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贵重的东西……”明行葵有些拿不定主意，思索后才问道，“那二姐姐和三姐姐那边怎么办？可有三匹？”

    符嬷嬷听了大笑：“如何能有三匹，这样的料子，便是这一匹也是太太多年小心放着的。”

    明行葵皱了眉头，小沈氏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最佳代表”，从来都是明家姐妹，一应具有，一应俱无的，可今日这样一匹料子送进来，也不知道明行可和明行络那边怎么说。

    符嬷嬷到底自小照顾明行葵一段日子，瞧见明行葵此刻不言语，眉间微蹙，自然心里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四姑娘放心便好，这是太太给您的，自然有对应。”符嬷嬷笑道，顿了顿后才道，“况且，按着理，四姑娘平日里东西多一些，那也是应当的……”

    符嬷嬷说完这话后，才意识到什么，忙的笑着将手中的布料递到红烛手上：“过几日燕云局的人会来给几位姑娘们量身形，太太说了，这料子要给姑娘做夏季的裙子。”

    符嬷嬷说完话便出去了，明行葵站在门里瞧着符嬷嬷远去的背影，转头对青梅道：“你去打一盏灯，送送符嬷嬷。”

    青梅应了，刚转身走，红烛忙道：“姑娘看岔眼了，符嬷嬷后面跟着打灯小丫头呢。”

    明行葵自然是瞧见了。

    可符嬷嬷身为小沈氏的左膀右臂，自幼又是带着自己长大的，虽说现在不常来，可符嬷嬷便如同半个荣月轩的人，夜里又特意来送了东西，虽说是小沈氏的话，可自己瞧在眼里，如何能不表示。

    明行葵转头，瞧了红烛，只不同她说话，又吩咐青梅：“你快些去，路上注意些，别摔着了。”

    青梅忙应了，拿了流萤小灯追在后面。

    明行葵瞧见青梅去了，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红烛自从陪着明行葵一块长大，从来也没见过刚才明行葵瞧自己的目光。

    说不上多冷漠，多凝重。

    可偏偏，就让红烛当时带笑的嘴角凝住了，忙慌忙将头垂下去，只跟着明行葵进了屋子。

    青山今日不当值，跟在明行葵身边的丫头就红烛和青梅。

    明行葵素来又是个省事的，也好在荣月轩到底地方小，若是地方大一些，让外人瞧了心里不知道有多笑话。

    红烛进了屋子，给明行葵倒了杯茶，只站在一侧，却不敢说话。

    屋内静悄悄地燃着烛火，轻微爆开的响声，可此刻那细微的声音在红烛听来却格外忐忑。

    明行葵许久不说话，红烛便静静地站在一侧。

    “你和绿蜡，是在我身边最久的。”明行葵轻轻开口。

    红烛原本内心所有的不安，在明行葵这一句话后，迅速抚平了，红烛眼眶湿润，想起已经不在这里的绿蜡，又想到明行葵从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

    “姑娘，我错了。”红烛慌忙跪下，单薄的身影被身前的烛灯照了半侧，更显消瘦。

    明行葵一时间，内心暗叫不好，起身忙去扶：“快起来，这要做什么，快起来，我还没说什么。”

    红烛起身后，心里越想这段日子以来，自从绿蜡不在了，自己俨然便是明行葵身边最得力最信赖的大丫头，红烛的性子虽好，可久而久之，心里也渐渐有了几分得意，虽从来没往外露，可心里也觉着骄傲，底下小丫头平日里嘴里，左一个红烛姐姐，右一个好声好气的说话，小丫头见了她也都是低垂眉眼的。

    红烛一想到这，忽然觉得难过，自责。

    “你想一想，符嬷嬷从母亲的院里过来给我送料子，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虽说有打灯的丫头，可符嬷嬷若是见了咱们院里的丫头跟着打灯，是不是心里更高兴一些？”明行葵缓着声道。

    红烛忙得点头。

    其实这个道理，早在刚才红烛便想明白了，生活在宅院里的人，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不说别的，便是主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久而久之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姑娘，是我错了。”红烛眼眶有些湿润。

    明行葵心里舒了口气，红烛跟她的时候很久，她不想失人心，但也不能不管。

    “好啦，快坐下。”明行葵拉了红烛的手，领着她坐在椅子上，眼瞧着红烛羞愧的脸发红，眼底湿润，又不敢瞧自己，明行葵自己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你在我的身边久，底下几个的青梅和青山虽都是好的，可也是后面才来的，你走在她们前头，要做样子不是？”明行葵耐心哄她。

    红烛一听便懂了。

    自己这个大丫头要在荣月轩的丫头堆里头做表率的，若是久而久之没个正型样子，底下的丫头眼里可尖着，多说了一句话心里头都得想想。

    红烛忙连着点头：“姑娘说的是！”

    “咱们院里以后的丫头若是越来越多，不都得靠你瞧着。”明行葵轻声道，“还有，这几日你看看青山和青梅，先挑一个升了一等吧。”

    红烛一怔：“若是论升一等，只怕她们两个还不够资格……”

    明行葵笑道：“我自然也是知道，只是咱们院里里里外外现在就你一个大丫头，外头人瞧着多不好，你先提一个上来，左右慢慢教着。”

    红烛听了也明白，连连点头：“姑娘放心便是。”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青梅打着灯从外头进来，啪一声，外头的帘子扬起，红烛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去瞧，只见是青梅才一笑：“脚步声怎么这样浅，倒像是猫儿一样。”

    红烛一站起来，青梅便瞧见红烛眼圈红红的，笑里又蹙眉，心里便想着，恐怕是得了骂了，便佯装没看见的转过头去：“姑娘，我回来了。”

    明行葵冲她点点头。

    “符嬷嬷心里头高兴，一路上不住的和我说话。”青梅也笑。

    红烛给青梅倒了杯茶：“做下慢慢说话。”

    青梅瞧了瞧明行葵，才浅浅坐了椅边，握着杯，笑着：“符嬷嬷说，今日姑娘走了以后，太太自个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命人去翻了自己的陪嫁，给姑娘将那件布料子拿出来了。”

    明行葵也觉得困惑：“你知不知道，二姐姐和三姐姐那边又送了什么？”

    青梅抿嘴摇了头：“符嬷嬷没说，我也没问……”

    这便是青梅的不足了。

    明行葵抬眼和红烛对视了一眼，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红烛垂眸应了。

    “喝口茶，暂歇一歇，红烛今夜回去睡吧，明早让青山来换青梅。”明行葵吩咐道。

    红烛点了头，给明行葵收拾完床铺，又和青梅打了热水，这才下去了。

    正屋外头的帘子放下之后，红烛转身瞧了眼屋内烛光照在窗影上的光影，侧身抹了把眼泪，这才回下房去了。

    *

    第二日明行葵正梳洗，青山从外头进来，帘子撩起来的一瞬间，外头的阳光撒了一地。

    “姑娘。”青山脸上带着笑，“刚才外头传来几声消息，说厨司的婆子和伍嫂子被打了板子。”

    “啊？”明行葵偏头看青山，眼里还有惊讶，身后站着预备给明行葵头上插绒花的青梅吓了一跳，忙缩了手。

    “真打了？”明行葵又问道。

    青山认真的点了点头：“外头都传遍了，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打了足足二十板子呢。”

    明行葵想了一会，才正头回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皱了皱。

    “你去外头说一声，不管外头的消息传得再厉害，荣月轩里面不许有一丝议论。”明行葵道。

    青山点了点头，出去了，明行葵坐在里头，只见青山走出去几步，到了檐下，明晃晃的日头照着，青山挺直了背，高声道：“外头的议论你们也都听见了，咱们荣月轩的院子里可不许有一句这样的话传出来，若是传出来，知道了你们背后嚼舌根，我定是要同红烛姐姐说的，大家的面子上可都过不去！”

    丫头婆子围成一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再不服气，脸上也都点了头。

    明行葵在屋里冷眼瞧着，心里又想起昨夜和红烛说的那事，眼见着外头的青山背挺得直直的，说话虽有些微颤可依旧不卑不亢。

    青梅站在明行葵身后轻轻见她耳边的一缕发跟着手宛了起来，青梅的手素来灵巧，每日梳洗也是一种享受。

    “青梅。”明行葵出声了。

    “姑娘，我在。”青梅轻声道，低垂着眼，一双手给明行葵编发，声音那样轻，就像姑苏朦胧的细雨落在青石阶上一般，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阻拦青梅，青梅总是这样，虽然总是腼腆的沉默寡言，可向来温柔又专心。

    明行葵心里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咱们院里，眼下缺一个一等丫头的缺……”

    青梅的手丝毫未抖，将明行葵的头发宛到脑后，又拿了首饰盒，给明行葵过目，见明行葵只一如往常略略的抬头，心里便拿了主意，选了个烟青色的珠翠挑簪别在明行葵的发端上。

    明行葵眼见着青梅的目光一瞬间沉重又恢复一般的神色。

    “姑娘。”青梅先是轻轻唤了一声，又侧着身站在明行葵身边，一双眼细细的将明行葵的发和簪瞧了一遍，这才深深笑了，“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和青山姐姐一道来的，可我心里也是知道的，青山姐姐素来比我强一些，而且心里也都是一片诚意对姑娘。”

    听到青梅这样说，明行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着没说话，侧头抬眼看着青梅，只见青梅站在自己身侧，一身翠色的衣裳，眼下丫头们已经开始换春衫了，青梅也不例外，外头一件薄纱衣，瞧着明亮又晴朗。

    青山说完话回来，轻薄的帘子一掀，光晕打在地上，进了里屋瞧见明行葵已经梳好头发，扬起一个笑：“姑娘簪这个簪子真漂亮，就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

    “还是青梅的手巧。”明行葵也禁不住笑了，“哪有你说的那样，年画上的娃娃那样小，哪里像了。”

    “年纪是不像，可姑娘的脸也是圆圆的。”青山还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瞧着真有福气。”

    青梅抿着嘴直笑，明行葵也笑着说不出话来，外头丫头提着食盒进来要布饭，见着屋里没人，在外头也不敢直接进来，轻声喊了几声：“红烛姐姐在吗？”

    青山忙应了一声出去了，明行葵和青梅相视一笑，往屋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