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三回过神来,辅以抬头,就见对面这人还在淡定的喝茶。
谢十三忍不住想,这茶竟有这么好喝吗?
雪松月夹在两人中间,他们二人不言语,她只觉得有些尴尬。
慢慢的,她又开口,以询问的语气问道:“两位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
谢十三拿了只茶杯,自顾自的给自己倒茶。
倒完茶还不忘盯着雪松月看,见人小姑娘这么紧张,被两个大老爷们来回问颇有些不自在,谢十三为了安抚他,只好将装糕点的碟子再来小姑娘那边推。
雪松月稀里糊涂的拿了块高点,捏在手里,指甲还嵌在了糕点上,留下深深的一道指甲印。
这些,二人皆看在眼里。
雪松月情不自禁的东张西望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神色莫名的有些紧张。
东方幽瞥了她一眼,冷冷的开口道:“你在看什么?”
“啊?”雪松月呆楞在原地,好半晌才急促的来回摇头,支支吾吾的却也说不清,“没有,没有在看什么。”
东方幽不答,葱白细长的手指捏住杯壁,淡泊雅致极了。
良久,东方幽开口:“付姑娘不是还约了你要去试新衣裳的吗?”
“啊,是,是有这么回事……”
“认得回去的路吗?”
雪松月点点头,手里还捏着刚才的那块糕点。
东方幽淡淡的发话:“回去吧。”
话音刚落,起初小姑娘还是一脸的懵圈,故作镇定的看了看一旁的谢十三。
却见这人脸色平和,不着痕迹的对着她,笑了笑。
小姑娘与他双目相接,只觉得惶恐,旋即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糕点被放回了碟中,糕点留下了惨状,人却突兀的站起,站的笔直,面部的神情也很僵硬,眼睛始终会不自觉的下瞟,她低着脑袋,似是怕极了自己会言语出错。
她向两人点头致意,笔尖不自觉的抽搐,仿佛下一刻眼泪就会不要钱似的顺着脸颊落下。
“等等。”谢十三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但还是叫住了她,“还望代为转告一二,我与我这位朋友,就不再留下吃完饭了。好吗?”
谢十三极力的使自己的语气平和的不能再平和,就像无风的水面,带不起一丝涟漪。
然而小姑娘还是明显慌了神,笔尖醒目的红了起来,眼睛隐在额间的发丝后,神情瞧着低落。
谢十三也没想到会如此,大抵是他们二人问话时言语过激了。
此时他倍感难捱,心神为之颤动,话毕后缓缓起身,又顺势端起桌上的那碟糕点,伸手递到人家跟前。
“带回去吧,很好吃的,尝尝?”
原本在擦洗桌面的店小二,眼尖的凑了上来,交代说:“客观,点心可以打包带走,但碟子……就算了吧。”手里还抓着刚才擦桌用的抹布。
说着,就见还坐在位子上淡定品茶的东方幽,缓缓的将一块石子大小的碎银搁在桌上。
谢十三见状,额上的青筋似有似无的跳了一下。
店小二得了银钱,立马识趣的闭嘴,双手恭敬的去捡桌上的银子,并说道:“几位贵人请随意!”抹布早被他粗略的塞在腰间,布上还沾着擦桌子的水,脏水浸染了他的衣裳也混不在意。
在此之际,雪松月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机械一般运作着自己的身体,双手迟疑的接过那碟糕点,就连说在唇齿间的字句也跟着颤粟起来。
“ 多……谢……”
谢十三收回手臂,微笑的看她:“不必客气,我们有缘再会。”
其实,在谢十三说出后边那句话时,他属实是有些后悔的。
雪松月木讷的点了点头,只答:“好。”
然后,端着那盘糕点,在人群中背道而行,略显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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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三又重新拿了只茶杯,尽管倒给雪松月那杯水一口也来得及喝,谢十三也没管。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提着茶壶,做好了要倒茶的动作。
谢十三一边倒茶,一边与东方幽继续聊天:“他也是个可怜人,心地善良,却遭人利用。”
“但好在,这人还有点儿良心,不会做杀人放火这种把戏。”
话毕,茶水也被倒好,茶壶放回了原味。
他压根也不指望对面这人和他聊天。
“为何?”
却听眼前这人兀自开口,眉目自然,眼里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一只藏在袖中,又被安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轻响。
适才谢十三倒水的动作太过急促,快要到满时也为收减力道,干燥的木桌上赫然出现几处水渍,其中就有一滴迸溅在了东方幽的手旁。
葱白的手与那张桌子形成明显的对比。
谢十三抬眼看他,相视无言。
他想了想,片刻后,才开口:“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她的话里十句能有九句假,破绽百出,想来也会是被有心人利用。”
东方幽顿了指尖的动作,一只好看的人总会让人移不开眼来。
本该清冷的嗓音也抵挡不住人声的嘈杂,传到谢十三的耳中时,声调莫名就要拔高几分。
“是啊,早该看出来了。”
听不出一丝情绪。
可一旦盯着那双好看的眸子看,便会鬼迷心窍的觉得这句话带着丝丝蛊惑。
此刻,谢十三只觉的头大。
下一刻,东方幽淡淡的反问:“现在,你不该夸我聪慧过人吗?”
谢十三:“……”
他哂笑着说:“词可不是这么用的,你还是小孩子吗?门主大人?”
说罢,谢十三与眼前这人双目相接,神情竟也不自觉的恍惚起来。
他清楚的看到,一抹浅浅的笑意,如落在木桌上的水珠一般快速晕染。
是了,俊美的脸庞与熙熙攘攘的背景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东方幽不该待在这吵嚷的集市中,此时问他,那眼前之人该身处何方。
谢十三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天上的宫阙间,是为谪仙人。
自然,这些仅仅只是谢十三的臆想。
谢十三在此刻,莫名觉的心热,好似有一团火,点燃心胸。于是,他不自觉的用舌尖舔舐自己的下唇,而后默默抿唇。
指尖再度扣在桌上,再度发出一声轻响。
谢十三随之回神,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竟盯着对方的脸愣神。他不自觉的别过头去,却又觉得自己的脸很烫。
这种感觉太过玄幻了,以至于谢十三都认定自己疯魔了。
那双好看的眸子,似是柔情的水,让人甘愿陷入其中。
东方幽收敛了笑意,眼眸也暗淡许多,在谢十三看来,自己刚才那番举动,是在亵渎。
谢十三的神情倏然暗淡下来,下一刻便垂下了头颅,为自己刚才那番行为倍感悔恨。
不知何时,自己手里竟多了一盏茶杯,是雪松月那杯。
茶水早就凉透了。谢十三换了一个话题,继而问道:“接下来要打算去哪?”
说罢,谢十三竟突兀的想起一句诗来: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方幽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行事前,向来遵循什么’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八字真言么?”
“什么时候的话?”谢十三此刻纳闷极了,又问,“你还记得?”
“自然,没齿难忘。”东方幽半睁着双目,看似无意听他说话,却又露出一副期待他说出豪好话的神情来。
他的眼眸微微转动,微不可察,偏偏被谢十三瞧了个真切。
人如雪后的清晨一般寂静,脸上不会轻易地浮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但偏偏又因眼前之人半睁的眸子,让人觉得柔情似水,流年可逝。
谢十三利落的起身,不再给对方蛊惑人心的机会,兀自说道:“去郸城。”
“怎么去?”
说罢,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远处的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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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坐上了出城的牛车,踏上了去往悦城的道路。
沿途的风景很美,尤其是眼前这人,俊美如画。
“小郎君俊俏的很,可曾娶亲啊没有?”说的是位带孩子的妇人,牵牛的是她的丈夫。
两人衣着朴素,不必二人的华丽,偏偏谢十三又是个会说话的人,怎么瞧,路上也不会相顾无言。
“是的嘞,我这位朋友好看的很。至于家室嘛,他眼光高的很,不知大嫂肯长眼帮忙瞧瞧。”
妇人笑靥如花,怀里的孩子正熟熟的睡去。
“好啊,到了地界,定得给两位郎君多留意下家室好的姑娘们。”
“大嫂啊,我就算了吧。”谢十三笑了笑。
“怎么说呀?是家里已有妻儿子女了吗?”
谢十三说:“我早就心有所属咧,来年就要下聘啦!”
赶牛的男人接话,“那感情好啊!姑娘也是本地人吗?”
谢十三兴致盎然的说:“不是,江南人也。”
“那离你们那儿也不见的近。都说江南的姑娘生的可人儿,来年娶回家,日后可莫要怠慢了好人家的姑娘。”女人一边轻拍着自己的孩子,一边身为年长者的好言相劝。
“嫂嫂说的极对!”谢十三登时眸光流转,情绪激动的不自觉的身体前倾,“不过嘛,我入赘,定不让人家姑娘白白忍受奔劳之苦。”
“小伙子有出息!”男人当即来了兴趣,斗志昂扬地说道:“我就是到了你嫂子家做赘婿,日子过的那点差了嘛!”
一旁的女人分过神,附和着说:“是是是,相公说的都是。”怀中的孩子乱动一番,大有醒来哭闹的意思。
待妇人哄好自己的孩子,似又不舍的同谢十三搭话,找到了知心人一般。
于是,谢十三又同这对夫妻聊了许久,浑然不觉身旁之人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的容颜。
东方幽的心海轻轻拂动,如琉璃般的水面荡起丝丝涟漪,那封太柔,吹的人心尖直起氧意。
搁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动,划过墨色的衣袍。
全因那句“江南人也”。
恍惚间心头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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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小郎君,你们到地界了!”赶牛的男人这般喊着。
“好!多谢。”
谢十三一个翻身,手脚灵活的下了车。
回头一看,便见东方幽动作迟缓的扶着车上横木,好在他的双腿够长,一只脚毫不费力的往那一放就能够着地。
入目,是一只伸出的手,手的主人正是谢十三。
东方幽心中了然,“不必。”声音冷的让人如坠冰窟。
谢十三只尴尬的笑笑,收回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扇了两下。
“你这都睡了一路了,我这不是怕你意识不清,再脚下不稳嘛。”
“没睡。”
谢十三一阵愕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小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稚童的声音传入耳中,恰如夕阳欲颓时的霞光满天。
妇人怀中的孩子中途就醒了,脚下虚实不一,随着车子的晃动走到谢十三跟前。
谢十三陪这孩子玩了许久,直到妇人开口问:“小郎君看起来很喜欢孩子呀!”
谢十三的双手摊开,任这小孩子随意摆弄。他循声望去,陪笑道:“自然是喜欢的。”
“小哥哥,你,你会编草蚂蚱吗?”
“会呀。”
“那可以给我编个吗?”说着,将铺在牛车上的枯草递到谢十三跟前,几根草尖还无意的扫过他的鼻头,带起一丝痒意。
很快,一个草蚂蚱呈现在眼前,活灵活现。
稚童的手里还抓着一把草蚂蚱,脸上的表情虽然不高兴,还是在母亲的催促下摆手再见。
谢十三的目光原本还落在东方幽的身上,但眼下也只得先分过神去回应小孩子的盛情。
日头还没有全全落下,柔和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只能感受到淡淡的暖意。
辅以回首,便见同行之人已然走出老远。
谢十三茫然望去,下一刻就快跑着追去,浑然不顾自己衣服上还沾着的几根草。
他在旷野间奔跑,来不及惬意,随着脚下的动作带起的尘土向后仰去,几棵桑树也如过客一般匆匆向后退去。”
“怎么不等我?”谢十三跑到他的身侧,抬手向东方幽的发间探去,“你这是在不高兴吗?东方幽。”
下一刻,谢十三的指尖落在那墨发之上。
东方幽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出奇的没有制止,反倒是气定神闲的说出一句轻飘飘的话:“还不算太傻。”
谢十三:“……”
“草。”他伸过去的“咸猪手”,也只是为了拂去这人发丝上的一截断草,“为何?”
东方幽:“……”
“很傻。”他低声说着,倒像是在喃喃低语。
说罢,只幽幽的留下一句无厘头的话,径直向前踏步而去,又将谢十三弃在原地。
谢十三愣了片刻,手还顿在半空,傍晚的风裹挟着丝丝凉意,绕过指尖不觉寒凉,仔细回想,那人如墨的发丝当真如秋日清晨的朝露一般凉的彻骨。
那点儿不着痕迹的凉,与掌心的温暖相斥。
谢十三一阵愕然,快速收回手,只觉刚才那番所思所想。
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