受着万雷轰顶,鲜血在他身上横流,大部分时间这人都是昏迷的,但只要醒着,一双血红的眼便是这样的。
那时他正为‘山河卷’的事心绪不定。
对于‘山河卷’的事,仙界一直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主战派,认为‘山河卷’不过是延缓众人死亡的时间,不如和妖物斗一场来得痛快,便是死,也死得轰轰烈烈;
另外一种便是主和派,认为用‘山河卷’巩固封印才是正道,拖延封印时间,让仙界储备更多力量,等封印破开的那一天,才能更好的应对‘天妖封印’里的妖物,对此,他一直倾向后者。
但是那段时间他动摇了,因为仙尊的一番话,那时仙尊还未闭关,他们站在云霄宫顶,望着仙界万重山。
仙界的山因为灵气减半,不复以往华美,甚至有几分枯败迹象,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就是看着这些光彩不再的仙山,仙尊忽然道。
“长廖,若是天妖封印此时破开,你觉得我仙界有几分应对之力?”
他那时犹豫道,“六分吧”
仙尊摇头。
“不足三分。”
那时不敢置信,觉得怎么也不会这般少的成算,可惜仙尊那时并未向自己解释什么,之后便闭关去了。
现在想来,仙尊怕是那时便有了毁掉‘山河卷’的意思。
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会那般低的成算,甚至比三千年前,未动用‘山河卷’的时候更低。
但他到底不是个蠢人,因着仙尊提点,有心去看,终于看出点不同寻常。
仙界的斗志似乎在这几千年间迅速消散,那些主张要和妖物战斗的仙人越来越少。
‘山河卷’的出现,似乎让仙人们一颗因为天妖封印即将破裂而提心吊胆放下得很彻底。
他们确实也有理由这样想,按照之前易昌仙君的预估,‘山河卷’至少能稳固封印万年不破。
但不由得想,等万年后天妖封印破开时,真的还有仙人敢和那些上古妖物抗上一抗吗?
那个时间心绪不宁得厉害,直到看到凌剑那双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
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无而为之,明知前路艰险,依旧不肯放弃,哪怕无数次跌倒也会重新爬起来的,一双勇敢而坚定的眼睛。
也正是因为一双这样的眼,他才会一时心软,‘不小心’犯下了那个错误。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双眼,却是在另一个人身上。
长廖沉默,看着那双眼,忽而明白了仙尊为何会把捣毁‘山河卷’的事交到凌剑手上。
因为他们眼中都有一样的坚定和勇气。
浮白仙尊说得是对的,仙界的未来只有在他们手上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看着那双眼,长廖忽而笑了,他的笑容在一众悲伤哀愁的仙人中显得突兀,却又像一束传过阴云的阳光,莫名让人安心。
“山河卷撕毁后,灵气回归三界,天妖封印大抵只能再支撑八百年。”
“八百年后,仙尊将封闭仙界与人魔两界的通道,仙界将成为一个无法出入的死界,那时,我等仙众将和妖物一决生死。”
“你们,”长廖默了一下,看着年轻的仙人面孔终究有些不忍。
他和这些老家伙们活得也够长了,该体验的享受的都做过了,但他们才踏入仙界几千年,甚至才几百年,还未享受过漫长的生命便要死去,这事让他难以开口。
“你们那时将直面妖物。”
这话不是他说的,长廖转头诧异看向那开口的女子,那个和凌剑一起的女子。
楚清妍面色坦荡,把剩下的话说完,“到那时我们可能都会死。”
“但是,”她笑了一下,“人魔两界将得以保存。”
好像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毕竟都已经成仙了,还管什么人不人、魔不魔的,但她知道这群人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当中大部分和她从同一个地方而来。
而那个地方,有他们想守护的人。
那个提问的仙人闻言笑了,“如此,还算划得来。”
他提起剑,带着笑离开此地。
楚清妍看着他,后来才知道这人是太元宗南宫承,南宫凝燕和南宫凝天那个早早飞升的爹。
有人离开,后面的人也慢慢离开了,不管他们如何想,此事已成定局。
凌剑小心翼翼牵着楚清妍下来,一双眼温柔注视着她。
“小心脚下。”
楚清妍搀着他手,虽然觉得这么点路不至于小心翼翼,但对于他细心的呵护还是很受用,一双眼黏在凌剑的面容上,怎么也离不开。
如同蜂蜜一般甜蜜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
一直在等着他们二人却被熟视无睹的长廖忍不住清咳两声打断。
“之后我们将会在人魔两界修道者中降下启示,告知他们天妖封印一事,如此是否还要修道也由他们自行决定。”
“唉,天界通道封闭之后,便再没有飞升,也没有修练一说了,人魔两界的封印淡化,人界和魔界将趋于一致。”
他感慨着,有些话在诺大的仙界竟找不到人说,也只能和这个被仙尊选中的人念叨念叨,毕竟他也是被仙尊选中,想来……
长廖看着远去的,黏糊在一起,简直让人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背影,一肚子感慨咽回肚中。
……
他还是找仙尊去吧。
五百年的时间弹指流逝,天妖封印裂了。
天妖封印比预计裂开的时间提早了三百年,浮白仙尊紧急关闭仙界入口。
众人站在黑黢黢的天渊山前,看着那山体裂隙迅速扩大。
山体分崩离析。
妖物如脱缰野马横冲直撞,身躯遮天蔽日,众人摆起阵法,摆好剑势。
阵法并不能阻止妖物多久,很快妖物便冲破法阵,冲着人群而来。
鲜血迸发,分不清是仙人的血还是妖物的血。
战斗持续了十天之久,楚清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睁目看去。
战斗从天渊山开始,遍布整个仙界,她现在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了,只知道在一座仙山上。
整个天界鲜红暗红一片,原本黑漆漆醒目的天渊山也融在鲜血密布的仙界里,现在的仙山都一个样,分不清明。
1,2,3……6,包括自己7个,心里有沉了下来,之前数的时候还有10个,刚刚一场战斗下来,又死去3个同伴。
心情有些沉重,记得一开始自己身边至少70人不止,现在只有6个了,损失惨重……
不过妖物也死了大半。
口中血腥味四溢,她舔了舔牙齿,吐出一口血沫。
转目看到了凌剑,凌剑持着黑剑,身上脸上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不过还好,还活着。
六个人当中除了凌剑,其他都不认识。
凌剑也看到了她,笑了笑,似乎是想安慰,却不想一笑大概是牵扯到了某处伤口,好好的笑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再配合他满脸血污,活像恶鬼,一点也不好看。
可她还是紧紧地看着他,似乎想把他看进心里去。
看一眼少一眼,她想。
想把凌剑的样子牢牢记住,最好刻进骨子里,再也忘不了,可妖物却不给那么多时间,新的一波攻击又来了。
血流成河。
跟山一样高的黑色妖物,挥走了她的剑,一脚把她踹到地上,重重踩了过来,面对跟她人一样大的脚印,楚清妍再也没有力气逃开,她的脚好像断了。
喘着粗气,看着像是命运一样的脚压下来,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这一世她有亲人朋友爱人,怎么算都不亏。
可是没死成。
凌剑将她拉开,抵挡妖物攻击,她眼睁睁地看着凌剑的龙渊剑刺伤了妖物的一只眼,然后妖物抓住了他,双手扯着他……
一切动作都好像慢了下来,凌剑的两半身体从空中落下,血如同雪花飞舞,飘落在她的脸上,轻的让她一点感觉也无。
她红了眼,哆嗦着摸起剑,冲着那怪物冲过去……
粉红的桃花石掉落在地,像一朵真正的桃花那样,飘零在泥里。
十五天后,仙界一片血红,连天空都是红的,华美的宫殿、奇幻的仙山,清澈的湖水,都统一成了一个颜色———暗红。
仙界没有了其他颜色,没有人,也没有妖物,只是红彤彤的一片。
瑶华池的水也是血红一片,原本碧绿清澈的水似乎化做了一场大雨落到了人间,魔界。
“怎么下雨了?”小二想关起窗,却被客人制止。
几个文人墨客故作风流挥着扇子,看着细密如牛毛的雨,欣赏不已。
“时觉兄,我们便以这雨为题如何?”
“好,我也正有此意。”
田间劳作的农人不把这小雨放在眼里,继续锄着脚下的田地,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泛起微笑。
雨下得大了起来,顺着屋檐溅落在水坑,砸开朵朵水花。
扎着两个小辫的童子玩心大起,光着脚用力踏进水洼中,溅得裤子衣服一身水,最后在娘亲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揪了回去。
遥远处,蒙了灰的楼栋在雨水下冲洗得焕然一新,似乎隐约可见当年修仙界第二宗门的气派。
有人从人间来,归故里,撑着伞,看着人去楼空的楼阁,忽地泪流满面。
“师傅,怎么了?”身边跟着的药童不解,连忙去扶自己白发苍苍的师傅。
师傅说要回家,要见家人,到了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魏茹兰不语,只是一味的流泪。
她本想着自己成了凡人后,看着师门一个个飞升也不失为幸事。
谁知到头来却是要她送他们一程。
“啊——啊———”
药童吓坏了,只见师傅颤抖着手捶着胸口,两只手哆嗦得拐杖也拿不住,赶忙放下药箱,两只手扶着她。
“师傅,您怎么了?别吓我呀……”
被巨痛袭击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最原始的吼叫,她甚至不知道这具衰老得拿不住筷子的躯壳里是怎么能发出如此声音。
痛苦的哀嚎传到屋顶便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住。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把一切声音都覆盖住,天地间只能听到这场雨,这场无尽大的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