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母。第二天一早,绛雪轩内,容珊只听到“成婚”两个字,就马上拒绝了。
绛雪轩传来女仆的劝阻声,长公主压不住愠怒:“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娘可都是为了你好!”
容珊满不在乎地转头就走,“砰”地一脚踹开大门,径直向恭王府走去。
恭王是公孙将军的直属上司,统辖整片幽州地区,又是亲王身份,是皇上的四弟,地位远在公孙家之上。
袁琛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不过现已嫁人,并不在幽州。
什么为我好啊。在路上,容珊没好气地想,看袁琛妹妹的婚事,不就知道了。
嫁了人,半点自由都没得,什么门当户对,女大当嫁,只不过是换个人家守规矩而已。
想想平日,母亲教导的那些规矩,她都觉得一个头疼两个大,这要成了婚,岂不是规矩加倍?!
学这个学那个的生活,想想都觉得天昏地暗。
她叹了口气,袁琛是很好,自己......当然也是喜欢的,但是,成婚.......天啊,太可怕了吧!
《诗经》有云,士之耽兮,有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袁琛的心意,现在都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舔着脸嫁过去,那不是成笑柄了吗!
可惜啊,无论是母亲,还是其他人,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女儿,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哎,要怎么样,才能让别人,好好听自己说话呢?
容珊就这么烦躁地想着,一抬头,竟已到了恭王府。
昨日那群大官乌泱泱地挤在院子里,都想过来顺路卖个人情,像苍蝇似得堆在恭王府说闲话。
“欸,你听说了吗,昨天那个西凉奸细.......”“哎,是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某贵族幸灾乐祸地说,
“这下,有人可要倒霉喽。恭王府说不定也脱不开关系。”
她她转了转眼睛,溜了出去。只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但见恭王府不远处,站着一排威风凛凛的士兵,银甲白衣,气势如虹。
这是幽州的精锐部队,虎贲军。
人们打道回府的速度比预想的还快,容珊好笑地拍着手,“真是一群怂货,我爹说的果然没错,多大官的人,看到兵器都会害怕。行了,姜叔叔,多谢你跑这一趟。”
姜异行了个礼,“郡主言重了。将军特地嘱咐,为了防止昨天的事情再发生,末将会负责保护郡主。”
“哈哈......”容珊干笑两声,“姜叔叔,我先进府了。”她走向袁琛在的屋子,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孱弱地靠在枕塌上,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少年的风华。
他五官虽有棱角,但是又十分纤细精致,一双恰到好处的丹凤眼,含着清冷的贵气感,但是笑起来时,又那么温柔恬静。
容珊看到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不知怎的,竟落下泪来。
“哈,怎么哭了,有道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今日在下算是见识到了。”他伸出手,轻轻擦拭掉她我的泪水,唇边梨涡浅漾,“乖,不哭了。”
“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你才......”容珊含含糊糊地说,越哭越伤心,“......都是我的错,你......欸?”
袁琛似是未曾听到般,挣扎要站起来,容珊连忙按住他,“你想做什么?”
“阿珊,可以劳烦你,将我扶起来吗?”看他坚持,容珊只能胡乱抹了把脸,把他扶起来。
弱柳扶风,他身上的药草味混杂着血味,一股脑钻进容珊鼻子中,她又是鼻子一酸。
他蹒跚着走向书架,从最顶层取下一支锦盒。
“好漂亮的锦盒,就是有些旧了。”容珊评价道,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袁琛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卷竹简,又无奈宠溺地一笑:“......阿珊,你的头都要扎进锦盒中了。”
"啊,抱歉。"容珊悻悻地吐了吐舌头,袁琛拿起竹简,轻轻敲了她头一下。转身将竹简丢在炭盆里。
“咦?!”容珊被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有些懵,她弯下腰,好奇地盯着,火苗倏得窜高,一点点啃着竹简,她无意间瞥到了上面几个小字。
“良缘永结,佳偶天成。”
她的眼睛徒然瞪大,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它抓出来,这,这难道是!
“婚书。”袁琛笑望着她。“我们的婚书,不过,你不必担心,现在已经作废了。”
“啊,我,你,我......我为何毫不知情。”容珊大脑一片混乱,火舌稍微撩到了她的手,但是她并无感觉。
袁琛冰凉的手掌摩挲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眼神清浅温柔,却莫名悲伤:
“我们两家父母,当年指腹为亲,留下此物作为凭证。若我们肯写下落款名姓,婚约即可生效。”
容珊脑海中仿若晴天霹雳,她呆呆地看向婚书末尾,女子落款的地方,已被烧得焦黑,旁边赫然写着一个陈旧的落款:袁琛。
时间太长,墨色已经变灰了。
袁琛,袁琛......她不断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内心有东西破土而出,“你.......你,你对我......”
他眉宇间难抑苦涩,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本想在你生辰时说的,可惜.......”
“我.......对不起,一直没有察觉到。”容珊只觉得自己的唇在颤抖,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你为何要烧掉婚书?我未必....不会答应的。”
“因为,”他俯下身,为她拭去泪珠,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留下微微的凉意。
“昨日医师已说定,在下,兴许活不过三十五。”
容珊大为吃惊,满面惊愕与不可思议,“你,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他依然在笑,容珊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胡说!”容珊跳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你胡说的是不是?!我现在就去叫医师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做的事......”
“容珊。”他抓住她的胳膊。“勿要再麻烦医师了。”
容珊身体僵着转回来,与他对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袁琛怔怔地看着容珊走到桌子前,挥墨,挨着焦黑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阿珊.......”袁琛睁大双眼,他看着竹简上的名字,声音喑哑,“你何必如此。”
“哼,”容珊仰起头,让眼泪倒回眼眶,强颜欢笑:“本郡主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喜欢你,你既喜欢我,又为了我受这样重的伤,我要是现在抛下你,成什么了!你只管养病便是,本郡主向来行事大方,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他瞩目她良久,眼里波涛汹涌。如玉一样优雅的轮廓模糊在阳光的阴影下,愈发令人捉摸不定。
转瞬金,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望着她的眼里,多了些狡黠之色,“珊郡主如此诚心待我,如何让在下忍心让她守活寡呢。”他顿了一下,“兴许只是兴许。”
什,什么意思.....容珊歪着头看他,泪珠停在脸上。
他一笔一划地慢慢描摹着竹简上的名字,梨涡渐深,“虽说当日,在下命悬一线,但所幸医师赶到得及时,力挽狂澜,在下应不至于四十岁便身殒,所以.....”
容珊愣住,“所以,刚刚你说的什么活不过三十五......你,你拿这种重要的事骗我?!岂有此理!”
她抬手打到他胸口上,袁琛吃痛地叫一声。
“啊.....好痛,珊郡主,在下好痛。”他变了副面孔,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勾住她的衣角,轻轻晃着。
“..在下病弱之躯,如何敢隐瞒郡主,不过是话还没说完罢了.....咳咳咳.....抱歉,在下身体....”
他猛烈地附身咳嗽起来,滑凉的墨发铺了满枕,“在下只是想看看,郡主的心意,是否与在,是否与朝玉一致.......
若有幸得此,朝玉残生,便无其他所求了.....咳咳,朝玉欺瞒郡主,罪无可恕,郡主若再烧一次婚书,朝玉绝无怨言。”
容珊无奈地看着他,他凝望她的那双眼,有浩浩烟波,又有春水细流。
锦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白皙光洁的胸口肌肤,近在咫尺的唇呈淡淡的粉红色,在白皙的脸上,竟有诱惑之色。
“行了行了行了,”色令智昏,容珊只能顺着台阶下,“看在......你为我挡伤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再敢开这种玩笑,鞭子伺候。”
她凶巴巴地说,然后又问,“不是为了什么身体原因,那为何要烧婚书呢?等着我写上不就好了。”
“在下听闻,珊郡主对姑母说,不想守成婚的规矩,婚书、婚约,即使有了也只是束缚。”袁琛目光涟涟,
“在下已经它毁掉,不知道珊郡主,能不能.....多喜欢朝玉一点。”
“袁—朝—玉”。容珊咬牙说,又只能摆摆手作罢。
嗯?她心中一动,这件事,不是刚刚才和母亲说的吗?他如何知晓?
她刚要开口问,小雀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郡主!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容珊疑惑地说,“进来回话。”
小雀一个趔趄,跪了下来,“方才有人来宣旨,将军,将军....被降职了!”
“什么?!”容珊惊呼,赶紧向外面走。
“阿珊....”袁琛仰起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
翌日,幽州城门前。
暮霭苍茫,幽州城门前,银甲的虎贲军列队如云,枪戟森森。刚下过雨,湿润的空气卷着春寒,弥漫一股萧瑟之感。
“阿珊,不要担心。”公孙戍只顾大笑着拍女儿的肩,“咱们幽州儿女,不哭哭啼啼的!”
“......是,父亲。”容珊轻叹一口气,又下定决心说:“我若实在想您,就骑着踏雪去京都!”
踏雪是容珊马儿的名字,五岁时将军所赠,是一匹漂亮的西凉大马。
“好!”公孙戍抚掌而笑,“你也长大了,”他感慨地看着她倔强的面孔,又不放心地嘱咐道,“爹能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你万事一定多加小心。”
“是.......”容珊恭敬地说,“女儿记住了。”
袁琛看他们还是念念不舍,便上前行礼道,“将军放心,侄儿定会照顾好阿珊的。”
长公主此时也将东西收拾妥当,她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娘”,容珊忍不住叫住母亲,“你们还会回来吗......说到底,为何不带我一起去?”
“傻孩子,一个姑娘家,掺和这些做什么。”长公主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忽然将容珊拉到一旁,惊喜地问,“不过,娘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同意和小琛......之前不是一直说不吗。”
容珊翻了个白眼,故意说,“还不是怪娘和舅舅,立下什么婚约阿.......便宜他了,哼。”她傲娇地扬起下巴。
“婚约?”长公主头微微后仰,奇怪地说,“你与小琛,何时有过婚约?”
容珊的眼睛微微瞪大,刚要继续追问,却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插进来:“姑母,时辰差不多了。”
容珊站在原地,目送着漆黑的车驾远去。面前是青灰色的暗淡天空。漫天寂静,唯闻城中燃声哔剥。
袁琛在她身后不远守护着她,他的亲信沈追忽然急匆匆地过来,站到他身边。
“世子!不好了!”沈追着急地附在他身边耳语,“犯人的口供信被偷了!”
“什么?!”